叶漓返回之后环顾周围,发现目光所及之处一个人都没有。于是沉下心来一听,在西院那边似乎有洗涮声伴随着斗嘴的动静。于是走到西院,推开虚掩着的大门,定眼一看,空地上围成一圈蹲在盆边有十几个。
他们在几个木盆里各分了点螃蟹,每人手里拿把小刷子,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笑。但这里面突兀的两个人一个是宋锦,一个则是严枫安,都一人坐在一个木盆边,沉默不语的刷螃蟹。严枫安的话,一些孩子胆怯长辈情有可原,宋锦也是因为这个?
李柏率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叶漓,站起身来跟他打招呼:“叶师伯回来了。”
“嗯。”叶漓冲他点头,就往严枫安那边走过去了。
李柏这一起来,手里的刷子也带在手上,打招呼的同时还顺道扬起手里刷子,带着上面残留的水就到处晃,结果遭殃了他旁边蹲着的几个人。
小木刷子上面残留的水能有多少?最多旁边几个可能多点,再远一些就是连水珠都算不上的水点,落在人身上一会就没了,于是也就没人动弹一下。
但他旁边水滴得最多的刘启不乐意了,少年人嘛,想闹起来的原因无非是那点不安分的小心思。于是他趁李柏站起来的功夫,偷偷拿起一只小螃蟹,让螃蟹的两只爪子高高举起,对准李柏大腿一放——
“嗷!”
李柏这一嗓子让周围的师兄弟都看了过来,他猛的低头,就看见自己大腿上一只螃蟹,正用它的钳子使劲夹紧李柏大腿上的嫩肉。
“靠!这玩意儿怎么跑这里来的?!”
李柏愤愤的把螃蟹揪下来,扔进木盆里去,然后弯腰手不停的揉着自己的大腿,一边揉,一边嘴里还嘟囔。
“噗。”
刘启看到这一幕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柏见状立马就明白了螃蟹是他放的,大声嚷嚷道:“刘启是不是你把螃蟹放我腿上的?!”
“我……”
刘启憋笑,正准备胡说八道些什么,眼神就不自觉的往那边的叶漓两人看去。此时叶漓已经在他们斗嘴的过程中走过去了,正坐在严枫安让给他的矮板凳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这边。
这两位长辈好像与所有长辈都不一样,见小辈斗嘴暗使小伎俩,也不出面呵斥。只是像个看戏的似的,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有时候赶上趟,叶师伯甚至还会跟他们一起闹……
“刘启看我水泼!”
李柏趁李柏愣神的功夫,用手舀了一手的水,对着刘启的脸快准狠的泼了上去!水里夹带着螃蟹的腥臭味,刘启不注意的鼻子猛吸一下,那股浓烈的腥味冲入鼻腔,差点没让刘启就这样撅过去。
“啊哟!”
刘启立马站起身,一手抹脸一手拿着刷子指向他,道:“这水多干净吗!?李柏你做什么洒我一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活该!谁让你让螃蟹夹我腿!”
“你小子!你有种别跑!”
“不跑我是恁爹!”
“你他娘!”
两个人围着偏院的这个不大的地方来回的跑,旁边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举高螃蟹加油助威的。他们两个呢,嘴上看起来谁也没饶过谁,可眼看要追上后也只是揪着领子威胁几句,对方一求饶,也就了了。
那边安静下来,戏没得看了。叶漓也低下头,乖乖坐在严枫安旁边,手搭在膝盖上,弯腰看着严枫安细长白净的手指灵活掰开螃蟹壳内部的凹槽,细心的处理它角落的泥沙。
“看起来好麻烦啊,是不是抓得有点多。”叶漓撑着脑袋,底声无奈说。
严枫安笑而不语,从盆里拿出一个已经洗干净的螃蟹,抖掉多余水,递给叶漓玩。叶漓恰着它的肚子接过,手指一下一下,或近或远的逗小螃蟹的两个大钳子,时不时地虚扣它的肚子往里看。
“师兄将余阳封入地底了?”
叶漓点头:“嗯,反正我留着也无用,暂且看看沈雾年究竟要列个什么样子的阵法出来。”
“师兄为何不问我?”
叶漓微微一笑,将已经被玩的不搭理叶漓的小螃蟹放回盆里,看着它回到小伙伴身边又恢复生机的模样,抬头对上严枫安如火如荼的双眼,开口说:“我相信你。”
严枫安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看着叶漓的双眼,眼里一缕金光掠过。一瞬间,他的脑内立马浮现出一幕幕的景象,而这些景象,正是叶漓今天所经历的。
过了几秒,见画面里没有异象,他微微抬高的心才放下。可还没等他还没开口,面前的人却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冷不丁的说:“枫安,你又对我使用这个了。”
严枫安的眼睛恢复正常,轻声开口说:“抱歉,我只是想了解师兄的去向。”
叶漓说:“你可以问我。”
严枫安说:“一时之间忘记了。”
叶漓沉静片刻,将笑容重新堆在脸上,说:“没事。”
两人聊了几句,像是又将气氛推回了浓情蜜意的阶段,看起来十分恩爱。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业余的关系,十几个人洗两布袋螃蟹都洗了好一会儿。叶漓也想加入,但洗完之后对比了一下自己和枫安洗的,还是默默地将东西递回给严枫安。
不过几天锻炼下来,这几个孩子剑法没有长进多少,却无师自通的把螃蟹炸得那叫一个妙。叶漓路过厨房随手拿起试吃,一口咬下焦香酥脆,惊喜于螃蟹的味道。光明正大的又偷吃了几个,不得不感叹果然除了正经学习,这群孩子什么都能干得特别好。
晚间弟子们坐在院子里望月自叹,叶漓和严枫安则坐在房顶,他手里还捧着严枫安煮的甜水。而在离两人不远处的屋脊末端,隐约能看见一个小小的物体趴在那里,头上的两只耳朵还时不时地扑闪着。
看起来,岁月静好。
叶漓正准备低头舀果子,却发现月亮倒影在他的碗里,不大不小,刚刚好填满,像是皎洁的明月被他捧于手心。碗里还有形状不一,稍微高出水平线的的果子冰块,跟随手的轻微颤动,月亮残影大小浮动,变化无穷。
“枫安,你看这个。”
叶漓小心翼翼的捧着碗招呼严枫安过来看,严枫安侧头看过之后,轻笑着舀起一颗圆溜溜的果子放到他嘴边。
叶漓张口咬下,嘴里咀嚼果子,冲他莞尔一笑。
天色渐晚,明明快到夏至,夜间却也有了凉意,微风托起衣摆,在半空中肆意飘动。邻近的几处街边小店都已经闭灯关门,偌大的城区只有更夫提着油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穿行。
院里几个熬不了夜的孩子都纷纷告辞,回到自己房间里面熄灯睡觉去了,就剩下李柏几个。眼看就快到三更,叶漓把已经空了的瓷碗放在一边,伸懒腰打了个哈欠。
“回去吧。”严枫安轻声开口。
“嗯。”叶漓点点头。
站起来的功夫,他正准备招呼下面还在兴致勃勃聊天的几个人睡觉去,却余光瞟见大门口那里站着一位少女。
严枫安拿起空碗,正准备下去,却发现身旁的叶漓看着大门出一动不动,顺着叶漓的目光看去,也发现了那人,说:“是沈姑娘?”
“应该是?”
叶漓也不确定,眯了眯眼,夜里暗色稍微有点看不清,不过脸部轮廓,似乎真的是沈浅。想着,开口:“她一直站在那里做什么?”
严枫安说:“不如去问问?”
叶漓说:“好。”
他让院子里的几人赶紧去自己房间睡觉,然后与严枫安下了屋脊,往大门走去,招待这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我们一直在偏院看风景赏月,都差不多睡下了才发现姑娘站在门口,想必等久了吧。”将人接到前厅,坐下后,叶漓说。
沈浅可能已经知晓了眼前两人的不凡,行为举止都与那日在街上的状态大不一样,甚至多了些谨慎。颇有仪态的微微倾身,直起身子才缓缓开口:“其实刚到没多久,正想着要不要敲门,因为怕您两位已然睡下,不敢打搅。”
“原是这样,我想着你一直在门口,是不是看没人所以不敢进来。沈姑娘此番前来,是沈掌门有何要事与之相谈的吗?”叶漓轻动手指,在她的桌边幻化出一杯热茶,伸手示意了一下她身边的茶壶,随即开口说。
沈浅见状做了一个谢礼,便道:“不必,我前来……是为了师兄的事。”
叶漓道:“之前宝物一事,我知晓并非凡品,与姑娘交涉的那一番,也不过是闹着玩的。”
旁边的严枫安接过叶漓的话,开口说:“曾听闻天玄大师兄乃人中龙凤,算沈掌门最为得意的一位弟子。他的功法修炼,想必已然高于当今的很多人,听闻,你亦与他并肩,有何要事让姑娘夜半三更来此?”
严枫安的话仿佛之间提醒了沈浅什么,她正准备说话,喉咙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哽咽住,眼神发苶,不自然的揉着脖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喝下半杯茶水,才说话。
“大师兄自从上次潭渊的任务归来,就像变了个人,说出的话,也是与之前的状态大相径庭。之前掌门虽在众人面前解释过大师兄的异样,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加上今天我与大师兄在殿上产生争执,所以今日刑罚过后,我便等着掌门,想与他讨论一下大师兄近日来的异状。可最后得到的答案,与掌门对大家所解释的情况一分不差。”
叶漓一直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道:“那为何找我们?”
“晚间二更时分,我正阅完一本古籍,揉着眼睛正准备睡下。突然之间房门忙叩,我打开门,发现是大师兄来找我。还没说什么,他突然闯进我的房间,我本被吓了一跳,却看大师兄的模样十分恐慌,衣服凌乱不堪,头发披散在肩上。我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他发生了什么,大师兄却说……”
沈浅停顿片刻,抬头看向两人,眼神不太好,最后在严枫安身上落下,随即低垂眼眸,说:“说您两位要借北域一事害人。”
哦豁。
叶漓微挑眉,转头看向旁边的严枫安,严枫安看出叶漓眼神里的含义,冷意上入眼底,对沈浅说:“许公子为何说出这样的话?他有何依据?”
面对严枫安的问话,沈浅像没了底气,头往下低了又低,说出的声音忽大忽小,呼吸急促,表现的样子像是被这件事情绪失控到了:“大师兄得到消息,称此次北域一行,是……是青御的叶长老控制余阳古剑,一手策划。您所作所为亦是要用三百年前,青御于归墟海边惨遭灭门一事对天下进行报复……”
沈浅说话期间,叶漓也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听着她在那里恍若无人一般的说着。微微弯腰,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起身对严枫安说:
“这人偶有残余意识在反抗副体,我想听她到底要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