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本已经躺下,然后又被吵醒。
此处是沧州,是清军大军暂时的落脚处。
而在前面,阿巴泰所率的三万大军已抵达德州对面的吴桥附近,正在收集船只,加固浮桥,等待后续大军过河。
这些日子,清军采取恩威并施的策略,收效显着。
一路上攻城掠地,又收降纳叛,凡其所过,一路顺畅。
士绅夹道迎候,财货、粮食堆满了道路两旁。
还真有几分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场面。
乱世,多数人只求活命。
多尔衮很满意,哪怕他心中知道这里面的多数人并非真心投靠,而只是出于对清军恐惧。
但多尔衮并不在意。
假的,还是真的,有时并不重要。只要他们表面顺服,给自己一个稳定的后方,按时拿钱纳粮,供应自军即可。
装奴才装久了,就会变成真奴才。
况且,军力的优势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多尔衮披上大氅,揉着惺忪的双眼走出来,“范大学士,你这么晚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范文程抱拳道:“打扰摄政王歇息了。”
多尔衮摆了摆手,“范大学士你一直都是知进退之人,不会做无用之事。此刻前来,定有大事,不妨直说。”
范文程却有点犹豫,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摄政王,奴才感觉山东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嗯?”多尔衮疑惑的看着他。
范文程道:“这几日,奴才一直特别关注山东各地发来的情报,从中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例如,英亲王来信说,崇祯皇帝已经身陷绝境,随时可能突围。但是兖州,泰安、青州三路明军却从始至终没有派援兵前去勤王救驾。”
多尔衮摇了摇头,“这不是因为满达海,博洛,还有孔有德在牵制他们吗?这些他们信中不都说了吗?”
范文程眉头紧蹙,“这三路明军和我军已经对峙月余,我军却始终难以突破其防线,足见其还是具有一定实力的。要说他们被我军牵制,难以抽调大量人马,这可以理解。但是几千人马都凑不出,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看多尔衮眉头紧蹙,“奴才还发现,两日前博洛来信,说杨御蕃部不再进攻济宁,而将全军撤回了任城。但是,他却不是收缩防线以便抽出兵力东去去救援崇祯皇帝,而是分出张家玉、丁维岳,甚至马进忠北上增援泰安。”
多尔衮扬起头,“莫非是满达海攻势太猛,泰安的明军顶不住了?”
范文程摇了摇头,“奴才看过满达海发来的战报。他虽然加大了攻势,但明军据险而守,并不落于下风。”
多尔衮顿时也愣住了,“那增援泰安的这些明军的目的是什么?”
范文程道:“奴才想了半宿,只想到一种可能,彻底阻断、封锁这条道路。而这条路,是我军增援临沂最近的道路。”
看范文程伸出右手,将从济南到临沂的那条道路拦腰折断,多尔衮面露惊愕,双眼紧盯地图。“倒是有这种可能,但他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让济南的我军不能和阿济格联系?”
范文程摇了摇头,“奴才感觉明军或许是想完全孤立,甚至吃掉我军深入临沂的大军。”
多尔衮哈哈大笑,“范大学士,你头昏了吗?那可是我大清的六千铁骑,再加上阿济格收降的近三万汉卒。吃掉他们,怎么吃?崇祯皇帝哪里来的兵力?”
范文程眉头紧蹙,“摄政王,我们之前便得到消息,说在蓬莱,明军有一支近两万的水军。在安丘,还有一支近三万的新军。而且,泰安的明军也可以东下去增援崇祯皇帝。”
多尔衮还是不信,“那支水军什么情况,斥候之前就有回禀。铠甲不全,兵械不齐,根本不堪一击。而那支所谓的新军,十之八九都是新招募来的,能打仗吗?泰安方向倒是或许能抽调出一些兵力,但能有多少,四千,还是五千?靠他们,怎么能击败阿济格?”
“况且,一旦接到对阿济格部不利的消息,满达海、博洛、孔有德他们就会立即前去增援。难道泰安多了些明军,我大清军队便踏不破了吗?”
范文程脸色难看,“摄政王,您别忘了,在济南可是还有朱大典的数万大军呢!如果其出兵牵制,那满达海能派去攻打泰安的将士可就不多了。若形势不利,而我军又难以迅速击破泰安明军,那英亲王可就危险了。”
多尔衮看范文程一直啰里吧嗦,心中有些厌烦,不禁提高声调,“好了,好了,我让阿巴泰加快行进速度。从德州到泰安,骑兵不过三天时间。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阿济格总不会连三天都坚持不了吧!那岂不成猪了?”
范文程看多尔衮听劝,喊了一声“摄政王英明”,便要退出去。
多尔衮叫住他,“范大学士,本王想问你,崇祯皇帝真有全歼阿济格的胆子?如果真的有,他又如何能够成功?”
看范文程似乎有些拘谨,多尔衮笑着道:“闲谈而已,随便说。”
范文程沉默了片刻,说道:“奴才觉得或许只有一种办法,那就是让英亲王兵力分散。”
看多尔衮点头,范文程继续道:“六千大清精骑,三万附从汉卒。以我大清精骑为中坚,驱动那三万汉卒,就是十万明军,恐怕短时间内也难以奈何。但附从汉卒为活命、为金钱而战,一旦少了清军骑兵的监督,或者没有人再给他们胆气,或许其崩溃就在瞬息之间。”
“而少了这些附从汉军,六千大清铁骑就少了羽翼防护,就得自己直面明军。哪怕他们战力再强,也会累,也会有折损。而六千人,人数毕竟还是太少了。”
看多尔衮眉头顿时蹙了起来,范文程淡淡笑道:“摄政王不必担心,哪怕只有六千精骑,只要不分散,明军恐怕也难以轻易吃下。或许……”
范文程顿了顿,接着道:“或许一切只是奴才的杞人忧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