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观鼻,鼻观心。
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甚至连脑海里的思绪都被放空了。
宇文煜看着跪在桌案前的莫都统和孙德权,话语也是深沉,“天下是万民的天下,可是到头来,还是都要眼巴巴地望着朕来做决定。”
莫都统和孙公公又是叩拜了下去,弯着的腰却久久没有立起来,“皇上英明神武,是万民的景仰,天子破定乾坤,也是万民之幸。”
宇文煜深深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沉声道,“罢了,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吧。”
皇上说的是“请”,孙公公更是不敢怠慢,跪着往后退了三步,便是小跑着出了御书房。
宫里的人都知道,能让孙公公跑起来的,要不然就是紧要的圣谕,要不然就是紧要的人,他们一个个看着孙公公跑到了婉皇贵妃的仪仗跟前,也是纷纷了然的点头。
柳浅浅见到孙公公,也是略微颔首,“有劳孙公公亲自跑一趟了。”
孙公公最是清楚皇上和婉皇贵妃之间的事儿,听见了柳浅浅的话,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可还是努力绷着,笑道,“娘娘,什么事要您亲自跑一趟,皇上一听您在外面候着,就连忙让奴才来请您进去。”
这话里多少有些水份,只是孙公公这般说了,柳浅浅也就这般听了。
柳浅浅侧头看了一眼流殇和诗忆,轻声道,“你们在外面候着吧。”
御书房的这条路,柳浅浅其实走得并不多,甚至连宫道两侧的雕栏她都不曾细细地看过,还记得上一次,走过这条路时,她还时时刻刻被秦氏的眼线盯着,也是那为数不多的两次,到承乾宫侍墨。
——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身为贵妃,应掌宫权,享荣华,不屈于人,不拘于世,不流于俗,不愧于心。
那是宇文煜曾经教导她时说的话,时至今日,心思一起,仍是在耳边回响。
就连当时他的神情和语态,都好像时刻在眼前重现。
孙公公走到御书房的门口,恭恭敬敬地向柳浅浅俯了一下首,而后伸出双手,轻轻的将门推开了。
“娘娘,皇上在里面候着呢。”
柳浅浅轻轻扯了下嘴角,而后不再有片刻的迟疑,便是朝着御书房里迈出了步子。
背后是浓浓的夜色,而她面向的,应是明亮之处。
柳浅浅的步子不快,她低垂着目光,只有睫毛在光影的照射下微微煽动,从门口到桌案前的距离并不远,可是对于柳浅浅而言,却是要比入宫时走过的那条路更长。
宇文煜坐在桌案上,神情动作皆是沉稳,瞧见柳浅浅走了进来,他也是将目光转向一侧。
莫都统等的就是这一刻,他连忙冲着宇文煜抱拳,而后就一眼都没有多看,利落地迈开步子,冲着御书房外而去。
等看见了候在后边的孙公公,两人一个对视,都有些感慨。
御书房的门缓缓合拢,两人一左一右,站得笔直。
而御书房里,柳浅浅站定在桌案之前,却是缓缓地跪了下去,“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煜平静地看着她的动作,眸光也是深沉。
她跪了,他没有阻拦,就好像浑然天成的默契一般,只是这一跪,却好像在两人之间,也架起了一道宫墙。
柳浅浅在触到冰凉的地面时,忽然好似明白了,那一日宇文煜到昭和宫时,派人通传时的所思所想。
宇文煜没有叫起,也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地看着她。
柳浅浅忽而微微一笑,她抬眸,似是嗔怪,“分明是皇上亲口所说,臣妾任何时候都可以不跪的。”
宇文煜仍是沉默,却是缓缓推开身后的龙椅,扶着桌沿站起了身。
他绕过桌案,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后也是到了柳浅浅的面前,亲自将她扶了起来,“既是朕的口谕,浅浅此刻又何必一跪?”
柳浅浅顺着他的力道,也是缓缓地站起身。
宇文煜看着她一身华贵的宫装,还有发饰上垂落的坠子,也是微微抬起手,捏住了其中一个晃动的玛瑙石,深看了一眼,低声道,“从前你最不喜这般隆重,今日倒是穿上了。”
柳浅浅应道,“臣妾虽然不喜欢,可是身为皇上亲封的婉皇贵妃,得皇上恩宠,只不过,宫中的礼制,也是得好好遵守的。”
宇文煜点了点头,便是陪她站在这里,只是他看了看缀饰,看了看宫装,却始终没有去看柳浅浅眼眸。
两人如此寒暄了两句,情意不减,只是彼此间的试探却有些叫人窒息。
宇文煜不再说话,而是执起她的手,如他想象中一样微凉,他用自己的手掌包裹着她的,也用自己的温度传递了过去。
柳浅浅抬头,入目的正是宇文煜坚毅的脸颊,她看到宇文煜低垂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掌上,心底一动,眼眶很快就湿润了。
她问,“皇上不问臣妾此时来做什么吗?”
宇文煜不答。
柳浅浅却是点了点头,说是笑,却多了一丝别的情绪,“是了,皇上总是能知道的,不管臣妾做什么,不管臣妾心里怎么想的,皇上总是能知晓的。”
“所以皇上才不需要问,对吗?”
宇文煜的眼睛闭了一下,话语里还伴着浓厚的低沉,“浅浅……”
柳浅浅摇了摇头,打断了宇文煜的话,她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掌里抽了出来,脸颊上的笑容一如往日的明媚,只是眼眶里总有水光在波动。
她缓缓抬起手臂,将自己才刚有了些温度的手贴到了他的脸颊上。
“皇上说要护臣妾周全的,是吗?”
她的语调有些哑然,甚至尾音里都带了自己不曾察觉的沙哑。
宇文煜此刻才迎上她的目光,由着她的动作,只是他的双手却是缓缓垂落到身侧,低声道,“是,朕会护你周全。”
话语果决,没有丝毫的回避。
可是柳浅浅眼眶里的泪水却再也承受不住了一般,猛地涌出了一滴,敲落在脸颊上,而后又飞快地落下,深深的嵌入了华贵宫装的布料里,留下了一团深色的泪痕。
这滴泪又何尝只落在了衣裳上,它还深深嵌入了宇文煜的心底。
宇文煜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忍,他像是抬起手,想要为柳浅浅抚去这滴泪的痕迹,最终却只是弯曲了两下手指,没能抬起手。
“护臣妾周全……”
柳浅浅喃喃道。
“臣妾相信皇上,会护臣妾周全,只是……”
“那臣妾的父亲呢?”
柳浅浅终究还是问出了口,“皇上,也会护他周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