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一阵叫猫的声音惊醒了,弟爬在床上“喵喵”地叫着,猫在桌子上“喵喵”地叫着。弟和猫在对视。
我觉得尿急。全身湿漉漉的,炕太热了,出了一身汗。我穿了裤子,披了衣服,拉开门出去了。
天色朦胧,微微泛着亮光。
炮声一阵一阵响起,我才意识到今天是大年初一。
我又钻进被窝,炮声持续不断。
弟按耐不住了,穿衣服起来要去放炮。有人说,新年起得早,一年都精神,可是我还是愿意躺着,想点心事。
我打开手机,播放音乐。心里还是想她。本来计划在除夕夜最后一次想她,好好想她,可是现在,我还是疯了似的想她。
我违背了我的誓言。看来我受的伤还不够重。
炮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邻居们都开始放炮了。弟也放起了炮,炮声在院子里响起,震得玻璃哗啦哗啦响。我的心激动起来了。我翻身起床,也想去放炮。往年过年的时候,我是多么喜欢放炮啊!现在怎么就不爱放炮了呢?
我的腿有点无力,我站在镜子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倒像个鬼。
我来到院子,抬头仰望,天蓝如洗。院外的椿树上,枯叶没有掉落,在微风中,在炮声中,簌簌作响,犹如在低吟浅唱,又宛如告诉人们,春天就要来了。眼前的山那么沉重,好像压在我的心上。弟欢天喜地地跑进了院子,抽着一根烟,向上房跑去了。
我走进上房,爸爸在熬罐罐茶,妈妈在洗漱,弟躺在炕头上看电视,说着他放炮的事。他说现在的炮越来越响了,威力大得很。爸爸说现在的炮都是炸药制造的,要小心。
孩子们像从笼子里飞出来的小鸟,一群一群地跑,一会儿在这家,一会儿在那家。妈让我和弟去给奶奶拜年,我们说等会再去。想起前几年,我跟弟去几个爷家一一去磕头拜年,现在都不时兴磕头拜年了。那时候多开心啊,感觉过年特别有意思,很喜庆。
我跟弟去给奶奶拜了年,我们要跪下磕头,奶奶不让,说是都老八股的规矩了。但是我们还是跪下磕了头,奶奶笑得欢得很。
等吃完早饭,就该出行了。门口已经聚集了人,各家各户把牲口都拉了出来,牲口的笼头上都挂上了花和彩带。十点半的时候,大家开始向庄口聚集。大人孩子,全都穿着花花绿绿的新衣服。爸爸没有换衣服,他还是平常衣服,妈让换一换,他还嫌麻烦。
今年的喜神在西南方向,五爷能掐会算,早算好了。几个老人带头,跪下来烧香,烧金方,奠酒奠茶,磕头,完了就是放炮。
大家一起放炮,那就热闹了,炮声如雷,硝烟弥漫,顷刻间,远处都传来隆隆的炮声,各个村子的人都出来出行了。尕爸抬着他的老土枪,朝天就是一枪,特别响亮,更添了仪式感,也振奋人心了。
牲口们受到惊吓,人有点控制不住,放开笼头的,就尥蹶子在田间地头狂奔。羊群早被炮声吓散了,跑得不见了踪影。
出完了行,牲口都归了圈,人也都三三两两往家走,计划着新的活动,该上山的上山,该喝酒的喝酒;娃娃们还要在现场玩一会,拣没有响的炮在补点火,有的炮怎么也点不响。
我跟着几个爷爷奶奶叔伯上山去庙上烧香,兜里装着几个炮。进了庙,很虔诚,各位神仙面前都要烧香磕头的。我总是祈求神仙保佑我的爱情,让我跟三三有未来。我想神仙都讨厌我了吧,因为每年我都会祈求的。
庙上人很多,各队的人都有,同学也遇到了好几个,可是没什么话说,淡淡地相互寒暄几句。
我跟着四爷家大爸去了学校门前的小卖部,小卖部是苏老师开的。我望着学校,心里很感慨。我已经走出小学校门好几年了,现在都不念书了,有点恍如隔世的感觉。学校以后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人生的变化实在大得很。想当初我不爱念书,总是逃学,现在再也不用逃学了,可是我忽然那么喜欢上学了,如果时间倒流,我肯定好好学习。
到处都是人,欢天喜地的,男人们都醉醺醺的样子,大嗓门,见人就喊,很亲热的样子。
在太阳晒不到的地方,有厚厚的积雪。
我没有可买的东西,我就是想看看学校。我沿着学校的围墙走着,龙须草满墙根长着,都枯萎了,风大的时候,就发出呜呜的声音。学校周围的白杨树越发挺拔了,我抚摸着粗糙的树干,心里有点难过。
奶奶跟五奶奶、三奶奶、四奶奶、尕奶奶,还有几个爷,都去了庙山上三爸家。我本来想去转一圈,走到半路又不想去了。我沿着土路,边走边唱,是我自编的歌:
寂寞的脚步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悲伤的心该教谁来安慰
又是新的一年
又是新的时间
我该如何活着
我要如何努力
你才能爱上我
青春正年少
我却失去了快乐
早知道长大这样苦涩
我甘愿做个不懂事的孩童
啊!我的青春
啊!我爱的人
我该如何活着
我多想做个无忧无虑的人
一直到老
2009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