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亭带着一百军卒赶至大箐沟军营时,已是满天星斗。风尘仆仆的孔亭在刘成武亲卫营将带领着走进刘成武大帐,见刘成武披着大氅坐在矮床上,上前两步双膝跪地带着哭声说:“大将军,末将有负大将军重托,末将罪该万死!”
刘成武被孔亭一连串的举动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沉声低吼:“身为军中将官,哭哭啼啼成何体统!还不速速起身!”
“大将军,末将万死难辞其咎!”
“发生何事,起身回话!”
孔亭颤巍巍爬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样子,让刘成武怒火难抑!结果孔亭是越哭越来劲,一个劲抽抽呜咽流泪!刘成武心头那个气,蹭地起身便是一脚,将孔亭踹翻倒地,不解气之下朝着孔亭屁股就是一阵踢!
孔亭一边挪动着屁股,卸掉一些刘成武脚上的力道,一边不断求饶:“大将军饶命!大将军饶命啊!”
刘成武又踢了孔亭几脚,退回床沿坐下,双手抚膝,胸口起伏着怒喝:“说,发生了何事?”
孔亭起身跪地禀:“苏启不但拿下了大浪关和小浪关,还从红陵城诈走了九万两金子,二十万两银子。”
刘成武听了孔亭的话只觉太阳穴在“突突”剧烈跳个不停!一双虎目瞬时通红,迸射出了似是要吞噬一切的光芒!
孔亭头低垂在地面,只觉肩上像是断了一般的疼痛传来,便仰倒在地,勉力以肘支撑着待要坐起身来,刘成武朝着孔亭的胸膛又是重重一脚!
刘成武叉腰瞪着孔亭:“苏启小儿是不是跑了?”
“是,跑……跑了。”
刘成武猛地上前朝着孔亭便是一口唾沫吐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气死老夫!气死老夫了!”
孔亭不敢擦拭顺着脸颊往下在滴淌的唾沫,抖如筛糠!
“将这蠢货吊到营门上去!”
孔亭一听急了,双手双脚连动之下,三两下爬到刘成武跟前,正待去抱刘成武双腿,刘成武厌恶地往后连退数步坐到床上。
抱了个空的孔亭扑倒在地求饶:”大将军饶命啊!大将军饶命啊!”
不管孔亭如何求饶,刘成武的亲卫兵还是拖着孔亭出了大帐而去。
刘成武越想越气,起身追出大帐,沉思数息,长长一叹后转身入帐。
十月二十,苏启和一众将领在虎看关两门及城墙上四下转了一圈,在城楼上站定之后,苏启指着远方说:“看这天,要不了几日可能便会降下大雪,先把西城的城墙加筑完成,待天气有所好转之后再作计议。”
一众将领抱拳领命。
苏启伸手拍了拍城垛砖说:“按理说这些砖既然已经烧出来两年之久,为何却迟迟没有加筑?”
洪图上前禀:“禀大将军,余冲这厮自从任虎看关守将以来,不但将城中吏员压得死死的,还沆瀣一气欺压百姓,搜刮百姓的手段层出不穷,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本将记得从余冲处查获的财物也不过几千两,还是说他将钱财都送了出去?”
“想来必是送到了路府去了。”
苏启点点头:“罢了,余冲既已枭首,不提也罢。留下这么些条砖,刚好我们用上筑城,也算是余冲立了一个小功。”
苏启带着一众将领到城门口时,看向杨勉说:“师兄,交代下去,让工匠们多辛苦一些,造一些弩床出来,这一次既然要取四溏关,让他们感受一番我军之强悍很有必要。”
“另外便是六个关隘的工匠们,在过年前让他们多造一些投石车和炮车、弩床出来,重点便是安放在城墙之上,若敌军来犯,狠狠击痛他们,这些关隘才能稳稳握在我们手中。”
苏启回到府中,小舞连忙捧着刚好适口的茶水递到苏启手中,之后又给孙晓几女一一奉上。
苏启盘坐到茶几一边,放下茶杯之后微微皱眉说:“晓儿,此次按照师兄他们巡查,有多少军卒趁乱私拿百姓银钱?”
“有八百多人。”
“将名单送到各位将军手中,惩戒一番是必须的,不要太过。”
孙晓看了看苏启说:“公子,其实军卒们拿的并不多,是不是?”
苏启没等孙晓说完,便摇头说:“晓儿,我明白。历来攻城取关,军中将卒搜取财钱,甚至杀人霸女实是平常之事,可长此以往,兵与匪有何区别?更何况军纪不明何以正军。军伍之人,伤残或是为国战死是必然,此风不正,伤残的袍泽哪来银钱抚恤?军规不立不明,战力哪来?”
孙晓点点头,出厅而去。
十月二十一,苏启到了大校场时,两百一十四名军卒赤着上身站在点检台下前排,四千余军卒则是排列整齐地看向点检台忐忑不安。
苏启满脸严肃走上点检台大吼一声:“都给本将抬起头来!”
两百一十四名赤着上身的军卒齐齐抬头看着苏启。苏启环视一众军卒,又向数千军卒扫了过去,不少军卒迎上苏启的目光不由低头或是避开,苏启收回目光大声嘶吼:“兄弟们!若是有朝一日,我军将士如同强盗土匪一样,攻下城池,肆意烧杀抢夺,欺男霸女,为所欲为!皇朝还需要这样的军队吗?”
苏启看向身后的两百传话军卒,两百军卒齐声高喊,将苏启的话传遍整个军营!虽然有个别军卒没能记全,但极大部分军卒完整地复述了苏启的话,一时整座军营所有军卒低下了头!
“回答本将的话!”
“不要!不要!不要!”
听着数千军卒吼出“不要”两字,苏启抬手往下一压,整个校场立时安静下来。
“军法如山!!肆意趁乱向百姓伸手获取财物,若本将不以军法惩戒,他日必有人胆敢杀人辱女!”
“那么,我军离变成一支匪军则近了一大步!”
“兄弟们!既为军伍中人,谁能知道受伤和死去什么时候来临?军纪松驰,军心涣散之下,是否会为了战场缴获能够拼个你死我活?是否会因战功包藏祸心?长此以往,军营比之最为脏乱,最为阴暗的匪窝有何差别!只会是有过之百倍而无不及!”
“你们扪心自问!这样的军队,本将带着你们能打仗吗?全是自私自利之人,都在想着让别人冲在自己前面,谁是傻子?这样的军队能攻城夺关吗?这样的军队,本将拿什么来给你发饷?拿什么给你吃饱?百姓厌恶这样的军队!我们纵是全军死光,百姓只会拍手称快!”
苏启的话不可谓不重!不论是赤着上身的军卒,又或是被训话的全体将士,俱都面色凝重!心在“咚咚”跳个不停!
“军伍中人,自上而下谨守军规军纪,上下用心,守疆卫民!才能得到陛下看重!才能得到朝堂诸公看重!才能得到百姓拥护!”
“我们除了履行军伍之人守土卫民之天职!还有家人需要养活!若我们变成一支军纪废驰的军队,死伤的兄弟们,哪来银钱抚恤!银钱从哪里来?就算有了银钱抚恤,一支不守军规的军队,谁发放抚恤?能抚恤能到伤死兄弟家中吗?你们的家人受了欺负谁来管?”
“全都给本将抬起头来!看看你们的袍泽!问问你们自己的心!”
“依照军法条律治军整军!才能保证公平,才能保证公正!本将不拖欠一分军饷,你们的家人能够过得下去,你们自己能在军中吃饱!这是本将,还有一众将军在守军纪军规!你们敢拼死冲阵,立下战功,自上而下没人敢贪墨你的军功,会实实在在核实上报,这是什么?这是军巡检卫在严守军规军纪!”
苏启看着前排的军卒通红着双眼,有人已经流下眼泪,再度大声说:“伤残兄弟的一应抚恤,都依照军法执行到位,这是对伤残兄弟一众最大的抚慰!他们凭着勇猛无畏,不愧于皇朝,不愧于陛下,不愧于百姓,更不愧英雄一世!这些是什么?是因为我们有军法军规!如果今日本将不执行军规!他日就有人胆敢犯下滔天大罪!告诉本将!你们希望我们的军队变成被所有人遗弃唾骂的匪窝吗?”
“不要!不要!不要!”
“执行军法!每人二十鞭!”
前排赤着上身的军卒齐齐双手支撑身体趴到点检台台沿上,苏启大声叫喊:“谁的兵便由上官前来执刑!”
一众大小将官纷纷出列站到即将挨打的军卒身后站定!
“记住!他们今日所犯之事,不少人未必没有想过!小惩大戒,若有人胆敢再犯,本将放话在此!要么等着被斩首,要么给本将滚出军营!看看你们的父母妻儿如何能够原谅你们!”
“执刑!”
随着”叭叭“声响个不停!一下又一下抽打到了所有军卒身上!苏启看着鞭刑结束,命一众军卒起身。
两百一十四名后背已然鲜血淋淋的军卒,强忍着疼痛挺直身体!看得站在后排的军卒一阵阵心惊肉跳!
苏启走近点检台边沿高声喊:”抬起头来!“
两百一四名军卒仰起头看着苏启,苏启一一扫过军卒:“心中可有恨意!”
“没有!”
“但愿你们没有!如果有,趁早向你们的上官禀请退伍!”
“你们得到的银钱,本将一会便会一一送还给百姓,记住!这本该你们去做,但本将念你们是初犯,本将给你们留几分颜面。”
一众军卒低下了头。
“回营房去疗伤!记住今日的鞭痕!”
一众将官心头很是沉重!攻战六个关城之后,众将把个别抢人财物和欺辱女子的军卒倒是执行了军法,只是不曾想到的是,军巡组和影卫几日走访下来,居然有八百多人向百姓索取了财物!看到苏启今日执行军法的场景,一众将官暗暗在心中都记了下来,回到自己的驻地之后,一定要依照大将军所说所做来一遍!
离军营较近的百姓,还有一些胆子大的百姓经过军营周边停下脚步,全程听了苏启训话,甚至隐约听到鞭子抽打声之后,虎看关的百姓短短两日,对大炎边军军纪严明都由衷赞叹!再到一众被索取过钱财的百姓一一收到军中送来的银钱之后,百姓对大炎边军的惧怕彻底被打消。
又过了两日,虎看关一直积压的众多陈年旧案被一一调出,在一众书记官和军学院学子和军卒、衙差的合力奔走调查之下,逐渐一一水落石出,百姓们对大炎边军和大炎皇朝有了更多一层好感。
到了十月二十四晚饭之后,苏启将一众书记官和军学院学子召到一起,由一众影卫女卒将茶水都送上之后,苏启说:“诸位,一眨眼你们随本将到西关已有半年多,你们的很多同伴分布在郡内各路各镇,通过他们处理公务的任事核评来看,大多力不从心,诸位可知为什么?”
董瑞起身禀:“大人,下官认为地方同僚和势力掣肘应是主因。”
苏启伸手一引,示意董瑞坐下之后说:“董瑞所言正是症结所在。本官军权在手,不论走到哪里,能跟本官抗衡或是喝反调的人少之又少!而本官要办之事,一声令下,自然手到擒来。就如同城中这两日以来,陈年的旧案冤案,审结四十二桩,百姓无不拍手称快,诸位切莫盲目自信。”
一众书记官和学子皆陷入了沉思。
“本官只所以跟诸位说这些,只因诸位当中一些人将要前往各个关城主持民生诸务,如何调配差役和民壮,如何与边军相互协调相处,如何开展本官的一应政令,如何将每个城关之外的村落治理妥善,都需要诸位多加用心,结合自己所学所长,造福于民,不负韶华!”
“记住,边军参与到民事当中,是不得已而为之事,本官一应行事本就让朝堂诸公多有不忿!甚至弹劾奏本可谓日不间断,但本官有苦衷!你们却是不行,扭转将军郡治政风貌全在诸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