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外的一个百鼎队正侧耳听着屋内余冲三人的对话,心头升腾起浓浓失望的同时,伴着的是滔天的恨意!余冲驻防虎看关数年之间,仗着自己高居红陵路吏部主事的岳父作威作福,石头城的镇襄都不怎么放他眼里,搜刮财物,为所欲为!如今大炎边军来犯,此人不思如何阻退敌军守关,反倒是密谋连夜撤逃!余冲带人逃了,那虎看关怎么办?城里的百姓怎么办?自己的家小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一城百姓陷入战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遭人屠杀?
队正尽可能压下自己的喘息声,轻手轻脚离开。
回到营房之时,慌乱的军中同袍们正在披甲,一兵卒上前说:“洪哥,你去哪了?”
洪图摇了摇头:“肚子有些胀,去蹲了一会。”
“洪哥,我给你披甲。”
洪图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任由部下给自己披甲。
洪图带着部下往着东城门而去,沿着石阶上了城楼之后,自己手下的另外八人围上来:“洪哥,敌军已然扎下大营,明日一早可能便会攻城。”
洪图朝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串成一两里余的敌营,越发是面色冰寒!
“都去好生值守,以免敌军溜上城头来。”
九个手下依令站到城垛处向着城墙下以目光巡视起来。
洪图走到城垛口,眼睛看着城墙下方,心绪却是越来越乱!该怎么办?回去守好自己的家人?还是带着家人逃往红陵?要是不走的话,又能怎么办?自己只是一个小小队正,完全没有一点份量,纵是有份量,自己能够扛住大炎边军攻城?
正在洪图心思百转之际,韦江走到洪图身边:“洪哥,你不是从大营过来,怎么将军不来城头看一看?”
洪图看了韦江一眼:“韦江,你说我们能不能挡得住大炎边军?”
“如果没有援军,明日兴许要不了两个时辰,敌军便会破城而入。”
洪图仰头一叹:“要不是查将军贪功冒进,又被敌军趁虚攻破石头城,敌军手中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多的攻城器械!真是一帮蠢货!就算是兵败,放把大火烧了这些器械,总能拖延一些时日,为我们赢得援兵到来的时间。”
“洪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听着韦江一声沉叹,洪图转四下看了看后压低声音说:“韦江,我在大营时,本想去见将军,想问一问是否把军饷先发下去,这样一来兄弟们才有心拼杀,可是我却听到了不该听到的话。”
“洪哥,你都听到了什么?”
“小声点,你想死吗?”
韦江靠近洪图连连说:“洪哥,是小弟冒失了。”
“余将军他们要撤。”
韦江正待惊呼出声,连忙咽下吹进嘴里的风后小声说:“洪……哥,若是余将军他们撤了,我们怎么办?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洪图看着一脸焦急的韦江:“我们都是世世辈辈生活在虎看关的人,纵是跟着余将军他们身后撤走,拿什么存活?”
“那怎么办?洪哥。眼睁睁等死吗?”
眼见韦江声音提高,洪图眉头一凝!伸手捂住韦江的嘴:“事关重大,别这么乍乍乎乎的行不行?”
韦江连连点头,洪图松开手再度四下看了看:“想要保住家人的性命,我有一个想法。”
见韦江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洪图凑近韦江耳边:“大炎边军在石头城并没有为难百姓,不说他们是一支仁义之军,至少说明他们的主将并不想止步于此。”
韦江小声说:“洪哥,你是说敌军不单单只是想打下虎看关,还要一直往前打过去?”
洪图重重点了点头:“听我说,大炎边军主将苏启,名头很响!从此次石头城的大炎边军军纪来看,以往我们从穹沿那边的行商口中听来的大多传闻想来是真的。苏启不但仁厚宽和,并且智谋非凡!屡屡在穹沿边境打得大兴节节败退,直至丢失了同南一郡之地,两国才罢了兵戈。”
韦江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洪图的眼睛:“洪哥,你要投向敌军?”
洪图把头扭向一边数息,转回头看着韦江:“韦江,这么些年来,我们石岭镇因地处两国边境,多少男儿藏身在边境上?主将们换了一茬又一茬,除了让我们石岭镇的男儿冲锋在前送死,便是竭力搜刮金银财物,朝堂的陛下和高官,几时想到了我们?等到余将军他们撤走,城中必然会乱成一团麻!兵卒会作乱,衙差会作乱,泼皮恶霸也要作乱!这城关里的百姓,怎么办?他们的房屋在这里,地亩在这里,他们能去哪?”
韦江低着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我想出城去见大炎边军的主将,我想恳求他放过百姓,放过我们的家人。”
“洪哥,这里还有两个小队值守,我们两个小队就算是趁其不备之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将他们杀死。”
洪图想了想说:“你去把他们请过来,如果把实情告诉他们之后,他们不愿意的话,只能是先把他们两个队正先控制下来。”
韦江前去请三四小队的两个队正前来见洪图时,洪图又多了几分信心,都是土生土长的虎看关人,想来与自己有同样的想法是有很大可能的。
果然不出洪图所料,两个队正跟着韦江身后来到洪图身边,洪图把来龙去脉说一遍之后,名叫杜兴的小队正恨恨出声:“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带来的人至今没有到城墙上来!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四个队正商议了一番之后,杜兴提议:“洪哥,既然我们决定要向大炎边军投降,何不考虑将余冲他们留下来?”
“我们留不住他们的,我们没有时间,也不可能拉起这么多的人去堵他们,去了只能是徒增伤亡。既然我们统一了意见,那就快些去把情形告知大炎边军主将,至于余冲他们能不能走脱,就要看大炎边军放不放过他们了。”
洪图从城门缝中钻出,趁着夜色往着大炎边军营地而去。留在城头的三个队正则是带着自己手下紧紧盯着城下,三个小队正更是暗暗盯着四个小队的所有兵卒,生怕任何一人离开城头。
洪图被带至梅云丰的营帐之时,梅云丰正和潘枫等一众将官围着地图商议。
洪图进了营帐,面对一双双向着自己投来的锐利目光,脸上一片臊红!
梅云丰走到一众将领前面,审视了洪图一番问:“说说你来此的目的?”
洪图双手抱拳:“将军,小人冒死前来,是想请将军放过虎看关的百姓,还有我们一众军卒的家人。”
梅云丰听了洪图的话,不解问:“你不是余冲所派?”
“不是,小人听到余冲与手下的两个营将商议,他们要趁夜逃出城去,城中守军不过五百,断然挡不住将军步伐,是以小人前来,除了告知将军余将军要逃,便是恳请将军能够放过城中百姓。”
“本将如何才能信你?”
“小人可以留在军中,若是小人欺骗了将军,任将军处置。”
梅云丰点了点头:“你也不用留在军中,既然你有这样的仁义至孝之心,本将也不能以小人之心怀疑于你。你随我军一道前往东城门,靠近城门之后你去将城门打开,我军长驱直入!若能将余冲等人留下,本将不会伤害城中百姓,还要记你大功!”
洪图重重抱拳:“小人遵令!”
潘枫和铁智两个悍将带了两千骑兵在离城门百丈外站定,洪图朝潘枫和铁智抱了抱拳,一人朝着城门走去,洪图走到离城门四五丈外时,韦江探头:“洪哥,可是谈妥了?”
洪图仰头说:“谈妥了,快把城门打开。”
随着城门缓缓打开,潘枫和铁智相互看了一眼便往前行,两千骑兵纷纷提马,潘枫大手一挥,骑军朝着城门而去,洪图则是退到城门一侧,看着潘枫和铁智的先锋营率先入城。
直到潘枫和铁智入城,先锋营接管了城防,潘枫才对来到马前的洪图指着亲卫牵来的一匹马说:“上马,带我们去将余冲等人截下来。”
洪图没有犹豫,翻身上马之后率先引路朝着西城门而去。
铁智依照之前议定的行动方案,分兵往着另外两门而去,韦江则是带着铁智往着大营而去。
余冲等人才把金银财物等收拾妥当,便有亲兵上气不接下气跑进府中禀报,大炎边军骑兵入城!
余冲一听亲卫的话,陡然一惊!小妾抱着首饰盒子刚好从后院来到前厅,余冲上前便是一巴掌甩了上去!
“贱人!若非你这也要收,那也要收,何至于此!”
妇人被余冲一巴掌甩翻在地,装满首饰的盒子落地瞬间,各色的首饰撒了一地!妇人正待抬头说话,迎上余冲吃人的目光,低下头趴在地上不敢再发一言。
“快走!趴在地上等死吗!贱人!”
说完,余冲朝着厅外大步而去。
余冲带着亲卫上了战马,看着妇人笨手笨脚上马的样子,朝着亲卫怒吼:“扶她快快上马!”
亲卫缩头看了看余冲,只能是咬牙上前托住妇人纤腰往上一抬。
余冲带着一众亲卫赶到西城门口时,手下的两个营将已等在城门口,余冲看到两个手下带着军卒守在了城门处,心下稍安。
余冲策马经过两上手下马前:“快走!让弟兄们跟上。”
两百余骑呼拉拉扬鞭策马出了西城门而去不久,潘枫率先疾驰而出。六百余骑紧紧咬住余冲带领的两百余人不断放箭,不过两刻时间,余冲身边只剩了不到五十人。
眼见追兵紧咬不放,余冲怒声高喊:“都把财物丢了!”
余冲的想法没有错,马匹载了金银财物,又加上一个人,总归是添了负担的,要不然也不会被那么快咬住,更不会被越贴越近。可是随着不小的包袱不断被甩下,后边的马匹便遭受到包袱的撞击,转眼功夫又折损十数匹!
余冲一边不断挥动马鞭,一边回头看了一眼,眼见跟在自己身后的骑兵又少了十数匹,心下更急!
潘枫夹紧马腹,催赶马匹直追,又追了盏茶功夫,潘枫瞅准时机射出一箭,正中余冲马匹后腿内弯处,潘枫暗叹可惜之际,惊喜来得太突然!战马吃痛之下一个甩腿,余冲被抛飞下马!紧随余冲其后的两个营将眼见余冲被甩下马,下意识收缰勒马,仅是这么一个停顿的瞬间,注定了余冲所部全军覆没的结局!
潘枫确认无人得以逃脱,命人将战马一一收拢,又将洒了一地的金银命人收拢之后叫来亲卫:“回城去请将军派人来打扫战场。”
潘枫看到洪图看向自己的眼神,拿了两锭银子塞到洪图手中:“你也回去,免得你担心家人。你的战功,本将会如实上禀。回去之后,尽可能让你军中的兄弟多多配合我军安抚百姓。虽说我军不会欺压百姓,可是若是有百姓试图生乱,其下场必然只有死路一条。”
洪图明白潘枫所说,总有一些人不甘于屈服,除了动嘴之外,一无是处!总有一些人,视财如命,不拿兵卒当人!
洪图朝潘枫重重抱拳之后,翻身上马朝着西城门而去。
潘枫正在啃着一块肉干,两个兵卒架着一个妇人来到潘枫面前:“将军,发现一个女人,声称是余冲的小妾,看样子是摔断了腿。”
潘枫摆了摆手:“先把她安置到一边,之后送回城里给交给大夫。”
妇人疼得俏脸发白,愣是不敢出声,只能任由两个兵卒架到一个小土包旁坐下。
张家的府丁到西城门外打扫完了战场,潘枫带着回到城内,梅云丰叫过亲卫:“带他们回去吃饭,吃饭之后让他们去加筑城墙。”
说完,梅云丰跟潘枫边走边说:“老潘,先吃饭,之后稍作歇息,在大将军到来之前,我们要把虎看关筑牢!”
潘枫连连点头:“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