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烟是被疼醒的。
嘴巴很苦,脸上剧痛,身上也到处火辣辣的。
她的手指微微一动,那三个男人就发现了。
“晚晚……”他们轻轻地唤她。
姜玉烟艰难地睁开了眼,只觉全身动弹不得,她试着抬了抬手,便摸到包扎成木乃伊的脸。
那晚隐约的印象在脑中凝结成具象……..
彷如巨石投入水中,她的心中涌起波涛巨浪,起伏难定。
而身边的三个男人也是一脸紧张地看着她,眸中是掩盖不住的难过与焦灼。
“我…..怎么了?” 一开口,姜玉烟的嗓子嘶哑如破锣。
“晚晚,你受了伤,太医已经给你看过了,陛下也送了最好的膏药来,休养一些时日就会好的。” 萧元彦故作平静地率先开了口。
“嗯……” 姜玉烟艰难应一声,被子下的身子却细细地颤抖。
“晚晚,你要喝粥吗?” 秦商羽试着缓和这难言的气氛,眼含期待,“小厨房熬了燕窝粥,我喂你可好?”
“.………好………”
姜玉烟上身被垫高了两层被褥,萧元彦将她的身子和头缓缓侧过来。秦商羽一边吹一边小心地喂她。
磕磕碰碰吃了许久,一晚上的冰冷被这碗粥驱散,连冻结的体液都化了,姜玉烟终于无声地哭了出来。
疼痛,害怕,还有未知的恐惧……
三人皆心疼得仿若凌迟。
“莫哭,当心伤口。” 萧元彦心疼地为她擦去泪痕。
“我想看看脸………”
姜玉烟哽咽道。
谢景煜连忙劝阻,“晚晚,太医刚给你包扎好,等回头你养好了再看。”
“………..” 姜玉烟都快被心中的焦灼逼疯了,早死早超生,她只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想大声叫嚷又叫不出。她不是个傻子,单看这几人的表情,她的心就沉到了谷底……
姜府闭门谢客,萧元彦三人轮番守着她,给她换药,喂汤水,说话解闷儿。
直到半月后,姜玉烟才趁着去净房的时候,借着早就藏起来的铜镜,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七横八竖的全是刀痕,皮肉外翻,深可见骨。道道沟壑,因为膏药的缘故,青青紫紫,宛如鬼魅。竟然一丝原本的样子也看不出了。
哪怕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如今见着还是抖如筛糠。姜玉烟抚上自己凹凸不平的面容,心神俱裂。
秦商羽听到异响走进来,见此一幕,只觉寒气倒灌进体内。他上前一把拥住她,死死地摁进自己的怀里,“没事,没事啊,晚晚,我在这儿……”
姜玉烟任他搂着,一双眼睛木然得仿佛毫无生机。
这世间有些事,言语的安慰是最苍白的,秦商羽无法欺骗姜玉烟说她会恢复如初,只能低声呢喃道:“晚晚,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妻。”
姜玉烟闭上了眼,默不作声。
那天之后,姜玉烟就失了神,不再讲话。
萧元彦从山上打了小野兔子哄她,谢景煜从书局茶楼里搜集了不少话本子,秦商羽则抚着琴陪伴她。
姜玉烟迟钝地看着听着,配合他们的所有举动。人却仿佛去了三魂七魄。
萧元彦他们看得忧心,请了大夫来看。大夫只道是夫人伤心过度、一时失语。
姜玉烟从小便是如此,伤心痛苦到极致,反倒说不出话来。当年她母亲顾然去世时她亦失了声,那些人背地里都骂她冷血。
其实这只是姜玉烟潜意识的精神逃避,她在刻意逃避这件事,仿若行尸走肉。
姜府从前的欢声笑语陡然消失,连守门的下人们也是个个愁眉苦脸。
…………
那厢御书房内,大名鼎鼎的冷面阎罗郑少朴正跪在盛元帝面前陈述案情。
“陛下,微臣近日对内侍和禁卫军的盘查,已略有些眉目。
一直以来送姜淑人出宫的,都是内廷总管李公公身边的玉树公公,但那日走到一半,玉树公公被人叫住,之后送姜夫人的卓飞公公不知何故恰好出现在那里。
因两人结识,卓飞公公主动请缨去送姜夫人,最终姜夫人不知所踪,这名卓飞小公公也随后自尽了。玉树公公亦为人所害。
臣将当日在值的所有内侍请入了大理寺,分开拷问,这才找到了当日借口引开玉树公公的一名内侍。”
郑少朴余光看了眼盛元帝的脸色,硬着头皮道:“那内侍招了。他说他得了一名内侍两百两白银,只需那天等在路上,和玉树公公说皇后娘娘有请便成。”
盛元帝一双虎目微微睁大,透着凌厉。
“你继续说”
“但微臣将所有内侍请来使他暗中辨认,他指出的却是怡月宫的宫人。
事关皇后和贵妃娘娘,微臣不敢大意。又去调查了最后接触姜夫人的卓飞。
微臣查到,卓飞为人孤僻,却和三公主的一名侍卫关系匪浅……且当日同一时辰出入皇宫的只有三公主的马车……”
郑少朴出了一身的冷汗,这事儿已经相当明了。只是关系到圣上最疼爱的三公主,虽是实情,他却仍觉脊背发凉。
果然,盛元帝的脸色黑如锅底,案上的笔墨全都被挥到了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在这空荡的御书房显得格外刺耳。
“哼,关系匪浅!”
郑少朴虽然没有明说,然而这桩桩件件皆指向了贵妃和公主,盛元帝只觉头痛病又犯了。
“去请三公主来”
“是”
大太监李公公低着头回应。听了郑少朴一番话他心里有数,心里充满了对谢思琪的怨恨。
他们没根的人,徒弟就是养老送终的,贵人一己私欲,就害了他徒弟一条命!
…………
两个时辰后,盛元帝端坐在御座上,看着姗姗来迟的亲女,神色莫名。
“姜氏的事情是你做的?”
谢思琪心里漏跳了一拍。父皇这么快知道了?
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谢思琪支支吾吾地靠近盛元帝,企图撒个娇耍个赖,再说上几句好听的。
她打的主意好,往日她犯了事只消如此,父皇都会原谅她。
然而这次盛元帝却没有理会她的嬉皮笑脸。
“郑少朴已经全都查明白了,你还要欺君吗?!”
谢思琪本不善撒谎,又被这“欺君”吓了一跳,当即扑通跪倒。
“父皇,儿臣,儿臣就是想给她个教训……”
盛元帝手中的笔杆几乎捏碎。
他倒宁愿他的好女儿有那心机,做了便不要让人查出鼠尾,如今自己吓一吓便招了。果真是又蠢又坏。
“那姜氏如何得罪了你,你竟然狠毒至此,伤人面目容颜?”
“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谢思琪抬起头,梗直了脖子,娇横道。
盛元帝眼中都是不敢置信。因为如此简单的理由就能伤人,这个女儿真是让自己宠坏了!
“看她不顺眼你就能做出此等祸事?!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皇还有大月律法吗!?”
“父皇……….” 谢思琪被他威严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女人仗着自己脸好,和我抢男人,我堂堂公主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还屡次进宫,妄图勾引于您,我岂能容她!”
“住口,住口~”
越听越离谱,盛元帝怒不可遏,“你,听听你一个公主都说的什么话!简直不可理喻!”
说完一挥手便将桌案上的茶杯摔得粉碎,那微烫的茶水溅了谢思琪一裙角。
“啊……..” 谢思琪惊慌失措,带了哭腔呆愣地喊道:“父皇……….父皇……….”
“如今你犯下如此大错,朕…….朕也不能容你……….”盛元帝闭了眼,哀声道。
谢思琪如遭大击,连忙跪伏着上前,抱住盛元帝的腿。
“父皇,您最疼儿臣了。您怎能为了那姜氏处罚儿臣?父皇!”
盛元帝心中沉痛,这个女儿一出生就是大月国的明珠,千娇万宠,富贵荣华,从她蹒跚学步,牙牙学语,到如今长大成人,亭亭玉立。他不仅是她的父皇,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爹。可为何竟把她养成这般模样?
半晌,盛元帝疲累至极,终于下令道:“滚回你的公主府去,好好面壁思过,无诏不得出府~”
“父皇………”
谢思琪还欲再说,盛元帝便挥挥手命人将她请出去了。
这宫廷内外的血雨腥风到底是惊动了华皇后。她好整以暇地修剪着一簇芍药花枝,微微一笑,“伤害三品淑人这样的大罪,只怕陛下想压也压不住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