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震感席卷了整个洞天,这片藏身于魔族祖庭里的鸟语花香的世界,在一瞬间就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大地以及一片闪烁着漆黑星光的穹顶。
周围是发生异变的洞天,盘坐于洞天中央,专心于一处处亲手布局的云游生始终置若罔闻。他手中拈着一枚不存在的黑棋,将要落下之时,突然觉得耳根子有点发热,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喷嚏声响彻寰宇,回荡在这个狭小的洞天内荡出阵阵回音。看着被弄得黏糊糊脏兮兮的手,云游生大大咧咧地往自己的衣袖上抹了两把,又极其没有风度地当众擤了下鼻涕,把清水鼻涕甩得到处都是。
在世人眼中污秽不堪的鼻涕,落入这片残破的洞天立刻化作一场甘霖,不仅制住了持续撕裂的天空,愈合了龟裂的大地,还有百丈茂木拔地而起,天材地宝落地生根,仅在一瞬间就将这里改造成一处人间胜地。
但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的云游生并不在意,他随手遏制了向他蔓延而来的青纱帐,在略显荒芜的洞天中央用手指画下横纵十九道,然后在这简陋的棋盘上,用随手找来的棋子,搭建了一局残棋。
一团闪烁着星光的紫雾逐渐显为人形,盘腿坐在了云游生对面,青涩的少年声从中传来:“你都成仙了,为什么还会打喷嚏?难道你为了体验人间红尘还特地炼了一个凡体?”
“闲的。”云游生毫不客气地拍开了对面摆弄棋子的手指,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道:“爷爷我看起来是那么无聊的人吗?要是想体验红尘,爷爷去妓院青楼不行吗?干嘛还费劲巴拉地造个凡体,脑子有坑啊?”
对面的……姑且称作少年吧,他也不恼,伸出一根由无数繁星汇聚而成的手指,一边说一边和云游生开始了对弈:“那你倒是说说,刚刚你是怎么回事?我可不希望我们的盟友……”
“虚头巴脑的。爷爷当年成仙的时候,借了人家信力成仙登神的路子,弄出一点有趣的玩意儿。只要有人拆穿了设下的局,或者被坑的人意识到是我干的,我就会有所感应然后打个喷嚏。怎么样,有意思吧?”
看着云游生得意的样子,少年拈着棋子的手滞了一下,流转周身的繁星极为同步地黯淡了下来,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从那看不真切的迷雾下传来。
“据传说‘凡仙神信徒口诵真言者可得上庇护欲得揽九月踏幽冥之力……’以前的仙神为了不让自己的力量过于分散,又要顾及信徒的信力,口诵真言往往设极为复杂,并且只在信徒间流传。可你倒好,拿来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神死光了,仙也变成了现在这副鸟样子。”云游生冷笑一声,执白的他落下一子后,彻底断送了对手所有赢的可能,看着已经毫无悬念的棋局,他露出一个略带戏谑的笑容。
“仙人仙人,现在哪来还来的仙人?以前叫修道,现在叫修炼。以前成仙要修心,要斩红尘,要舍凡根,还要斩三尸,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事。现在只要实力强就可以为所欲为。”
“以前为了寻得一丝天地共鸣,为了一丝寻得大道的可能,几千几万的人赴死都趋之若鹜。现在呢?只要你修到合体,你不找大道,大道就来找你。现在世道变了,别说人了,妖兽畜生还有你们,都能成‘仙’了。”
“呵呵。狗日的仙。”
少年静静地看着云游生发着牢骚,听他讲着这些已经老得不能再老的往事。一直到他有些上头,开始抨击某个造就这一局面的“罪魁祸首”时,才出言打断了他:“扯远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说了,我们都没经历过那些年代……”
“你还想给那个王八蛋说好话?他当年差点把你们这儿给拆了,现在他的剑又来拆一次。当年你们打不过他,你们说些服软的话我没意见。现在他都不在了,你是不是贱啊?都这样了还要维护他?舔狗!”
听到云游生这么评价自己,少年依旧无动于衷。他也不急着反驳云游生,而是低头看向已经落入终局的棋盘,伸手在横纵之外又加了三道,然后继续下了起来:
“你不是魔,也不是当年的我,自然不理解我对那位的推崇。这个世界上除了祖,就只有他值得我这么推崇了,不过也只是敬仰。我不是太懿,不会一门心思想着算计与制衡,也不像太诛那样杀心那么重。我的目标很简单……”
“我想上去看看。”
谈话间两人已连续对弈数十子,在一场并不明显的搏杀后,少年以仅仅四分之一目的优势赢下了云游生。看着脸色变得比猪肝还难看的对手,少年默默起身,抬手指天,眼神迷离地看着穹顶,问了一个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你说,上面有什么?”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这上头有一个疯婆娘带着两个小婆娘,正在疯狂拆你们的家。”云游生看着祖庭外的常思等人,评价道:“围魏救赵也算及时,太诛对祖庭有所忌惮,这倒给了她们仨机会。这些年没见,狡猾了。”
“呵。”少年浅笑一声,化作漫天繁星消失在了原地,在他走后,这片洞天提前进入了黑夜。看着头顶孤零零地挂着几颗星星,连个月亮都没有的天空显得落寞单调。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只能听见云游生的骂声。
“奶奶的!有没有素质!走的时候关什么灯啊!没看见这里还有人啊!奶奶的!你们仨姓太的没一个好东西!”
“呵,谁跟你说我们姓太了……”
“奶奶的!”最后一句脏话脱口而出,可惜已经没有了听众。看着眼前被少年额外开辟的棋盘,云游生嫌弃地跺了跺脚,提起一脚飞沙便将棋盘搅乱,“谁跟你这个老王八下棋了!还挺自来熟,爷爷忙着布局呢,没眼力见的东西!”
再次响起的是太懿的声音,如沐春风,但说的话却字字冰冷:“在布局前把你惹出来的麻烦处理掉,再让他们打下去,别说祖庭了,就连大半个穷荒都要被拆了。到时候你的计划可推进不了。”
“嘿!你丫不仗义!”云游生指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就破口大骂:“你现在让爷爷我出去不是找死吗?不说紫鸿和桃源,就光常思那个娘们都能把我切八瓣儿!我死了你很开心是吧?啊!”
“一具仙人境的分身固然珍贵,可你不是那种人。你的小心思藏不住,赶紧解决,不然……”
“啧。”见到自己的小伎俩被太懿无情戳穿,云游生那英俊到有些梦幻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相当复杂且滑稽的表情,让人不免感叹他这副样子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是是是,烦死了。最烦你们这些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了,就不能和太诛学一学,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吗?一点都不坦诚你们这些人……”
犹豫片刻,他还是妥协了,一边嘟囔着,洞天中央云游生的年轻背影逐渐消失了此处洞天。
看着出现在祖庭外战场的分身,先前与云游生对弈的少年不禁问道:“太懿,就这么放他走了?云游生的名号可不算好,你就不怕……”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只要九州和穷荒这边他还有乐子,他就不会轻易食言。他确实是一个喜怒无常的人,但也比其他人要好猜得多。只要有合乎他心意的事,他不会轻易离开的。”
“这样啊。”
“做好准备吧。你在这儿看好太诛别让他太过火,打个重伤就够了,但要是杀了她们后果还是比较麻烦的。既然云游生这把想玩大的,我就给他添把火,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有得忙了。呵呵呵……”
“好。”
在他消失的同一时间,几乎同时,鸿蒙各地发生了几场不大不小的爆炸,引发了些许骚乱。或某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走火入魔,或某个家族新秀突然暴毙,或某个美貌医仙试药中毒……
没有人会过多在意,因为这在鸿蒙实在是太常见了。更不会有人把一群人的死和远在天边的,最是神秘恶劣的云游生联系起来。
和他们有关的人到死可能都不知道,那些在一夜暴毙,死得不明不白,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不过是云游生游戏鸿蒙的一个又一个皮囊罢了。
说是皮囊也不准确,毕竟他们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都是从娘胎里落下的孩子。只是自从他们被云游生盯上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一切就都不属于他们自己了……
毕竟再好的伪装和皮囊,也不如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来得有用。云游生要的不仅仅是他们的外貌,还有和他们这个身份有关的一切。
这个事实,他们自己到死都不知道。
“呼——奶奶的,浪费了五六个才跑出来,真是小看太懿和太明那两王八蛋了。”
森罗某地,一个浑身上下写满了华丽的孔雀褪去了一身翠羽,化作一个姿态完全的人形,看着远方的天空喃喃自语:“扔了一个仙人境的分身还是有点肉疼的呀……不过总算是从那个鬼地方出来了,跟你爷爷我玩计谋?早着呢!”
“扔一具分身给常思那娘们泄愤也够了,省得她之后找我麻烦。不过这点手段应该骗不过她……得想个法子糊弄过去。那边应该有数,无论是常思还是桃源都不能杀,就算太诛上头了太懿也会阻止他的,这个不着急。”
“穷荒的事暂且不急,现在要紧的是我那个小侄那边的情况。他可太宝贝了,我可不能让那条臭泥鳅弄死他了,得想个法子帮他一把……”
洁白的胴体在月光下映衬出清冷的寒光,星云为她披上了一层全新的羽衣。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在森罗北域地位非凡的女子,从这一刻开始她未来的人生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已经成了云游生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奶奶的!我现在可真好看,就是胸脯大了一点。实在不行爷爷我去找我那小侄儿算了,色诱也是个不错的办法,来个霸王硬上弓,然后给最好先把生米煮熟了,到时候一定很有意思。”
“嘻嘻,到时候无论是那娘们还是老龙的表情,一定精彩到爆炸!爷爷我亲自给你小子开枝散叶,老朋友你可不要太感谢我哦。哈哈哈哈!”
“咳咳!妈的,胸脯好重,笑的时候差点呛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在某个能撼动整个鸿蒙的阴谋刚刚于襁褓中诞生时,另一侧的龟山,一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决定了当地数百万生命,此刻已经拉开了帷幕。
常思虚影缓缓收回了银剑,温柔的视线扫过身后的秦萧,便目光灼灼地看向不远处被割裂的洞天。仅仅只是随手划出的一道剑气,就形成了一团无法逾越的风暴,将敌人困死其中。
秦萧低头看了一眼手中逐渐暗淡的剑符,剑气阻隔了他的感知,让他无法知晓云烈和瑶姬的情况,但事从谨慎的他还是将为数不多的能量汇聚,驱使着虚影再次向前方斩出一剑。
与此同时,趁着一剑撕开洞天的刹那,小白借用淮江大权控制了这片洞天,时隔万年之后这片洞天再次迎来了熟悉的气息,哪怕此刻它已经千疮百孔,仍然发出了兴奋的颤音。
小白手指轻弹,几座大山便拔地而起,包围了中央深不见底的深渊。此时寒光已至,死死攥着剑符的手臂瞬间干涸,变得如同枯枝一般荡在身侧,秦萧用自己的血肉助长了这本该变得羸弱的一击,只求一剑击毙。
一剑斩出,两人连撤数步,只怕被剑气的余威波及,如今常思留给秦萧的保命手段此刻已经消耗殆尽,紫鸿的也仅只剩下一击,被秦萧揣在了小白怀里,只为保她平安。
“吼——”
一声凄烈的龙吟响起,两条巨龙的声音盘绕在风暴之中,与纯粹剑意凝结而成的雷电开始了厮杀。昔日里驱雷驭电的神龙,此刻居然在这冒着寒气的雷霆下节节败退,此番罕见的景象把外面围观的两人看得是胆战心惊。
“小哥后退,咱再来补一刀!”只见小白双手握爪,虚空下拉,整个洞天再一次开始颤抖,贯穿了整片洞天的一条大江缓缓起身,上顶青天下达幽冥,
白练涛涛三千丈,无不欢腾庆友归。
纵使秦萧看不见,也能感受着这条遮天蔽日的阴影上传来的气势有多么恢弘。小白操纵着一整条大江,直挺挺地砸向风暴中央。一时间犹如天河决堤,浪涛的奔涌化作澎湃的战吼,厮杀着向敌人涌去。
风暴内的影子再次发生了变化,本就处在下风的两条巨龙,被横插一脚的大江拦腰冲断,只剩龙首不甘地仰天怒吼,但迎接他们的是粗如天柱的雷霆。
渐渐的,巨龙不再呻吟,雷霆不再肆虐,江水不再奔涌,风暴不再咆哮。伴随着攻击的消失,只有齑粉残留的中央终于显露,而此刻一切都陷入沉寂。
风残雪出鞘,秦萧半步向前挡在了小白身前,小白背后则亮起一圈湛蓝的光环,在支离破碎的洞天中显得格外扎眼。
“哞——”
一声龙吟,一声怒吼。
在一无所留的前方,小白眼睁睁地看着身无完肤的云烈一步一步从灰烬尘埃中爬了出来,一步一血池,一步一龙吟,九条各异的巨龙盘旋在他身侧,治愈着他身上的伤势。而在他另一只手中,还提着一个半人大小的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