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柬之被李显的反应吓到了,慌乱跪下“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
“好一个就事论事,母后虽有错,但她的功绩无可置喙,你凭什么否了她!安乐作为朕的嫡女,身上流的是朕的血,凭什么不能当皇太女!”他方才想了很多,如果安乐像武后一样,勤勉于政,到时候再将重俊或者重茂的儿子过继过来也不是不可。
再加上他心里疼惜韦后,若是能让她安心也算是一点慰藉。
张柬之万万没想到李显居然真的想要立安乐为皇太女,大呼“陛下不可啊!陛下好不容易调和阴阳,怎可再乱了阴阳!”
“说到底,你不是为了江山社稷才反对立安乐为皇太女的,你是为了你所谓的阴阳,为了普天之下的须眉男儿。眼界如此之窄,枉你身居高位,徒有其名!”李显指着张柬之的鼻子,一顿臭骂。
看着扶持李显登基的大功臣都被这样臭骂,其他人哪儿还敢说什么,皆低头不语,李显骂够了这才坐下。
看样子是要宣布立储的事儿了,婉儿已然是坐不住了,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来。
众人见婉儿起身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又为她捏了一把汗,李显眉头紧皱,还没等婉儿跪下就不耐烦地说“你要做什么?”
婉儿丝毫没有受到李显威压的影响,当堂跪下叩首“婉儿请陛下另择太子人选!”
众人倒吸一口气,面对如此场面,他们这些朝臣无一人敢出面劝诫,没想到上官婉儿却敢出来。
“昭容!”李显怒极拍桌“你身为后妃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置喙朝堂之事!”
婉儿不卑不亢答道“婉儿虽为昭容却也是陛下的内舍人,为什么不能说?”
“好啊,连你也要跟朕作对,既然如此,朕今日就废了你的内舍人之职,你立刻给朕回两仪殿思过!”李显脸色铁青,头一次对婉儿发这么大的火。
“陛下要废了婉儿内舍人之职,也请陛下废了婉儿昭容之位,婉儿以一平头百姓之身请命,安乐公主无德无才,无法服众,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考虑,另择太子人选!”
这件事她必须得坚持到底,若她放弃了,那就是害了太平、害了李旦,害了天下百姓!今日她就是以死相谏,一头撞死在大殿上也绝不退却!
“你!”李显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冕旒摇晃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宣泄着他的怒气,他一拂袖转身离去,没说退朝也没让婉儿起来。
众人站在大殿上,许久之后冯公公才来传话散朝,婉儿依旧跪在地上,朝臣们从她身侧走过同情地看她一眼,张柬之说了一句“昭容,此番要不是你,李唐江山就要有一番劫难了”
婉儿抬头笑了笑,没有说话。张柬之话里话外都看不起女人,她自然也不认同。
她跪在空荡荡的大殿中,足足一天没有起身,腿脚早已麻木,再加上一天都没吃饭喝水,大殿的门敞开着,寒风夹杂着雨雪飘进来吹在她的脊背上,脊背生寒,她挺直了背跪着,一动不动像是铁打的一般,右肩早已发痛,她右肩的伤最忌讳潮湿和寒冷,跪了这么久已经很疼了。
“昭容,您就跟陛下认个错吧”冯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婉儿身侧,低声劝她。
婉儿一脸倔强,抿着唇不说话。
她没有错凭什么认错!
冯公公拿她没办法,只在一旁说“看您这样,不光奴才心里不好受,陛下心里也不好受。您一天没吃饭,陛下何尝不是呢,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饭也吃不下,手里拿着您的绣帕,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可是奴才知道他是想问您,只是拉不下面子而已,您不如就给陛下服个软,陛下怎么会真的生您的气”
他待在陛下身边二十年,从他伺候陛下开始,陛下就满心满眼都是昭容,他只是生气她对他不留情面而已,只要她说句好话,陛下立刻就会眉开眼笑。
婉儿闭眼,对冯公公的话充耳不闻。
“哎”冯公公叹息一声,慢慢地走了。
到了傍晚,雪越下越大,寒风席卷着雪花都落在了婉儿身上,雪融化之后湿漉漉的,寒风一吹冷得渗人,婉儿脸色惨白,低着头死死坚持着,嘴唇都已经咬破了也不能保持清醒,她身子摇晃着,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冯公公远远地看着婉儿倒下了,惊呼一声“不得了了”,抬脚就往甘露殿跑。
他故意没有让宫人关门就是为了这么一出,否则按照昭容的脾气,不知道还要跪多久,两个人都这么犟,就只有他来帮帮忙了。
李显正在甘露殿陪韦后用膳,自从韦后落胎之后心气郁结,他就经常来甘露殿用膳,今日和往常一样,但心里记挂着婉儿,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了。
刚放下筷子就听见门口有急促的脚步声,冯公公跑进门来,疾呼“陛下,昭容娘娘晕倒了”
李显慌张地站起来,奔出了门,临出门了才想起韦后,急促地说“朕去看看,皇后先歇着吧!”
待李显走后,韦后啪地将手中的银箸扔出去,还不解气又砸了眼前的碗。今日的事武三思都跟她说了,就差一点就可以成功了,要不是上官婉儿从中作梗,安乐已经是皇太女了!
没想到陛下还这么在意她,一听说她晕倒了不管不顾就要去看她,早知今日,她当初就应该多派些人手杀了她!
李显冒着风雪到了两仪殿,他眉梢湿漉漉的,两仪殿已经烧起了炭火,一进门就是一股暖气。他长呼了一口气,嘴角都在哆嗦,方才他跑得太急了,大氅落在了甘露殿,冯公公撑着伞完全追不上他。如今歇了一口气才彻彻底底感受到了寒冷。
“陛下”宫人们见李显来了,跪下行礼。
李显没有说话,踱步朝床榻走去,婉儿安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狐裘,一张惨白的脸瑟缩在狐裘中,看着可怜极了。
“昭容怎么样了”这话是朝床头的陈太医说的。
陈太医拱手“昭容受了寒,又跪了一天,身子有些撑不住,需要静养几日”
李显松了一口气,挥手示意他们都下去,自己蹲在婉儿榻前,安静地看着她的睡颜。
睡着了的婉儿看着很温柔,她长相本就清秀柔和,乍一看不觉得惊艳,但越看越有韵味,平日里她在他面前总是刻意疏远,不是冷若冰霜就是剑拔弩张。
他不喜欢那样的她,他现在都记得第一次看见婉儿的模样,那时候的她还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衣着普通气质却不凡。她面向问柳池,目光柔和,须臾成诗。那时候的她温柔端庄,乖顺的外表下一身傲骨。
他的心不由自主就被她牵动着,只可惜她不喜欢他,在知道他的心意之后,这么多年了一直刻意回避他。他心心念念却不敢触碰,他本以为自己能够接受这样的结果了,但他有了权力之后却越来越不满足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