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凉殿的门口,杨公公和陈公公两个大太监如游神一般,焦急地来回走动,时不时地把目光投向外面的御道。
等了好半天,武后的撵驾从转角处抬了出来。
两个公公同时露出欢喜的表情,一个进殿通报,一个迎接撵驾。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陛下正在里面自斟自饮呢,面色不悦,娘娘要小心应对!”杨毅不等撵驾落下,便匆忙汇报情况。
武后点点头,在崔待诏的搀扶下,下了撵驾,然后走向含凉殿。
刚踏进殿门,正好撞击出来相迎的陈公公。
“老奴见过娘娘,娘娘,陛下正等着您呢,有要事要与娘娘商议!”
陈公公说完,对崔待诏抬了抬手,两人一同退出殿外,含凉殿内,就剩下武后和李治二人。
武后从容地进到偏殿,瞧见李治坐在主位上,正一个人喝着闷酒。
“臣妾拜见陛下!”武后微微欠身,故意用朝堂之礼给李治请安。
“媚娘,你终于回来啦,过来坐,陪朕喝一杯!”李治红着眼眶,醉醺醺地朝武后招手。
武后慢慢踱步到李治身边,然后一撩裙摆坐了下来,伸手夺过李治手中的酒杯,故意板着脸问道:
“三郎……你无缘无故跑来我这儿作甚,难道有心事?”
“媚娘啊媚娘,朕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李治指了指武后,然后身子往后倚靠,半躺在地上,面朝屋顶,颇为失落地怅然道:
“你是不知道,朕这个皇帝,最近当得着实没趣,再这样下去,朕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武后嘴角一冷笑,心如明镜,但却故意装出不懂的摸样,搬出太子李弘对李治宽慰道:
“说什么胡话,有弘儿替你分忧,三郎怎会无趣呢?”
李治一听就急了,坐起身子刚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唉!朕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述说!”
“那就别说了!”武后端起酒杯,自顾自的喝了一杯,全然没有顺着李治的话追问的意思。
武后浑不在意的态度,更加惹得李治烦躁,他一把抢过武后手中的空酒杯,给自己满上美酒,然后仰头一口灌下。
“你不让朕说,朕就偏要说,还不都怪你给朕生的好儿子,他现在可不得了,军国大事一肩挑,朝臣都向着他,倒是朕这个真龙天子,反倒有些多余了!,”
武后嘴角一翘,似乎早就猜到一般,但嘴上还是装着吃惊的样子,问了一句:
“弘儿这么做有什么不好?臣妾可是听说了,自他监国理政以来,每日扑在朝政上宵衣旰食、事必躬亲、从不懈怠,太子替您分忧,三郎应该高兴才是!”
“唉!”李治长叹一声,颇为无奈地苦笑道:“太子勤政安邦,朕当然高兴,只是……”李治说到这儿看向武后,俩口子一对眼神,李治再无隐瞒,直接跟老婆诉苦:“只是这孩子过于勤政,现在朝堂之上,只有太子,而没有我这个皇帝,你说气不气人。”
当下,李治借着酒劲儿,一把搂着武后,开始跟她大发牢骚!
说什么太子为了扶植东宫势力,未跟他商议,就擅自提拔官吏;再有就是一些地方官吏上表的奏折,太子处理后也没有移交到他这边过目;更甚者,朝会上成了一言堂,东宫官吏上奏的政事,无论对错,再无一个官吏出列反对,这样一来,李治愈发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好像被架空了,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吉祥物。
话都说到这份上,武后再装下去,反倒有些不合适了,遂提起酒壶,主动给李治倒了一杯酒,继续宽慰道:
“三郎,臣妾劝您看开些,这大唐的江山,早晚都会交到弘儿手里,反正他迟早都会当皇帝,你都一把年纪了,又何必跟儿子置气!”
李治酒杯端到一半,闻言往桌子上狠狠一顿,气呼呼地驳斥道:
“朕不是跟他置气,朕是觉得他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以前你掌管批红权的时候,不管大事小事,都会跟朕商议,可这小子呢,拿到批红权后翅膀就硬了,整日与一帮佞臣混在一起,他们把朕当成什么了,朕还没退位,现在就成太上皇了?!媚娘你也是,朝会上也不啃声了,再这样下去,咱两口子岂不都成了摆设?”
朝堂上的风向,武后心里门儿清,自从她交出批红权后,就真的当起了甩手掌柜,每日垂帘听政,只关心李治的身体,政务方面概不过问,并且严令她这边的官吏,不与东宫势力硬刚,遭到打压就忍着,遭到贬谪就受着,总之,把舞台让出来,留给太子尽情表演。
这招‘以退为进’的打法,短时间的确很吃亏,但时间一长,就能收获奇效。
经此一役,武后让李治感受到了来自东宫势力的压力,而她自己,虽暂时失势,却稳住了自己在后宫的地位,关键在李治心中,树立起了一个不贪念权势的完美形象。
李治什么人,她太了解了,嘴上说不要、不在乎、身体却很实诚。
贪图享乐是一回事,大权在握又是另一回事。
跟李治同床共枕睡了这么多年,她知道这个外表软弱的丈夫骨子里比谁都腹黑。
只要他还在位一天,就绝不会让皇权旁落,他可以允许底下的臣子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但都得在他的权力控制之内。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作为皇帝,他给你的,才是你的,他不想给的,你不能抢,哪怕是皇后、太子也不行。
如今东宫的行为,就是在抢夺李治拽在手里的东西,这在李治看来,自然不能接受。
尽管太子李弘深得李治的喜欢,将来皇位也一定会传到这个儿子手中,但什么时候给,不是太子说了算,而是李治说了算。
武后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主动选择放权,如今李治找上门来,有皇帝撑腰,她这个皇后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俩口子关起门来酒杯一碰,一场新的政治风暴又将席卷整个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