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山中不知过了多少时日,青瑄从每日前来同姐姐打小报告的夜辙口中得知——北海水族联合魔族于栖凤山伏击北冥帝君,数千仙魔对战越熙一人却落得几乎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战之后越熙并未返回天界。
“他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夜辙愁眉苦脸,哀声叹气:“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已经战死沙场了?即便尸骨无存,天界那些闲着没事就爱鼓捣乱七八糟法器的上仙也有的是办法寻到他的踪迹,可都过去大半个月了还是音讯全无!”
夜枭族还未崛起就折损了一员大将怎不令人痛心疾首!
夜辙已然将北冥帝君当成自己的部属,怒斥:“北海水君那个老王八蛋干得都是什么缺德事!找谁的茬不好,偏偏找北冥帝君的麻烦,定是被魔君那个傻逼给洗脑了。”
月华纤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趴在石桌上一动不动的蓝鸟,轻笑道:“你都说越熙很厉害了,他又怎会死在那些鼠辈手中。”
“话虽如此,可他面对的是实力不俗的千军万马啊!”
“他不会输的。”
月华边说边轻轻捏住蓝鸟后脖那撮桀骜不驯的毛,将它拎起来安放在左手心,逗它玩儿:“小蓝,你说对不对?”
蓝鸟连眼皮子都没抬,换了个姿势继续装睡。
夜辙呆望着姐姐的双眼,那里头洋溢着他从未见过的温柔与开心,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气闷的嚷嚷:“姐姐,这只鸟来路不明,保不齐是天界派来的探子,还是把它交予我处置吧。”
“他是我的。”
月华嘴角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向来不争不抢的她生平头一回生气了。
她寒声对弟弟下了逐客令:“处置?不外乎杀了他!只要有我在,谁也不能动他,包括你——阿辙,回去吧。”
“姐姐……”
夜辙想解释几句以平息姐姐的怒气,但月华的灵力凝成结界愣是将他推离了山谷。
夜风呼啸而过,带走了他心上的温度。
他犹如坠落在冰窖里无力挣扎的幼鸟,隔着残破的断桥,眼巴巴地望着那道将他隔绝在外的结界,脑中不断回荡着——
姐姐不要我了!
为了一只来路不明的鸟,她竟然不要我了!!
青瑄斜倚在梧桐树上,仗着自己只是一缕毫无存在感的幽魂,对树底下失魂落魄的夜辙落井下石:“这么小就已经是恋姐狂魔了,可悲可怜可叹。”
话锋一转:“活该!谁让你成天在她面前吹嘘北冥帝君多牛逼,现世报来了吧!”
“谅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长生打从鼻孔里哼出对夜辙的不屑:“主上自然是无与伦比的,区区夜枭族妄想控制他?啊呸!”
“论北冥帝君此刻的心情?”青瑄的目光穿越那道莹白的结界,落在被月华上神霸气维护的蓝鸟身上,浅笑吟吟:“大概是又羞又恼又无助。”
长生:“……”
沉默了良久,才讪讪的问:“你怎么知道那只蓝鸟是主上?”
“瞎猜的呗。”
“……”猜得可真够准的,上上上辈子莫不是个算命的小神棍!
青瑄肆无忌惮的捧腹大笑起来。
虽说是有一些猜测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事实依据。
夜枭族地离栖凤山不远,蓝鸟负伤出现那日恰是北海水族与魔族联手伏击北冥帝君之时,只不过夜辙的消息要相对滞后一些,当帝君失踪的消息传到他耳中,蓝鸟已在此处待了好些时日。
等青瑄头头是道的分析完,一直装聋作哑的白怜才开口:“瑄儿何必猜,你的眼睛能够看透万物本质,帝君的幻化之术骗得过大部分人却骗不过你们。”
青瑄眸光微闪。
白怜口中的“你们”指的是何人,她心知肚明。
望着结界内专心逗“鸟”的月华上神,青瑄心中突生某种大胆的猜测,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无解的疑问。
长生瞪了白伶一眼,悄然转移话题:“你打算在这儿待多久?那位狗脾气殿下可不会乖乖坐等你回家。”
“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青瑄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笃定道:“四方界无人能够一举摧毁血祭阵法,要不是没办法,我才不会让惩恶使去青云界找他呢……”
他定能明白她的所思所想。
上穷碧落下黄泉始终跟在她身后,企图杀她而后快的诸方人马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有预感:玲珑秘境里藏着一切问题的答案,然而越接近真相越让人心慌。
北冥帝君、月华上神、曾经分属于他们二人的青焰白焰,还有一次次启动血祭阵法只为开启玲珑秘境的夜辙,此刻他们齐聚一堂,却……
仅仅是一帧帧记忆残相。
越熙为天下苍生献祭了自己,月华上神在其陨落后销声匿迹,直至属于她的那颗星自星海凋零,万界才知她已故去多时。青焰玉衡重现于世之时乃大师兄成年之日,青焰长生与白焰白怜则沉寂了万年之久,他们缘何伤重?又为何非跟着她不可?
青瑄犹如雾里看花,甚至一度荒唐的想:我该不会是月华上神转世重生的吧?
仔细想想又推翻了这猜测。
她与月华上神之间唯二的相同之处是她们的神魂颜色都是罕见的莹白,且一眼就能看穿万事本质。
青瑄边琢磨边喃喃自语:“我莫不是月华上神与北冥帝君的女儿?”
长生突然猛咳起来,一副被呛得不轻的模样,火速怼她:“你想得还挺美!”
“不是吗?”
白怜轻笑起来,回得模棱两可:“谁知道呢!”
“你俩不就知道。”
青瑄老大不爽的撅着嘴,哼道:“明明什么都知道,死活不肯告诉我,你们这俩坏人……哦不,坏火焰!”
*
时光从青瑄身侧悄悄流逝。
山中的岁月像被人按下倍数播放按键——
蓝鸟在月华上神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康复,不过它还是老样子——雷打不动的趴着装睡,若非时不时换个睡姿,还真以为它死翘翘了呢。
“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你也该开口说话了吧?”月华揪着它后脖那簇毛玩,见他不回应,不免气闷:“难不成嗓子也受伤了?要不剖开来瞧瞧!”
边说边将蓝鸟拎起。
指尖莹白的灵力化作一柄开膛剖腹的尖利小刀,俨然要拿他开刀的架势。
蓝鸟嘴角几不可见的抽动了一下,精神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笼罩在月华身上。
她眨巴眨巴眼睛,身子软了下去,跌入强健有力的臂弯之中。
越熙低头望着在他怀中沉睡的女子,喃喃低语:“你就是司命星君碎碎念叨的夜枭一族的异类,还……真是挺特别。”
司命老头闲着没事就爱八卦诸天万界奇闻逸事,说的最多的就是夜枭族将会诞生一位天生白羽,天赋奇高的女子,她将颠覆万界。
由于他平日里酒不离身,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多是胡话,十有八九还是现编的,天界压根就没几位仙神相信他所谓的——夜枭族异类将现。
若非亲眼看到她那与众不同的灵力,他也是不信的。
在此地待的这些时日,他对她也算有了几分了解。她天生灵力强悍,我行我素,性子看着软绵实则油盐不进,一旦认定的事纵使亲如夜辙也难以改变她的想法。
族人忌惮她、软禁她,她又何曾将他们放在眼里,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闲来不是逗阿猫阿狗,就是东拉西扯同他说些她压根就没有亲眼见过的异界之事。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最令他不堪忍受的是有一天她竟然异想天开学人类烹煮食物喂养他,美其名曰:都是为了他好。
硬塞进他嘴里的和稀泥似的玩意儿哪里还能算是食物,酸甜苦辣咸样样不缺,哪种味道都不肯中庸一些,极度突出,就好似嘬饮一杯水,不料那水刚进嘴里却突然爆炸开了,不仅让人的味觉出现故障,就连五感都错乱了,个中滋味言语根本不足以形容。
越熙光是回想起来就有一股作呕的冲动。
月华倾泄而下,流照在她身上,柔美的容颜显得那般安逸自在,他目光流连在她微颤的睫毛之上,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外面的世界比你想象得还要精彩,你不应该被关在这儿。”
“真的吗?”
月华突然睁开眼睛,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朝毫无防备的越熙胸口拍了道定身符。
越熙挑眉看着得意忘形的她。
“符篆之术从哪儿学来的?”他属实有些好奇。
“书中自有黄金屋。”
她笑吟吟地凑近他,坦言:“阿辙从各界搜罗了不少上古典籍,有符篆术、炼丹术,还有阵法和各种功法,我闲着没事就稍微学了学。”
“稍微……”就学成了圣级符篆术!
越熙哑然失笑。
夜枭族若个个都像她这般好学早就问鼎巅峰了,可惜他们仗着天生灵力强悍不思进取,整日做白日梦!
这么看来她的确是个另类。
月华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奇地问:“外面的世界真的很精彩吗?”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对。”
月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越熙瞧着她眼底漾开的笑意,顿感不妙:“这山谷布有重重困阵……”
“你既进得来,自然也出得去。”
月华笑意盎然的打断他的话,语气理所当然:“你身为众神敬仰的帝君自当知礼善行,知恩图报。我养了你这么久,也不求什么回报,只要你离开时捎带上我就成。”
“……”这叫不求回报?
夜枭族虽不擅长阵法,但架不住他们拥有助于修炼的晶石矿,花重金买来的阵盘困住帝神修为以下的仙神魔再容易不过,她年纪尚小,纵使阵法实力不俗也难破重重困阵。
“你若不同意,我就要求你报恩了。”
“你想本君如何报答你?”他随口一问。
她拧眉苦思了一会儿,语出惊人:“人界有句话叫: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了。”
越熙差点被她的话噎死。
“带我走还是以身相许,你选。”
“还有第三种选项吗?”
月华很爽快的给出第三种选择:“先娶我再以身相许,然后带我走。”
越熙:“……”
挣扎了片刻,果断决定:“等我伤好了就带你离开夜枭族地,出去之后咱们就两清了,不问前程,各奔东西。”
“好。”
月华笑容灿烂的缠着神情无奈至极的越熙,“你给我取个名字吧。”
越熙的神情难掩错愕,凝望着看似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女子,半晌才找回声音:“你没有名字吗?那他们都是怎么喊你的?”
“嗯。”
她垂下头,敛去眼底一闪而逝的忧伤,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我一出生就被扔到这后山蛮荒之地,除了弟弟阿辙和那几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远远来看一眼我死没死的长老,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没见过……”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隔了许久才接着说道:“阿辙喊我姐姐,那些长老管我叫‘灾星’、‘异类’、‘该死的东西’……嗯,这么看来我的外号有点多呢,就是都不怎么好听。”
越熙眸光微澜,心湖起了涟漪。
一股陌生的情绪袭上心头——心疼、怜悯、愤怒。
抬头仰望高挂天际的皎洁月盘,低吟:“世间万物皆自有,唯有月华最璀璨。”
“月华?”
“嗯,你只是天生与众不同,既没害人之心,亦无伤人之举,怎么就成了灾星、异类、该死的东西呢?”
越熙伸手摸摸她的头,本只是想安慰安慰她,不曾想柔软顺滑的发丝让他的指尖不由自主地停驻,将发丝绕在了无名指,感觉手指异常灼烫,略显慌乱的收回手,僵硬的负于身后。
月华眼底阴霾散尽,笑容耀眼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成,那我以后就叫月华。”
“嗯。”
“你们天界的仙神是不是个个都像你这般能说会道?你说的每句话都深得我心,你这么会说就多说点呗。”她双手托腮望着明显不想继续聊天,自动自发变回蓝鸟形态的越熙。
“我喜欢听你说话。”
还未分别,她就开始想他了。
想他说的那些暖心的话。
从小到大不曾有人这般温柔待她,让她有股将他绑在身边的冲动,那样一来她想聊天的时候就不愁无人回应了。
越熙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整晚辗转反侧,夜不成眠。
青瑄看着眼前一幕幕,忍不住吹了声口哨:“我赌一箱辣条北冥帝君红鸾星动了。”
“你忘了你大师兄禁止赌博?”长生吐槽她。
“嘿,这儿又不是朝澜山绛真观,你不说,白怜不说,大师兄又怎会知道咱们打赌了。”
“我不赌。”
“哦嗬,这么看来我猜对了,北冥帝君对月华上神动了凡心!身为他的火焰,结果如何你心知肚明,摆明会输的局傻子才会去赌。”
青瑄一脸得意的笑。
“……”这丫头敢情挖了坑在这儿等着我呢!
说话间,山中又过了半月。
自那日之后每当夜深人静,月华沉入梦乡之时,越熙就会现出人形坐在她床边凝望她的睡颜,直到天色熹微才长叹一声变幻成鸟儿依偎在她枕边。
他已在此处耽搁了太久。
让他犹豫不决的是是否要依约带月华离开夜枭族地。
一旦她在外界现出真身,司命星君那番犹如黑暗预言的话便会在各界疯传。
——此女将颠覆万界。
但凡有点野心的势力都会企图将她收入麾下,以她的个性绝不会臣服于他人,结果只能是不停的杀戮。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越熙决定以自身灵力封印她那对太过显眼的翅膀。
精神力刚侵入她的识海,变故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