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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后,宋初语再次听到了锣鼓齐鸣的喧闹声。

她知道。

是住在敬客楼柴房的落魄学子康睿,中了状元。

现在人人可欺的寒门之子,将来权倾天下的权臣。

只是这一世,都和她无关了。

她不会再嫁给他,亦不慕他将来的荣华。

……

敬客楼雅间内。

十六岁的宋初语静静地垂下头,少女的脸上,没有一丝对热闹的好奇。

上辈子,也是这一天,她与小姐妹玩累了,在敬客楼雅间等家人来接,楼下突然一片喧闹,她好奇的探头往外看。

便见到了青竹如玉的康睿。

他被人群拥簇着出来,竹简里对男子所有的描写都有了雏形。

眼高于顶的掌柜亲自包了银子,客气的赠送给年轻人,让他打赏旁人。

康睿礼貌的婉拒,他的脸上没有乍然得势的欢喜,也没有寒窗二十年的悲苦。

他站在人群中,像初入繁华便拥有了沉稳的睿智和处变不惊的从容。

也是那时,惊鸿一瞥,遥遥一幕,落入她心中,生根发芽。

后来春日宴上,太后姑姑问‘你可愿意?’。

她含羞点头。

不久后,十里红妆、良田万顷,嫁给如意郎君。

上京城人人嘲笑她身为太后亲侄、安国公府嫡女,却嫁给寒门之子,自甘堕落。

她却觉得康睿人中龙凤,值得如此。更何况,难得一心人。

事实证明,她眼光很好。

康睿从七品翰林,做到二品大员,功绩赫赫,打了所有人的脸。

这时候,众人说她有眼光,会识人,不单相公有本事,还对她疼爱有加,昔日的小伙伴只悔当初慧眼识珠的不是他们。

宋初语不屑冷笑。

多大的脸,敢这样想,朝中势力诡谲,多少人诋毁康睿靠岳家起家仕途也曾百般艰难。

宋初语不否认康睿有父亲的扶持少走了很多弯路,但更相信康睿的努力。

十多年来,他笔耕不辍,事事勤勉,从不懈怠,每一份荣耀都是他应得的。即便没有她,假以时日,康睿一样能功成名就。

康睿最让她感动的是,安国公府出事时,他不顾所有人劝他明哲保身的建议,毅然帮她捞出她好赌成性的大哥,救过她私自调兵的二哥。

即便从耿直的忠臣,成了包庇妻兄的奸佞,也毫不动摇的站在她身边。

这也是上京城女子咬碎了手帕,嫉妒她的根源——不离不弃。

宋初语也那么以为。

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她也觉得自己婚姻幸福,此生无悔。

可她偏偏知道了。

她敬若母亲的长嫂,住在后院的长辈,竟然是康睿以前的妻子。

她倾尽关系请来的名师,当大儒培养的侄子,竟然是康睿的亲儿子。

呵呵!

好一出大戏。

如今,那个女人的孩子中了举人,康睿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秦莲秀觉得有底气跟她闹了,事情可以抖出来了是吗!

秦莲秀跪在康睿身后,凄婉的看着宋初语,声音瑟瑟发抖:“瞒着妹妹,是为了妹妹好,妹妹何须发这么大脾气,老爷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道吗,我已经退了一步了,妹妹再这样跟老爷闹,对得起老爷跟你这么多年的感情吗!”

哈,她怎么从没发现秦莲秀如此能说会道,且有一张娇媚无比的脸!

把倒打一耙说的理直气壮,明明她婚前问过康睿,可有喜欢的人,他说没有。

现在什么意思,她还要感恩戴德,谢谢她相让了?!

她以最高规格供养的是嫂子,不是贱人!

亏她当年看她可怜,怕逃荒而来的长嫂被人看不起,给她请教习姑姑,怕她不熟悉上京规矩,让她住在郡主府。

养了个贱人!

“妹妹!你太过分了!怎可出言伤人!老爷何曾负过您,思贤何曾没叫过你婶娘,您出身高贵,贵不可欺,当初老爷怎敢不从,如今你是康家主母,人人敬重,就连你儿子不争气,老爷也想牺牲我儿子的前程为你儿子铺路,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非要闹的人尽皆知才甘心!你对得起老爷吗!”

宋初语快笑了。

谁闹了!

还有——

她儿子不争气!?

她儿子是康睿长子,安国公府外甥,就是个废物,上京城所有官职也任由他挑!用的着她儿子铺路!

“老爷,我心口痛,你们夫妻间的事,自己解决吧。”秦莲秀扶风弱柳的走了。

宋初语险些气晕过去,她从来不知,这女人如此弱不禁风。

可,宋初语又清楚的明白,秦莲秀为什么敢‘忍气吞声’二十年后,‘不小心’把事实泄露出来。

因为康睿对她有恩、康睿救过她大哥、二哥,她父母、姑姑早已先去多年。

她有天大的不愿意,也不能把这件事闹开,否则就是她忘恩负义、贻笑大方!

只是她安国郡主,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她没有立场跟康睿闹,跟自家不争气的兄长闹总行了吧。

保不住安国公府的招牌,干脆过继她儿子,让她儿子继承安国公府。

嫂子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就滚!拿她换来的前程,有什么资格跟她说不!

她在娘家发泄怒火,大哥、二哥却找人绑了她,警告她说,他们找康睿办事,是给了康睿银子的!是公平交易。

如果不是看在康睿如今的权势上,她未必能踏入安国公府一步!再有下次,别怪他们不客气!

她不敢置信的质问康睿。

可康睿早已不是当初的康睿,不怒自威,目光摄人:“安安,一把年纪了,别闹了。”

这是‘闹’!

康睿以为她在闹,也是,现在的他,确实觉得这些是小打小闹。

宋初语哭了。

拒绝康睿再进她的院子。

‘长嫂’期期艾艾的来找她:“妹妹命真好,哭一哭,闹一闹,老爷连我新得的丫鬟都不看了,只惦记着妹妹高不高兴,妹妹该多体恤夫君才是。”

“出去!”

秦莲秀毫不畏惧,她儿子中举,相公有权,会怕一个拔了牙的郡主:“好,好,我出去,脾气怎么还这么大,以前你可最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郡主忘了?”

“滚!”那是耻辱。

秦莲秀甩袖就走!

宋初语倒在榻上,目光空洞,几乎想不起,秦莲秀刚到上京时,低头哈腰,讨好她的样子。

她真是把她养的太好了。

……

宋初语病了。

御医说是心病。

听起来很矫情的病症,她却真病的无法起身,甚至没力气主持儿子的弱冠礼。

儿子以为她装病跟康睿生气,劝她不要让父亲为难,很多事不告诉她是为了她好。

宋初语看着儿子。

大哥、二哥让她识相点,说是为了她好,秦莲秀说,不告诉她婚事也是为了她好!

都是为她好。

宋初语突然不知道,什么是不好。

……

宋初语跟康睿提出和离,说,她不稀罕康夫人的位置。

康睿让她别使性子,将她关在院子里,夜夜留宿,她挣扎,他只当她闹脾气!

她想让大哥二哥去坐牢,哪怕二哥被处决,事情也算解决个痛快。

大哥却觉得她疯了,说这样的胡话!

她倒是想疯。

可女儿的婚事迫在眉睫。

长子的前程近在眼前。

她能怎么办!

……

深冬的大雪覆盖了上京的街道。

人到暮年的宋初语披着裘衣,站在长廊下,心中明白,康睿才是真理,她的想法无关痛痒。

如果她还想给自己的孩子留最后一点体面,她还想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笑。

她就该安安分分,讨好康睿,保住她宰相夫人位置。

可,她怎么甘心!

这样的日子她宁愿不过!

待最小的女儿成婚后。

宋初语以思念姑姑为名,削发为尼,常伴青灯为国祈福。

这是她不让自己发疯、不让儿女沦为上京笑话的唯一的路。

……

每逢修沐,康睿都会上山看她。

她不见。

他就等在外面,陪她说话,仿佛年少时,他哄她的每一个夜晚。然后枯坐一夜,留下满墙思念的诗句,蹒跚离开。

宋初语冷冷的站在山道上。

这些诗句,除了感动上京小姑娘,她多看一眼都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