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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德帝正情绪正浓,演的上头,眼泪哗哗的。

冷不丁听到这句,差点没绷住。

当然他很快收敛,面上依旧一派心痛、愧疚姿态。

“宸妃所言,我自然不会不应。”

这话说的,倒好似罪己诏不为罪己,是为宸妃了。

这种语言陷阱若在以往,宸妃信任他时自然不会发现,即便发现也不会在意。

但如今——

她面上无波,嘴角勾起一抹讽刺弧度:“陛下慎言,罪己诏不是为我,是为您自己,为您的糊涂!”

启德帝面色微变,并不生气:“是,我明白。琮儿的事确实是我这个父亲没有做好,百般宠爱于他,导致他被人嫉恨,小小年纪就……”

他以手拂面,有泪坠落。

宸妃看着他哭,并不在意一点,指尖拨弄着檀木佛珠,又催促了一遍。

“罪己诏。”

启德帝被催得很没面子,想说什么又见殿外影影倬倬的人影。

高流小声回禀他那是崔氏的人。

崔氏来人,却不进殿拜见,而是在殿外,这是公然威胁他这个帝王啊。

启德帝心头揪起,那种刚登基时被人掣肘的感觉又来了。

久违而熟悉。

让他心头火起,又必须摁下。

李宁乐看着启德帝憋的老脸通红,在宸妃平淡的催促下,一笔一划,当着大商朝臣的面写下了罪己诏。

这本来就是他要写来安抚世家,拖延时机的。

但自己写,和被人逼着在朝臣跟前写,那是两码事。

屈辱、愤怒、杀意在启德帝胸腔之中盘旋,越是如此,他面上越是温和可亲。

写的时候甚至眼泪还落在圣旨专用的金色绸缎上。

三皇子下首有个空位,是留给四皇子李奕承的。

但他重伤未愈,今日并没有出席。

倒是他的正妃郑华莹代表出席,她来回来地看,眼神还有些懵懂。

虽然知道如今朝局混乱,却不明白宸妃此举何意。

陛下早就说要下罪己诏的,既如此,逼迫又何意,不是消磨陛下愧疚,惹他生气吗。

郑华莹的想法代表了绝大多数的官员的想法。

然则张肃庭、云槿安、丞相、英国公等一干老臣心如明镜。

尤其是丞相。

他两个女儿,一个嫁在四皇子府做侧妃,一个在五皇子府做正妃。

瞧着是风光无限,宝押对了。

丞相心里却一点不高兴。

崔氏如此,分明是不信陛下的话,罪己诏也不是目的。

他们是……想反啊。

又或者,他们是在逼迫陛下做出一些事,好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丞相目光扫过四皇子坐席,又看了一眼同样空着的五皇子坐席,隐隐担忧自己的小女儿。

这局势,该如何自处,怕已是身不由己。

大殿之上空廖安静。

启德帝罪己诏写的很慢,又很快,更漏滴了不久。

他收笔。

高流自他身侧向前,帮着将罪己诏拿起,刚要宣读。

宸妃又言:“请陛下宣读罪己诏。”

启德帝面色一变,朝臣们呼吸更轻了。

萧贵妃、贤妃二人不说话,就这么默默看着。

殿门之前,人影攒动。

宸妃似乎看了一眼后方,平淡:“我此次来,崔家护送。”

启德帝脸青了。

威胁,明晃晃的威胁。他登基多年,早已不是那个权柄外落,被世家掣肘的窝囊帝王。

如今大商兵权尽数收拢在枢密院,枢密院又有他直系统管。

他不怕崔家!

他不怕。

云槿安起身上前,“陛下,臣斗胆为君宣读。”

启德帝看他一眼,云槿安瞧着他微微摇头,提醒他如今不宜和崔家撕破脸。

不是怕了崔家,而是一旦这么做了,帝王名声彻底毁了,四皇子也莫要想顺利上位。

便是登基也不稳。

启德帝当然明白,就是明白才受了这奇耻大辱。

他敛了神色,“允!”

云槿安转身,面向宸妃,“娘娘,臣来宣读,您觉得如何。”

这一问,给足了颜面,亦是威胁。

若还蹬鼻子上脸,那就是与天子过不去,恃宠而骄。

宸妃定定看着云槿安,不说话。

气氛就这么干住了,启德帝脸色逐渐难看,朝臣们恨不能趴在地上,又或者替宸妃答应下来。

就在启德帝要发怒之际,宸妃冷冷道:“就由你罢。”听上去,很不情愿,但到底妥协了。

云槿安一笑,温润拱手:“多谢娘娘。”

他接过高流手中的罪己诏,轻轻一抖开,于大殿之上,众臣之前,面向宸妃、崔家方向,一字一句。

“上乃下诏,深陈既往之悔,曰……”

宸妃认真听着。

朝臣们低头屏息听着。

李宁乐端坐笔直,面容肃穆,眼底闪烁着奇异的光。

真是情真意切,叫人涕泪横流的罪己诏。

帝王悔过,国之重磅。

宸妃和崔家该跪下叩首,谢恩释怀,众臣该叩首膜拜,高呼君主英明无过。

然而此刻——

宸妃静立于龙阶之下,漠然无语。

朝臣无一人敢言,生怕呼吸太大而惊扰了谁。

这场景,我亲爱的父皇,您可预料到没?

启德帝是真没想到,崔氏如此胆大妄为,枉顾君上。一逼他书写罪己诏,二欲逼他这个堂堂皇帝亲口读罪己诏。

三不跪听,反而站立冷漠。

大罪,大罪,每一项都是藐视君父的大罪。

恨不能立刻砍杀了他们。

却又生生忍耐住。

不能,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启德帝由新封的美人搀扶坐下,手握对方的皓腕紧紧的。

紧的那美人小脸煞白,要不是顾及场合,定要尖叫喊痛。

两旁妃嫔默默看着。

萧贵妃眼露快意,贤妃则隐含担忧。

宸妃姐姐如此做,可是要鱼死网破?

罪己诏终于念完了。

字字句句的凌迟也终于结束了,启德帝刚要松一口气。

宸妃又开口:“还请陛下命人连夜张贴罪己诏,告知天下百姓。”

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也是本来启德帝就打算做的。

只是从她嘴里出来,就成了她命令自己做事。

启德帝心口又是一股郁结之气。

他仰头作出一副伤怀愧疚模样,实则是遮掩眼底差点不能维持的崩溃与杀意。

久久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朕本意如此,爱妃不必多言。”

宸妃微低头,唇边扯动一抹冷意。

而后,转身离去。

来时没有行礼问安,走时亦然。

活脱脱将帝王脸面踩在脚下,明晃晃的恨意不加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