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起来,甄怀仁看了眼身旁的蒋婳秀,皱皱眉头。却压住了怒火,下床洗漱。
蒋婳秀的几个近身婆子和丫头昨晚已经被换走了,如今的一个婆子,两个丫头都是新来的单管家重新安排的。闫管家前天晚上不小心摔倒了,总算保住了命,不过腿断了。于是大蒋太太就派了一个老家亲戚暂时持家。甄怀仁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既然决定了就干,对也好错也罢,无怨无悔。
“今天出殡,我在外边等你。”甄怀仁走到床边想要抚摸假寐的蒋婳秀,对方立刻转过身“这可是见你嫂子和侄女最后一面。”
蒋婳秀扭过头,怒视甄怀仁,那模样恨不得咬死甄怀仁。
甄怀仁也不管这话有没有效果,直接起身走了出去。他如今已经鸠占鹊巢,完全控制了大光头家。特意来到前院,来看景兰“真漂亮。”一进卧房,就看到了端坐在床边一身素服的俏寡妇。因为辈分,景兰自然不用戴孝。
景兰矜持的用手帕擦拭鼻尖,借以掩饰羞赧。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会你找机会装晕,有人会给你检查。”甄怀仁将景兰拉进怀里。
“保险吗?”景兰还是惴惴不安。
“放心,那个老头口碑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说三个月了那就是三个月了。”甄怀仁这次请的是上海私人医院的一位西人大夫,很有名气。不是他瞧不起国医,实在是这帮人都是倔脾气,有骨气的谁愿意帮忙?没骨气的甄怀仁也信不过。反而是西人医生做这事比较好,拿钱办事,那叫一个爽利。
“那你和婳秀的事就这么耗着?”景兰是个现实的人,尤其是如今和甄怀仁珠胎暗结后,心态已经不一样了。平生第一次主动靠在了甄怀仁肩膀上,她要为自己,自己肚里的孩子想个出路。那么蒋婳秀的肚子就是最好的结果,她相信甄怀仁这个强梁办得到。
“耗着吧。”甄怀仁不动声色的拿出一张汇票放到对方手里“给我儿子补补身子。”
景兰也没当回事,毕竟甄怀仁一个小门小户能有多少钱,可看了看金额吓了一跳“十……万?”
“我说了,以后我养你们。”甄怀仁亲亲景兰“信了?”
“嗯。”景兰小心收好“电报来了,我就给她叔叔说去。”
“不急。”甄怀仁抚摸对方的肚子“不急。”
甄怀仁越是这样,景兰才越着急。甄怀仁显然有本事,可她也知道甄怀仁究竟有多荒唐。蒋婳秀晚一天进门,那么,甄家的钱就多了一分给外边的女人。况且自己家这边始终不给甄家一个明确答复,倘若甄怀仁的父母逼迫,说不得这门亲就飞了。
景兰是个很实际的人,甄怀仁之前在她眼中的诸多缺点,此刻又变成了诸多优点,真是越看越满意,越看越欢喜。突然她有了决定,这个孩子不能扔给大光头名下,必须是甄家的。
在她看来,甄怀仁之前凑过来是为了巴结大光头。如今大光头死了,小叔那人对自家也就那样,她们这一房以后就只能忍气吞声活着了。而没了娘家撑腰,脾气固执的蒋婳秀未来在甄家的日子可想而知。秀儿,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啊。
因此当剧本来到景兰在出殡现场当众晕倒时,景兰临时加戏,待她被救醒后,拉着亲自来送殡的小蒋太太说“趁我还在,把婳秀的事定了吧。”
小蒋太太也怕景兰真的有什么意外,赶紧点点头,对身旁神色古怪的孔令侃说“把你表姐和甄怀仁喊来。”
孔令侃立刻应了一声,出去了,不多时就带着甄怀仁和蒋婳秀走了进来。甄怀仁赶紧行礼,而精神萎靡的蒋婳秀一进来就不管不顾的扑在景兰身旁大哭起来。
小蒋太太原本就对蒋婳秀和出身桂系的韦临桂私下交往不以为然,此刻对方又在自己面前这般闹心,顿时更加不满“原本我们是打算等大伯回来做主的,可眼下家里事情太多。索性就订下来。怀仁,你愿意娶婳秀吗?”
“卑职早就对蒋委员仰慕已久。”甄怀仁料到景兰会想办法,可没想到来这么一出。他现在也有些措手不及。这一会要是诊断出有孕,会不会贻笑大方?
“怀仁我是信得过的。”景兰不动声色的缓缓将话说出“婳秀还小,你二人结婚后,早些有了孩子,心也就定了。”
甄怀仁余光看了眼景兰,他感觉自己早晨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情。他没想到景兰是个小财迷。这不光为蒋婳秀盯着自己的口袋,她甚至还帮着肚子里那个也早早的盯上了。只是事已至此,他能说什么。这可是蒋家啊,竟然不要这块牌子来抢自己嫡子的位置“是。”
蒋婳秀原本以为一直默默支持自己的景兰会为自己做主,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结果,只是让她当着这么多亲族说出委屈,也是不能的,不由哭的更痛起来。
“那好,我拼着被大伯埋怨,当着嫂子和诸位亲戚的面做主,你可以回去准备了。”小蒋太太听到蒋婳秀陡然升高的哭音更加不满意“好了。你们出去吧,大嫂需要安静。”
甄怀仁不动声色的和孔令侃退了出来。
“高。”孔令侃低声揶揄一声“姐夫,这出戏不赖。”
甄怀仁拿出烟,立刻有人凑过来为他点上,依旧是当初电影招标时的那人。
“在下赵健行。”显然对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
“边走边聊。”甄怀仁请对方同行,他已经看到了那个急匆匆而来的西人。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改了,重病就重病吧,以后多病几年,争取一年一个才好。
远处的冯力文尽收眼底,扭头和同样来帮忙的郑旨乾说“看来有好事。”
郑旨乾点点头,作为一个小团体成员,甄怀仁有了好处,他们自然也跟着沾光。
“我说的那事你想的怎么样了?”冯力文不动声色的问。
“仁哥能答应?”郑旨乾没有正面回答。他都觉得荒谬,他确实想拉近和甄怀仁的关系,毕竟东北军完蛋了。年前副司令也被判了一个监禁十年。虽然紧接着委座就赦免了对方,可副司令如今也成了不是囚徒的囚徒。只是冯力文提议让他娶甄怀仁的心肝宝贝安占江,这就有些打脸了。他毕竟也是东北军将门子弟,为别人担着名声养女人?
“回头聊。”冯力文没有多说,毕竟场合不对,他刚刚也是说顺嘴了。正说着就看到几个人带来一位西人大胡子走进了小蒋太太等人所在的房间。
“贾俊孜?”胡星接过文件看了起来。这名字很明显就是假的,可是他也不敢保证。毕竟这世上谁都有权利叫任何名字。
“华北的组织刚刚恢复,所以内部也很混乱。这个人的情况和老郭的情况最为接近。”中年人解释道“民国二十一年之前一直在天津的外围组织法学研究会活动。之后到了北平,最后一次和上线联系是在民国二十二年四月,之后由于上级命令各级组织主动出击,北平特委遭到了破坏,他的上线牺牲,因为是单线联系,又用的假名字,我们就和这位同志失去了联系。”
“这太牵强了。”胡星无奈的放下资料。
“不。”中年人拿出一张照片“这是我们在他上线的老家遗物中发现的。”说着递给胡星。
胡星接过来,立刻凑近看了起来,没错,照片上两名身穿警服的青年其中之一就是甄怀仁“另一个……”
“易正伦。”中年人平静的说“很可能已经叛变了。天津火车站死的人里还有叛徒谷正文,另外几个人的身份全都是东北人。”
“日本人?”胡星一听,叹口气,却又好奇询问“那有没有可能是易正伦呢?”
“我们也怀疑过。可是根据去年易正伦的自述,他是在进入北平高等警官学院的第二年,也就是到了首都以后才加入的组织。应该不会错的。”
胡星不再追问“那这位女同志是谁?”
“应该是取景时误入镜头,这位同志的掩护身份是一名报社摄影师。”中年人耸耸肩“我们没有查到她的信息。”
“也就是说,这位老郭一直都是我们的人。可是因为失去了联系,只能静默,直到去年。”胡星搞不懂“那么现在我们都已经建立了直接联系,他为什么还隐瞒身份?”
“应该是有顾虑。”中年人苦笑“有时候见得多了,就会推己及人。”
胡星听懂了,在一个群狼环伺的环境中,为了生存,会做很多事“伪钞案。”
“我想应该是。”中年人分析“他当时并不知道易正伦的身份,才会让对方深度参与其中。据易正伦说,一开始老郭确实是准备打算穷追猛打,可是被他的下属阻止了。然后老郭应该是受到了某种压力,又有意保全易正伦性命,才把对方赶走。”因为易正伦按照上级指示,特意将和甄怀仁接触的所有过程和事件全都详细形成文字上交,所以如今胡星等人对于甄怀仁在伪钞案中的举动‘知之甚详’。
“后来知道了易正伦的身份,也就认为自己违反了纪律,害怕受到处罚,干脆一概否认。利用宪兵发现的联络站来和我们做买卖,用他的话就是只当自干五。”胡星对这个解释是认同的“人啊……”
“当然其中有些细节还有待查实,不过这需要时间。”中年人是个严谨的人“毕竟也不能排除真的就这么巧合,我们的同志为老郭他们无意中拍下了一张照片,然后被保存了下来。”
“嗯。”胡星没有阻止“韩嗣梅同志怎么样?”
“情绪有些波动。”中年人叹口气“韩复渠已经发了话,她必须相亲。”
原本上级在详细评估了甄怀仁的近况后,认为对方在感情上态度儿戏,轻浮,小布尔乔亚思想严重。可是从上次韩嗣梅到孔公馆的情况分析,甄怀仁也许最在乎的就是韩嗣梅。一个人也只有对最深爱的的人才会不以占有为目的放手,愿意一直默默无闻的在旁边守护。
这在有些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可越来越多的线索表明甄怀仁也许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男未婚女未嫁……”胡星知道自己的提议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一旦如此,甄怀仁将会失去此前的一切资源。可他也知道倘若己方提议,甄怀仁很有可能会不顾一切答应。
“所以上级的意思就是由你和他当面谈谈。”中年人却并没有制止胡星的提议“我们的同志可以牺牲,但是不应该被剥夺‘爱’的权力。老郭做情报搞经济都是好手。就算打不了蓝旗,可以回来继续扛红旗嘛。”
“我试试吧。”胡星对此并不看好,毕竟甄怀仁此前的举动表明,他把伪钞案的后果看的很重。
“立文。”黄素娥看到冯力文进来,赶紧起身迎了过来。
冯力文扶住黄素娥的胳膊,看向端坐在对面的中年人“我姓冯,庞先生,我们去书房谈。”
庞效卿点点头,起身看了眼依旧没有吭声的庞淑芳还有她怀里无奈的佟许白,跟着冯力文走进书房。首都的侦探都是有本事的,因此昨天他得到了庞淑芳母女的准确消息。得知对方很可能已经做了别人的小老婆,庞效卿立刻感到了愤怒。只是人各有志,他这次来是要带走佟许白的,至于旁的,就当没有她好了。
“庞先生,老实说,您今天的举动吓坏我的家人了。”冯力文关上门,一边请对方坐下,一边说“当然我也明白您同样担心您的家人。”
“我无意如此。”庞效卿压着怒火“不过,我看冯先生也是有身份的人,那么就更不应该勾引有妇之夫。”
“佟耒已经是个废人了,你让令妹以后就这么活一辈子?这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冯力文为庞文儒倒了一杯茶“她们可以离婚,我补偿佟耒一笔钱,让人照顾他一辈子……”
“不用了。”庞效卿断然拒绝“婚姻是舍妹二人之间的事情,冯先生就不必替别人着急了。”
“您难道忍心看着令妹孤苦无依?”冯力文不得不修改策略。
“……”庞效卿走完了过场,沉默片刻“那么我带走许白。”
“难道庞先生不知道母女连心?”冯力文得寸进尺“一千。”直接开价。
庞效卿噌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走,冯力文的举动对他是最大的侮辱。
“我很抱歉,不过您到底想我怎么样,直接说吧。”冯力文并不想纠缠不清,更不想节外生枝,只好被动的疾走几步,挡住对方的去路。
“你……”庞效卿没想到冯力文是这种态度,立刻再次变成了维护妹妹的好兄长“我想要你离开她,不准再和她来往。”他已经明白了冯力文的龌龊想法,也明白了如今要想带走佟许白,就必须带走庞淑芳。
“不可能。”冯力文同样直截了当“我也说了不会让她再回到那个瘫子……”
“这就是她的命。”庞效卿打断冯力文的话,冷着脸“就不劳冯先生挂记了。”
“命?”庞效卿的随口一言,却戳中了冯力文的痛处“什么命?哪个女人生下来不想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哪个女人不想被人百般呵护?又有哪个女人愿意被人肆意践踏凌辱?不要给我讲什么‘命’,老子不吃这一套。我把话撂这,我可以给你钱,但是她们不回去了。”
庞效卿也火了“你这是犯罪,我要去警察局告你。”
“告我?”冯力文突然笑了起来“你可以试试,看看哪个警察局敢收你的案子。”
庞效卿见过狂的,可是没见过这么狂的。要知道就是北洋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么咆哮“好好好,我倒要试试,看看是不是你说的,有没有人敢接。我还不信,朗朗乾坤就没有地方说理了?”说着往外走去。
冯力文这次并没有阻拦,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满足对方的要求。送对方出了门以后,冯力文看了眼客厅里不知所措的三人,笑着说“没事的,我来解决。许白,陪你母亲上去吧。”
佟许白一听,偷窥身旁的庞淑芳,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冷漠的站了起来,拉着她向楼上走去。
“嫂子,你也休息吧。”冯力文给黄素娥一个放心的眼神,走进了书房。关上门,转身来到了办公桌拿起话筒。这事他必须解决好,否则真闹出来,让人知道会对甄怀仁有影响的,毕竟人家马上就是驸马爷了“喂,是个老头子,中山装,个头大概比我高一点,八字胡,头发花白,看到了?那人姓庞,吓唬吓唬他,别让他闹事。”冯力文回来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所以让人在巷口的电话亭守着,必要的时候,做必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