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怀仁回到宪兵司令部的办公室刚刚想要休息一下,就传来了敲门声。安占江起身走了过去,打开门后让开“徐处长好。”说着走了出去,片刻后徐番走了进来。
“徐处长。”甄怀仁起身走到接待区请徐处长落座后递给他一根烟。
“老弟还记得上月你向司令提的设立教导队的事吗?”徐番接过烟点上“司令决定支持你的计划,在宪兵学校作训处下设立一个教导大队。”
“司令高瞻远瞩。”甄怀仁的反应并没有多大的兴奋,毕竟他如今已经不是校政训处处长,哪怕政训处长是陈鲲,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税警总队。他要集中力量办大事,短期内没有那么多的资源多头发展。”
“还有特警队。”徐番也有准备“在特警一二队的基础上,新建一个特警三队。统一归正式设立特警课负责。”
甄怀仁这次确实有些意外,他记得昨天已经给徐番交底了“那我就替未来的警务处处长多谢司令的厚爱了。”
特警一二队的归属从来就没有一个章法,最开始由如今的副司令申听禅统一指挥,后来警务处成立,也并没有按照条文遗交给当时的警务处处长杨秉樾,哪怕到了后来丁树中接任警务处长的初期依旧没有改变。直到申听禅升为宪兵司令部副司令,特警一二队的指挥权才撇下了新任参谋长,湘军巨头唐生智的心腹萧山令回到了丁树中手里。谷司令如今算是正式将这两支专门的保密防碟的队伍纳入警务处名下。
“司令长官的意思是这个警务处处长还是老弟最合适。”徐番也不明白谷正伦为什么非要拉住甄怀仁,却知道一定有原因。既然谷正伦这么安排了,他也就执行了。
“首先,请代我向司令长官致谢。”甄怀仁说着又表演起来,徐番无奈只好跟着起身配合。待双方落座后,甄怀仁继续说“不是卑职不识抬举。而是这件事前几日已经禀报了委员长,倘若我阳奉阴违,就辜负了司令的好意,反而陷司令于不利处境。况且再有两天本人也要脱产入学……”
“老弟大可放心。”徐番笑着说“司令自然不会让老弟难做。当下警务处任务重,老弟业务能力强,在新任处长人选敲定前代理几日也是说得通的。”
“如此卑职只好愧领了。”甄怀仁大概听懂了,可是又保持怀疑,这拖下去就有效果?上峰不追查?还是对方以为自己当了某人的侄女婿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怎么可能,连何部长这种妻管严都不会如此目无法纪的。
甄怀仁哪里知道,光头佬有两个毛病,一个是‘乱插手’;另一个就是‘执行差’。他当北伐军总司令时单单行军打仗的的野战厕所修筑都要亲自过问。而光头佬对于自己做出决定后的执行程度却又从不关心,以至于光头佬周围的人都知道他有这个毛病,久而久之,‘拖’字诀就成了大家的法宝。
事情到了现在,如果甄怀仁依旧不识抬举就得罪人了,所以他只能从命。不过也因此修改计划,在徐番向他咨询司令部政训处处长人选时以自己资历浅,拒绝了,人要懂得进退。况且他也想看看祁效的本事,墙头草没问题,只要你物有所值。
易正伦刚刚来到原奥租界金汤大马路旁的东方大戏院外,就听到了里边传来了持续不断的叫好声。
这里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号“东天仙”,是天津卫久负盛名的‘五天仙’戏院之一。原为砖木一层旧式戏园,民国二十年动工拆除后重建为整体二层,局部三层的砖木结构,同时改为现在的名字。
易正伦之所以今天来此就是为了设法接近甄怀仁的父亲甄北伐。老爷子自从被妻子篡权之后,听戏就成了他的最爱。因为甄家在意大利租界境内,和这里最近,因此隔三差五的跑来听戏。
易正伦很快来到提前预定的二楼包厢,借着听戏的名义拿出袖珍望远镜看向斜对面的包厢。果然一位身着长袍马褂的四十多岁中年人正一边跟着后台胡琴哼唱一边品茶。远远看去甄怀仁和此人眉眼间十分相似,不得不说提前二十多年,知道甄怀仁以后的模样也挺有意思。不过出乎易正伦的预料,甄北伐身旁还站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壮汉,看样子是保镖。
这和杜海波给他的情报不符,易正伦不知道这是刚刚添置的保镖还是杜海波的情报疏忽。
台上是梆子名家爱莲君的戏,易正伦索性静静听完,然后离开。事情有了变化,他需要查明原因。很快在金钱开道下,他就从戏院跑堂口中得知原委。无他,甄怀仁派来的,人据说不是一个而是一队,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不光甄北伐,甄怀仁的母亲和妹妹也都配了一个女镖师。
易正伦暗骂甄怀仁神经病,谁会吃饱了撑得……好吧,很有必要。在外边吃了晚饭,易正伦这才回家。
“少爷,少奶奶回来了。”一进门,如今家里唯一的下人,门子老方就凑了过来报喜,可是易正伦却心中奇怪。少奶奶,那个虎娘们?她想干什么?
果然,一进正院就看到了端坐在穿堂,沉默不语的易父“父亲。”
“你回来了。”易父见过大风大浪,倒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你多会结婚了?”
“……”易正伦叹口气,索性捡着能说的简略说了“孩儿不孝,请父亲责罚。”
“这么说韩梅不会再来了。”易父满心失望,却并没有指责易正伦“既然已经这样,那就好好待人家。儿媳妇如今在后院陪着你母亲说话。你去看看吧。”
易正伦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最终沉默的行礼后去了后院。
自从家里买卖清盘后,易父的担子就重了,家族的延续压的老爷子心力憔悴。这次易父之所以硬顶着袁文会的压力不愿意松手,就是为了抓住这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准备翻盘。
原本以为易母的态度也大抵如此,不想远远的就看到易太太自己在正厅吃茶,并没有易母的踪迹。
易太太听到动静,立刻迎了出来“正伦。”
“发生什么事了?”易正伦知道易太太脾气直却不是个分不清缓急的人。
“是有事。”易太太却沉得住气“一会说,先去拜见母亲。”
易正伦只好收敛心神,进屋应付易母。
易母自然对易太太是一百八十个不满意,可是出身官宦世家的她实在对易太太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能用冷落表示不满。不过事已至此,易母又能改变什么,最终长叹一声,将易正伦打发出来。
“到底怎么了?”一回房,易正伦就追问易太太。
“杜海波趁你不在,要翠花给我下药。”易太太低声说“幸亏被我发现,我就把那两个丫头打发,自己跑过来了。”
易正伦赶忙追问“你没事吧?”问完就觉得多余。
“自然没事。”易太太笑着说“我行走江湖这么久,哪里会这么容易着了他们的道。不过姓杜的那是回不去了。”说着指指屋里的皮箱“我把咱们得东西都带回来了。”
“乖,今天不去了。”甄怀仁拉开窗帘,让朝阳的光芒驱散屋里的弥漫的气息。扭头看着床上依偎在一起的霍正君和卢秋漪“一会我打电话……”
“我又不是没手。”卢秋漪根本不领情,搂着霍正君“一会就打。”她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过是在硬撑。昨晚上的拼死抵抗换来了如今眼皮都快睁不开,更不要说去楼下打电话。
“好好好。”甄怀仁坐到床边轻拍卢秋漪后背“乖,休息好了你再打电话。”说着哼唱起广播里听到的一首儿歌“亲亲我的宝贝你要快些入睡……”
霍正君原本已经睡着,此刻听着甄怀仁的五音不全,反而睁着眼,待甄怀仁唱完后,伸手摇了摇对方,可怜巴巴的看着他。
甄怀仁顿时感觉自己失算,只好继续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
等他从卧室出来,楼下已经热闹了起来。娄太太,方太太正在和孟璎珞斗嘴,郑瑾娜和马邦忱则坐在一旁听收音机。人一多亲疏远近就显了出来,比如娄太太神情疲惫,显然没休息好。马邦忱也类似。方太太和孟璎珞显然昨晚上没得到多少好处。郑瑾娜到底是习武出身,恢复的很快。几人这出双入对的,甄怀仁反而成了外人。
“醒了?快下来吃饭啊。”娄太太第一个发现了站在二楼栏杆处傻笑的甄怀仁“这么看能看见什么?”
孟璎珞翻了个白眼。
“你们聊什么呢?”甄怀仁走下楼,坐到了方太太身边靠在了她的身上,这感觉很舒服。
“妇女会邀请我和方太太入会。”娄太太笑着说“有人不高兴了。”
孟璎珞冷笑一声,却不否认。
“干嘛参加那个?”甄怀仁想到了蒋婳秀“难不成你们要组团带着一群老娘们来打我?”
方太太没忍住笑了起来。就连郑瑾娜也一样,显然画面太美。
“元旦你打算怎么过?”孟璎珞岔开话题,参不参加是她们女人的事,轮不到老爷们指手画脚。
“上学。”甄怀仁蹭蹭方太太,惹来一众花枝乱颤。三十一号陆大开学,原本甄怀仁以为老头子会把自己摘出来,可是自己的想法落空了,人家知道后很是赞同。再加上他如今树大招风,最起码近期需要低调,说不得三十一号那天的团拜会都要请袁僻章代劳。
“没意思。”孟璎珞失望的说“等了你这么久,结果就在这待几个钟头。早知道……”
“没问题。”甄怀仁笑着说“来去自由,只要你别带坏了我女人。”
娄太太立刻坐到了甄怀仁身边“对啊,又没有人拦着。”
方太太看看马邦忱和郑瑾娜“李太太也一样吧?”
马邦忱暗骂方太太神经病,却无奈起身来到甄怀仁面前正想坐到娄太太身旁,娄太太却把她按到了甄怀仁腿上“娜娜自然是跟着正君姐的。”
“气死我了。”孟璎珞恼火的站了起来,走到众人面前,俯视甄怀仁“老娘先带坏你。”说着扑进了甄怀仁的怀里。
一场双方都没有准备的遭遇战瞬间爆发。
甄怀义拿着照相机,用不熟练的手法调整焦距然后按下快门。立刻躲到墙边,果然片刻后耳边传来“嗖嗖嗖”的声音“罗师傅,拍好了。”
“多拍几张,多拍几张。”双手抱头的老罗大喊“这可是大新闻,报社一定喜欢的,能卖大价钱。”
甄怀义不明白tYL通讯社多会对社会新闻也感兴趣,不过却迅速的拿起一块砖扔了出去,然后探身也不管镜头对着哪,猛按快门,几下之后又躲了回来。这是他小时候看北洋军打仗时学的,别说还真管用。
此时远处传来警笛声,不远处立刻有人大喊“弟兄们给我顶住,援兵到了,不要让这帮土匪跑了。”
只是回应他的是一长串的枪声。
“这是津海建设本月以来遭到的第一百次武装抢劫。值得纪念,值得纪念。”老罗旁边另一个撅着屁股躲在角落的中年人一边随着一声声枪响颤抖,一边趴在地上奋笔疾书“值得纪念。”
“对对。”他身旁的另一个秃头中年人也同样笔耕不辍“这就证明老百姓又对亚细亚有信心了。房价要涨,房号一定还会创新高。”
甄怀义顿时无语,他感觉自己是不是入错行了。这些天下来,这种神经病不是一个两个,而是普遍现象。普通人看报纸上的悲欢离合,而他们看的则是有没有卖点。如果有,就死缠烂打,如果没有,哪怕再感人心脾,这些人也不会多看一眼。
“别愣着,快拍。”老罗直接打断了甄怀义的胡思乱想“这次分你一半。”
甄怀义精神一震,他不知道一半是多少,不过报社的一篇通讯稿费可是十块起步的。这次至少五块打底了。想到这,甄怀义小心翼翼的凑到墙角偷窥对面,就看到几个悍匪拿着长短枪依旧在不停扫射。因为津海建设早就放下了铁栅栏,同时保安之前的交火中打坏了这些悍匪开来的汽车,如今一众悍匪不过是在做徒劳的挣扎。
终于一辆警车停到甄怀义等人近前,数名警察跳了下来。
甄怀义咬咬牙,几个翻滚后来到了这些警察的正前方,迅速的按下快门。待他准备继续再来一张的时候,通过镜头,看到了其中一名匪徒将枪口对准了他。一声枪响,他下意识的按下了快门,子弹擦着甄怀义的耳朵飞了过去。
甄怀仁顿时瘫坐在地,老罗第一时间跑了出来,捡起自己的相机,又是吹又是擦。良久之后,才对还没回过神的甄怀义笑笑“别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着拉起甄怀义就走。
甄怀义的听觉直到黄包车来到了老罗的住所才稍稍恢复。可是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不受控制的颤抖,以至于老罗进屋之后说了什么,又为什么走进里屋他也无心探究。
“绝了,绝了。”过了良久,老罗从暗房走出来,拉着还在等魂魄归位的甄怀义返回暗房。指着正在晾晒的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一定大卖,大卖。”
甄怀义看了眼照片上那张凶狠的面孔,虽然知道对方早就已经死了,却依旧不免心慌“我都快吓死了。”
“干咱们这行的,胆子一定要大。”老罗一副过来人的模样“命可以不要,可是一定要有名。名声是什么,就是钱。”
“不是啥权吗?”甄怀义不懂,可是为了提高业务水平,他也买了些书来看。
“屁,就是钱。”老罗斩钉截铁的说“你知道拍到一张大人物的隐私,或者弄到他们隐私的证据可以换多少?”
“多少?”甄怀义好奇的问。
“至少十个羊驼。”老罗比划了一下。
“这么多?”甄怀义吓了一跳,顿时精神了,之前等了半天都没归位的魂魄似乎瞬间各司其职。所谓羊驼就是五百银元的代称,十个就是五千。立刻关心的问“哪家报社能出得起?”他已经知道老罗所谓的卖照片并不是卖给tYL通讯社。
“傻小子。”老罗大笑“这种价钱哪家报社能出得起啊,是让事主买回去。”
甄怀义反应了一下,瞬间明白了“也只有他们愿意用大价钱买。”
“孺子可教。”老罗大笑起来“放心,我说到做到,这趟买卖一人一半。”说着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当着甄怀义的面拨了出去,一番讨价还价后,最终以二百九十元法币成交。
“这就成了?”全程目睹的甄怀义有些不确定的问,几张照片就可以赚这么多?难怪不管是天津还是首都,记者的衣着都是光鲜的。他原本以为大家都是打肿脸充胖子,如今看来是自己肤浅了。
“那可不。”老罗从一个饼干铁盒子里拿出一个纸包,撕开后,里边是整整齐齐的一捆五元钞票。数出三十张递给甄怀义“我吃点亏,毕竟这次你是出了大力的。”
甄怀义心中腹诽,却面上装作感激。老罗太小看甄家的男人了,别的本事可能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绝对一级棒。
当着他的面打电话又何尝不会是演给他看的,多给这五块钱又何尝不是为了日后好驱使自己。况且这照片本来就是他拍的,不过他也明白,如果没有老罗,哪怕自己拼了命拍再多这种照片,也卖不上价。
有了这个认识,从老罗家出来后,甄怀义立刻来到中央商城买照相机。他是个果断的人,既然发现了赚钱门路,就不会迟疑。有了相机,以后就可以学着拍照,哪怕没有门路,自己拍了卖给老罗也比乱打乱撞要实惠不少。
只是问了一圈他就懵了,这相机有便宜有贵的。便宜的一百几十块钱,可贵的要好几百。他记得老罗的相机是徕卡的,特意问了价格,大概在250 元至 485 元之间。可他只有一百五十块。正当他沮丧的往外走时,无意中看到了被随意放在柜台上的一份报纸。摊开这页的版面只刊登着一张照片,照片中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正和人握手。而这个人他见过,不是在别处,是在刚刚老罗的暗房。那张照片上,这位衣冠楚楚的中年人可是衣着清凉的很啊。
“十个羊驼……”老罗的话再次回荡在甄怀义耳中。
如果有了这笔钱,照相机有了,线人费也有了,意味着自己可以缩短计划周期,更意味着,自己距离那位女神更近了一步。是的,那位贺秘书的事甄怀义并没有放弃,只是因为各方面都欠缺,进展缓慢而已。
自己不贪心,一个羊驼就可以,不贪心的。
甄怀义来到电话亭,拨了号码“罗师傅,下午你去哪啊,对啊,跟着您长见识。好啊。”
甄家人从来都是决定了就干,好也罢,坏也罢,事后绝不回头。
半个小时后,老罗出了公寓喊了黄包车离开。早就等着的甄怀义压低礼帽,快速的走进了大楼。很多人有个习惯,钥匙会藏在脚垫或者房门周围什么地方,老罗也不例外。甄怀义更方便,因为他见过不止一次老罗藏钥匙。迅速的打开房门后,甄怀义来到暗房,却不敢开灯,而是在昏暗的红灯下寻找起来。为了不被老罗发现,他要拿的是底片。
让他意外的是,老罗的藏货不少,虽然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可是他却翻出了很多同样不堪入目的底片。事已至此,眼看和老罗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甄怀义只能拿着这些东西,将周围复原后离开了老罗的公寓。
这些底片他只能自己冲洗,因此他现在又多了一样要学的。人生真的是学无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