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都是弟弟的错。”曹景鸿说着自罚一杯“这次我安顿好母亲后,立刻西进。”
他也是郁闷,原本一切准备好,却不想西安的事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作为半个美国人的曹景鸿也想冒险,奈何曹氏坚决的不答应,甚至还把李度搬了出来。李度的信息比较多,却不看好甄怀仁的计划,因此也建议曹景鸿等等。结果待事情明了,曹景鸿母子急匆匆赶到首都时,甄怀仁人却去了西安,他们只能等着。毕竟这件事如果解释不清楚,之后的买卖根本无从谈起。
“弟啊。”甄怀仁拿起酒杯陪着喝了一杯“我是真没想到会这样,咱一直合作的不错的。”他中午推了其他约会,特意应邀来到曹景鸿在首都的家,为的当然是收利息。他最烦没有诚信的人。
曹景鸿脸色更加尴尬“确实是小弟的错。我已经买了船票,明天就走,您放心,保准不耽于咱们的事。”
“要不算了吧。”甄怀仁看了眼端着菜走进来的曹氏“咱们贵在交心,如果……”
“甄先生怪我吧。”曹氏放下菜,对甄怀仁说“是我不让景鸿去的。”
甄怀仁面露无奈“这是从何谈起,您快请坐。”说着起身将曹氏让到座位上,坐到了旁边“这买卖本来就是我们兄弟之间的情意,说实话我是有些失望。不过我也明白,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何必要牵连您。”
曹氏脸一红,哪里不知道甄怀仁的意思,看着又自罚酒水的曹景鸿,她没有阻拦。左右落在了甄怀仁手里,早与晚没区别“景鸿,那就多陪着你哥喝几个。省的人家不舒服。”刚刚说完,一只手落在了她的腿上,摸来摸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盘活。
曹景鸿本来就心存愧疚,如今有曹氏鼓动,自然更加卖力补救。这顿饭没吃一会就大醉酩酊,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你也不拦着,怎么还拱火?”甄怀仁笑着将曹氏拉进怀里。
“左右你要出气,不让你把邪火发出来,受苦的还不是他。”曹氏说的十分冷静。
“也对。”甄怀仁说着将曹氏放到了面前的八仙桌上。
“干什么?”曹氏看甄怀仁的动作赶忙问。
“怕什么。”甄怀仁笑着将她推倒在菜碟之上“小日本有道菜,我想吃。”
曹氏哪里肯,赶忙要起来,却被甄怀仁压了下去。
火车拉着汽笛缓缓开进了天津东站,俗称老龙头火车站。
天津一共有三座火车站,按照方位分为东、西、北。其中东站始建于清光绪十四年,专门负责接待北宁铁路乘客。
易正伦走下火车,看了看周围,走过横跨铁轨的天桥来到了另一侧出站,很快拦了一辆黄包回家。车站位于法租界境内,而他家则位于原本的德租界。易正伦不知道有没有人盯着自己,所以他按照路上自己揣摩的心态,决定先回家。
刚刚来到纪念碑街六号,就看到一群人在自家门外指指点点,他赶忙付了车钱,几步走进人群挤了过去。
大门口几个混混儿正在无所事事的聊天,易正伦这么一位得体的先生从人群中挤出来,不由得都看了过来“你谁啊?”
“我是这家的。”易正伦说着按照听甄怀仁之前讲过的规矩做了插手,说了春点“不知道我家有哪里做得不对,需要劳烦诸位兄弟?”
“我们龙头在里边。”为首的壮汉直接说“你进去吧。”天津混混儿有个规矩,要摆事实讲道理。既然易正伦已经表明了身份,待遇也就不一样了。
易正伦顾不上客套,拱拱手走了进去。来到正院,就看到父亲正在和对面的一个光头在正堂说些什么,忠仆老方缩在廊下。此刻易父看起来十分生气“父亲。”
易父看向易正伦“正伦,你回来了。”说着为他介绍“这位是普安协会的袁总务。”
“这位就是令公子?”光头年纪三十多岁,大腹便便,一副善人模样,起身和易正伦见礼“果然一表人才。”
“不知袁总务今日前来为了何事?”易正伦礼貌的拱手询问“家父年事已高,小侄如今在北平警察局当差,能够帮到的一定不会推辞。”他在警察局也不是白呆的,普安协会是日本人支持设立的汉奸组织,他是知道的。而天津大批青红帮混混儿加入其中他也知道。他之所以自爆身份,就是为了震慑对方。毕竟老话说得好‘光棍不斗势力’。
“哦,倒是失敬。”袁总务确实没想到拱拱手“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不过是代别人向尊亲赎回一些东西。”
“袁总务就不必说了。”易父直接说“当初他郭文宗走投无路,求我帮忙。如今峰回路转,就要翻脸。这说到哪都不对!”似乎是听说了易正伦如今的局面,易父的态度比刚才还要硬气。
“易老哥,老郭也知道他做的不妥,这不愿意拿出五千块作为补偿。”袁总务依旧笑着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父亲,袁总务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易正伦这段时间也见多了腌臜事,此时插话。他不能一直待在家,这天津的混混儿多如牛毛。说着握着易父的手微微用力。
“好吧。”易父犹豫片刻“那五千我也不要,请袁总务告诉郭文宗,我可以退给他一半的房号。”
袁总务对着易正伦拱拱手“两位给我袁某人面子,我自然是感谢地。可是郭文宗答不答应,我也不能保证。但是话我一定带到。”说着拿起自己的西瓜帽,告辞。
“这就是袁文会。”待送走了袁总务,易父低声对易正伦介绍“天津卫如今出名的大混混儿。
易正伦一听,更加担心“既然父亲知道他是大混混儿,何必惹他。”
“你懂什么。”易父也有自己的道理“这种人你对他稍微显露一丝惧怕,他就会蹬鼻子上脸。”
易正伦这才知道,易父不是利令智昏,而是为了杜绝后患。
“你不用担心。”易父笑着说“原本确实有些麻烦,不过如今你在北平担着差事,想来他也会有所顾忌。一半的房号也算全了他的面子,赶紧去看看你的母亲吧。”说着又看看门外“就你一个人回来的?韩梅呢?”
“她学校有事,脱不开身。”易正伦一听赶紧拿起行李“我去向母亲问安了。”说着拔腿就跑。
因为甄怀仁的职务是光头佬直接委任的,所以并没有如同以往到总务处走流程。中午吃了半饱的甄怀仁刚回司令部,徐番就找了来,给他送正式的委任状“徐处长直接打电话就行,何必自己亲自来一趟。”待安占江为徐番倒水退出后,甄怀仁递给对方一根烟。
“应当的。”徐番笑着说“这也是司令特意叮嘱的。”甄怀仁在洛阳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一个中将差点被甄怀仁整死,果然是个小人。不过这种人能不惹最好还是不要惹,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反口咬你一嘴。
“请代我向司令致谢。”甄怀仁说着掐灭刚刚点上的烟,起身一本正经的向徐番敬礼。
弄得徐番很尴尬,躲开?人家已经说了自己是替身,有什么资格拒绝。干受?人家和自己是平职。只好同样掐灭烟起身回礼“我一定带到。”
双方重新落座,甄怀仁再次递给徐番一根烟“卑职初出茅庐,就得司令看重,委以宪职。司令对我的恩情,我是没齿难忘。今后一定竭尽所能,用成绩回报司令。”
“司令自然晓得老弟,有能力有魄力。”徐番感觉这么说话很难受,因为从来都是他主导话题“眼下正有一件事,司令想听听老弟的看法。”
“卑职洗耳恭听。”甄怀仁调整坐姿,显得很重视。
“当初按照tYL书记会的决议,是要在宪兵部队完全推行‘政工干部’制度。可先是梁处长突遭不测,之后祁处长又不熟悉业务,事情就延宕了下来。”徐番对甄怀仁的做作姿态有些无语,却还是收敛心神说起正事“如今眼看就是新的一年,司令的意思是这事正式开始铺开。”
“还是司令关心团务,卑职作为tYL秘书长深感惭愧。”甄怀仁说着又掐灭烟,起身“请代我向司令转达深深的自责。”
说什么梁干乔遭遇不测,这事是在梁干乔死后才正式确立的好不好。说什么祁效业务不熟,摆明了就是准备用祁效的位置拉拢自己。政工干部为什么甄怀仁开始还叫唤几声,后边就没了动静,最根本的原因就是谷正伦的消极态度。不过事到如今,这位将宪兵视为自己私人一亩三分地的司令长官为了自保终于肯放血了。
“老弟说的哪里话,司令也是知道老弟。”徐番不得不把抽了一半的烟再次掐灭同样起身回礼,心中既郁闷又无奈。
“实不相瞒。”甄怀仁落座,再次递给徐番一根烟“我已经在上午向校长递出辞呈。”谷正伦的位置决定了甄怀仁想要赚差价的空间很小,所以为了取信对方,甄怀仁决定自爆。
正在点烟的徐番一愣,什么意思“老弟这是何苦?情报工作又不止咱们一家。”
“委座已经批准了,年后估计我会调去军事参议院。”甄怀仁可不接话。承认错误?不可能的事,这事是宪兵一团的责任,板上钉钉,还加了水泥盖。否认?那自己不就给了人家话柄。
“这也是对老弟的爱护。”徐番斟酌用词。
事情发展的太快,他不敢擅自做主,甚至原本的计划,因为甄怀仁透露的‘内情’也不得不搁置。之后绝口不提政工干部的事,又聊了一会就走了。
出乎甄怀仁预料,第二个登门拜访的就是祁效“甄处长,我这次来,一来是恭贺的,二来是向您检讨的。”做政工的也许业务能力有差别,可是敏感度从来都是最高的。他已经预感到了危机,原先有政学系的帮衬,他还可以稳坐钓鱼台。可是自从杨主任故去后,政学系短时间内就分崩离析。速度之快,让人措手不及,所以他必须自救。
“祁处长也是干事,应该知道tYL的规矩。”甄怀仁并没有笑脸相迎“这些我认为还是在秘书室的例行会上说吧。”话说他有一阵没有参加例行会了,也不知道袁僻章他们还有没有坚持。他之所以现在对祁效甩脸子就是在考虑要不要借机真的换了对方。他不是不想,而是真的没有合适的人。按理说陈鲲最合适。可是人家早就说明只想捞好处不想多干活。就是宪兵学校政训处处长的位置都是说好的替甄怀仁占位置。
“秘书长批评的是。”祁效早有心理准备,既然选择低头,人家扬扬杀威棒又怎么了“我一定在会上做深刻的检讨。”
甄怀仁得寸进尺的问“政训处的情况怎么样?”
按理说甄怀仁和祁效平级各管一摊,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可是祁效却立刻以下属的身份自居,煞有介事的向甄怀仁汇报了起来。
甄怀仁一边听,一边抽烟。他已经明白祁效的意思了,可是这么一个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人,他其实是看不上的“祁处长的工作确实还要做扎实。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刚刚徐处长来,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看不上并不代表不用。
祁效忙不迭的称是。暗道好险,果然这样“卑职回去后一定贯彻tYL书记处的决议。”
祁效走后,稽查处长田景星、军械处处长徐志道、军需处处长朱迈昌、军医处处长蔡静浦或者亲自来,或者打电话都一一恭贺他的高升。甄怀仁有了祁效之前的借鉴,这次做的相当低调,姿态摆的也很低。
因此晚上的聚会很热闹,不但警务处的所有人都来了,就是其他各处也来了不少人。
作为女士,卢酩清等人被单独安排到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大包间。外边推杯换盏,她们则在里头边吃边聊。因为安占江和卢酩清在,大家自然是捡好听的话说,这让一直以局外人身份自居的卢酩清十分无奈。
看着意气风发进来敬酒的甄怀仁,卢酩清感觉这世界很荒唐。甄怀仁这么一个淫棍怎么就越爬越高。却不知道,作为今天这场酒宴的第二女主角,她的一举一动都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这俩果然有猫腻,估计是卢酩清斗不过安占江,只好暂时委屈在了第四课。不止一个人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甄怀仁的注意力却根本没有在卢酩清身上,同样他和安占江也是老夫老妻了,犯不着在这惹人注目。因此军医处新来的一位女军医就承担起了吸引禽兽注意力的责任。甄怀仁从孙千端着的酒盘里拿过一杯酒“诸位英雌能来我是很感激的,千万不要拘束。”
也许是甄怀仁的气场太过强大,以至于在场众人并没有人起哄。甄怀仁喝完之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带着孙千走了出去。
包间里的众人又对‘实至名归’的安占江和‘有名无实’的卢酩清开始了新一轮的吹捧。
曲终人散,孙千目送任雄开车拉走‘不胜酒力’的甄怀仁。转身对凑过来的手下说“去,查查医务处最漂亮的那位医生,好像是刚刚分过来的。”
“是。”对方应了一声,赶紧离开了。孙千则转身走到了常靖中等人跟前聊了起来。甄怀仁并没有将特警队交给常靖中,依旧亲自掌握。这本来才是规矩,之前的成例完全是被甄怀仁胡搞。因此孙千和赵茂高的地位并不比常靖中和胡斌等人差多少“几位,徐处长他们由齐秘书负责照顾。诸位就由小弟来接待。咱们是去跳跳舞,还是打牌,今天是一定要尽兴的。”齐焌被甄怀仁、陈鲲折腾的首都,江阴来回跑。他之所以今晚负责接待各位处长、副处长,并不是因为旁的,而是为了给甄怀仁找盟友。同样的,负责给甄怀仁笼络人心的事,自然就被孙千接了。
“老胳膊老腿了。”常靖中笑着看向胡斌和袁僻章等人“打牌吧?”
“行。”胡斌在北平因为工作,几乎天天泡在八大胡同。见过的太多,来来回回就那么点事。况且如今他也是副课长了,需要注意形象。
“那就打牌。”袁僻章等人随大流,毕竟跳舞他们还得出力,出汗,打牌却能够小有斩获。没有人相信今天甄怀仁会让大家亏钱。
任雄开车来到了距离天目路几个路口的地方停下,甄怀仁打发走任雄,摇摇晃晃的开始在漆黑的街道穿梭。他忍了一天了,此刻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见自己女人,自己的孩子。围墙不行,‘伯母’也不行。
如今虽然是隆冬季节,首都却并不十分寒冷,甄怀仁的脚步飞快。虽然这一趟他有惊无险,保命成功还得了好处。可是只有他知道自己多么的怯懦。原来自己也是怕死的,甚至比以前还怕死。为什么?因为他想看一眼自己的孩子,如果可以还想看着孩子成长,如果可以还想看着孩子娶妻生子,如果可以……
只有甄怀仁知道当那个西北军少校拿枪对准他时,他差点尿裤子。从十多岁就独自生活的他,在得知郑若兰有孕的那一刻真的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动摇。
如今出现了‘蒋婳秀’这个契机,他还有必要在首都坚持吗?
随着时间的推移,见识的增多。他已经明白了半年前自己的那个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不就是首都吗?让日本人占了就占了吧,国民政府所在即为首都。他硬撑下去的最主要的理由就是想证明自己是军人。可国军内部一塌糊涂,他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再说想杀日本人的方法很多,犯不着和他们在首都拼个你死我活。至少如果战争爆发,依照目前的情形,日本很多人就会被自己坑死。反正八年后这座城市就会回来,如果自己死了,死在这里,那么他真的不甘心。不甘心看不到这个孩子,更不甘心再也见不到郑若兰。
经过一条巷口,甄怀仁立刻看到了不远处有个矮小的身影拿着一盏简陋的风灯站在门洞底下“小家伙,夜深了,快回去吧。”
“俺等俺爹。”那个身影并没有动,稚嫩的声音几乎被寒风吹散。
“你家尊长不用你等。”小孩子却不为所动,甄怀仁感觉自己多管闲事,抬腿继续前行。
似乎是巧合,走不多远,又是一条巷口,远远的就听到了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细听下来,是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在一次又一次的询问他(她)的哥哥,父母什么时候回来。
这次甄怀仁只是看了一眼,果然同样打着灯笼。他没有吭声,细心看下去,才发现以往他不曾留意到,几乎他经过的每条小巷都会有一个或者几个孩子,亦或者妇人在等着亲人的回归。
甄怀仁心里却感觉有些发堵。他本来以为自己这一年见多了光怪陆离,尔虞我诈,心已经冷若冰霜。不曾想,它还有温度。
“总要对得起这身衣服。”甄怀仁自言自语,这更像是心中那个渺小刚强的自己对另一个庞大软弱的自己发出奋力的呐喊“总要对得起良心。”
甄怀仁心烦意乱的停下脚步,拿出烟点上,一根,两根。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空空啊。他总感觉自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很重要。他突然有些怕看到郑若兰。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心中没有恐惧的甄怀仁了。终于,当他吸到第五根烟的时候下了决心。一切交给老天爷,老天爷让他死在这,就死吧。不为了别的,只为了他那未出生的孩子可以昂首挺胸的说“俺老子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