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吃完晚饭,一名军官就走了过来让甄怀仁跟着他走。甄怀仁已经心里没谱,因此简单的收拾一下,拿上手令就跟着对方来到了前院。多日不见的蒋鼎文,宋三舅坐在酒桌旁正在低语。话说这位宋三舅此次也算是竭尽所能,毕竟论交情,人家副司令可是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怀仁坐这吧。”出乎甄怀仁意料,最先打招呼的竟然是蒋鼎文。而且这语气,他完全不适应,以至于愣了一下。
“今天圣诞节,应该是庆祝。”宋三舅笑着解释,也算给双方台阶,他已经听说了两人来的路上很不愉快。
“是。”甄怀仁恭敬的走了过去坐下,开始盘算蒋鼎文是不是这几天逛窑子去了,以至于梅毒发作,侵袭大脑了。
“都是自己人,不用拘谨。”蒋鼎文语气舒缓,哪里有几天前的疾言厉色,仿佛就是多年未见的好朋友。
“委员和宋先生抽烟吗?”甄怀仁也算历练过,脸皮并不比蒋鼎文薄,短暂的失常后,伸出手“给颗烟吧,我的抽完了。”他大概想明白了蒋鼎文为什么前倨后恭,无他,宋三舅可能说了自己和蒋婳秀的事。
蒋鼎文大笑着拿出一包烟拍给甄怀仁。甄怀仁抽出一根烟先给了蒋鼎文,然后又拿出一根烟给了宋三舅。三人开始有说有笑的聊起一些身边趣事,尤其是蒋鼎文,口也不粗了,腰也不壮了,整得跟一个文化人般,妙语连珠。
三人正说着,又有人走了进来,是位年轻少将。只是这位跟一头要吃人的野兽般盯着三人“带走。”
立刻有一群卫兵从屋外冲了进来,两人抓一个,将三人按着押上了副司令官邸外的卡车里。
“贵军保证过得。”宋三舅哆哆嗦嗦的向车门口押运的少校提醒“保证我们的安全……”
蒋鼎文也没好多少“我早说了不来,不来……”
反而只有甄怀仁很平静,没办法,他经历过一次。况且这事它古怪啊,明明下午之前都一切正常啊。再者说倘若真的有危险,闫沧白最起码应该通知一下吧?难道少帅府今天门口换班了?
车子启动,甄怀仁才发现直到此时自己嘴里还叼着烟,这太不严肃了,赶紧抽一口。
“呦呵。”押运的少校看到这一幕甚至逗乐了“你喜欢抽烟?”
“偶尔。”甄怀仁无可奈何,自己两个胳膊都被架着,想掐灭也做不到啊。
“好,那就多抽点。”少校眯着眼看着甄怀仁“谁有烟,给人家点上。”
于是一个小时的车程,甄怀仁嘴里每时每刻都插了五六根香烟,以至于下车时,他的眼睛都肿了。
“这是怎么回事?”苗剑秋这时冒了出来,伸手把甄怀仁嘴里的烟拿下来扔了,却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甄怀仁已经头昏脑涨,只看了眼苗剑秋,就晕了过去。再醒过来,竟然是冻醒的,看看周围,自己在飞机上。旁边又是刘咏尧,难道做梦了?
“醒了?”刘咏尧赶紧问“没事吧?怎么就对你用刑了?你没招吧?”
甄怀仁的脑袋还晕,他确定自己不是做梦,紧紧领口,他第一次知道抽烟竟然可以作为刑罚,也第一次知道抽烟可以醉。突然他又停下,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刘咏尧“六期铨叙军衔会不会高一点?”
刘咏尧奇怪的打开看了眼,错愕的再次确认“恭喜,恭喜。以后咱们就是同门是兄弟了。”
甄怀仁倒不稀奇,只是他不记得在黄埔同学会见过对方“你几期?”
“一期,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刘咏尧赶紧说“我立刻通知同学会记录在案。”
甄怀仁也不多问,这本是应有之意。不过对方是一期,现在是少将,那自己的军衔该以谁为基准呢?总不能穿了层马甲,就这点实惠吧?等等,廖耀湘也是六期,记得听他说过一嘴,中央军校打算给他一个少校。就是不知道铨叙厅答不……答应,林蔚被自己杀了“师兄以后可要多提携小弟。”
刘咏尧没多想,只以为甄怀仁说的是场面话“好说,好说。”
“肃静。”前边又是一声斥责,只是腔调奇怪。甄怀仁探身看了看,不是蒋鼎文,不是陈调元、卫立煌,而像是前几排外什么人说的。心有所感一扭头,刘咏尧正看着他,甄怀仁不明所以。
“我以为你会再骂回去。”飞机到达洛阳,却不是金谷园,而是一座小机场,周围已经警戒。甄怀仁询问对方为什么当时盯着自己,刘咏尧笑着回答。
甄怀仁哭笑不得“我都不认识人家,干嘛啊。”
“不认识?”刘咏尧仿佛发现了新大陆“那是军政部常务陈次长。”
“哦。”甄怀仁不由后悔“肃他妈比。”看来刘咏尧对自己的了解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得多,最起码知道陈诚和自己争夺税警总团的还没有几个。
刘咏尧哭笑不得。
“哪位是宪兵司令部的甄怀仁?”正在这时过来几个人,为首的军官大喊。毕竟这里穿军装的都是将军,他也不好一一询问。
刘咏尧和甄怀仁互相对视一眼,识趣的装死不吭声,谁知道又出什么幺蛾子,连句敬语都没有。他已经知道为什么把他们送上飞机了,因为下午的时候,副司令亲自送光头佬夫妇,扔下军队飞走了。然后又在飞行途中给西安发了电报,让把陈诚等人放了,刘咏尧和自己完全就是搭头而已,省的浪费飞机运力。
甄怀仁听到后,感觉荒谬,副司令你手里可是几十万大军啊。老老实实待在西安,下半年就可以光明正大得打回老家了。
“甄怀仁。”正在这时,飞机上的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到。”甄怀仁无奈应了一声,走出,来到陈诚面前,敬礼。
“为什么不回答?”陈诚个子比甄怀仁矮一头,这让他更不高兴,再加上西安的糟心事,今天甄怀仁要是不说清楚,别想好。
“这位少校问的是宪兵司令部的甄怀仁,我早就不在宪兵司令部了。”甄怀仁回答的相当干脆。
“不在了?”陈诚记得陆大月底才开学,难道甄怀仁这么乖提前辞职了?
“是的,卑职如今舔居军政部电雷学校代教育长。”甄怀仁俯视陈诚。
“你?”陈诚觉得荒谬。
“这是军政部的正式命令,如果陈次长有疑问可以咨询何部长。”甄怀仁不卑不亢的回答。他不是不能伏低做小,奈何人家摆明要玩死他,所以他只能先下嘴为强。
陈诚冷哼一声,背过身去。
“抱歉。”那名少校这才凑过来,语气不善的说“我接到的委员长命令,要你马上过去。”
甄怀仁一愣,光头佬也在洛阳?赶紧整整衣服,看了眼支起耳朵偷听的陈诚“好的。”跟着对方走向机场不远处的一片屋舍。
留在机场周围的众人互相看看,却都没有吭声。
要骂的,要夸的昨天上午都已经在西安走完了流程,这次甄怀仁很快就出来了。他得到了一个新位置,还有一项新任务。
原来侍从官喊甄怀仁宪兵并不是无的放矢,他如今被委任为了中央宪兵司令部警务处少将处长兼第四课课长。而原处长丁树中则出任已经被东北军整个抹去的宪兵第一团少将团长,并负责在首都重新组建宪兵第一团。这其中当然少不了甄怀仁的功劳,原因很简单,他怕陈丽华贬值,怕丁树中狗急跳墙和自己同归于尽。于是刚刚他比所有人都尽心尽力的为丁树中澄清责任。也许是甄怀仁这段时间的微末表现让某些人很满意,最终才换来了丁树中的平安过关。
而甄怀仁的任务则是受命彻查洛阳驻军在这段时间的忠诚问题。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说是驻军,差点炸死光头佬的陆航部队还有洛阳航校可也包括其中啊。一边是何部长的亲信将领;一边是黄埔嫡系。这个度可不好掌握,稍有不慎,甄怀仁自己的前程就完了。如同何应钦不会因为儿女私情对甄怀仁视而不见;才被放出来的光头佬此刻也许连他媳妇都不一定完全相信,更何况自己这个未来侄女婿。
不过施国光和姜伟辛两个人的大功,这次是跑不了了。为了避嫌甄怀仁这两次一直没有和他们相见,不过该报答的恩情他是不会忘的。
“报告。”门口一声咋呼,把甄怀仁从思绪中拉了出来“进来。”
曾邵鑫走了进来“宪兵七团特高组奉命报到,请指示,报告人曾邵鑫。”
“边去。”甄怀仁骂了一句,扔了一包烟在桌上“你带了多少人?”
“我们组不多,这次就来了九个。”曾邵鑫心虚的回答“不过各个都是精兵强将。”他当初报给甄怀仁的名单可是三十个人。
“你就这点出息。”甄怀仁系上风纪扣。
“处长也要体谅一下我们啊。”曾邵鑫赶紧辩解“我是本地人,一大家子,再加上做情报你不和人打关系就得给好处,哪一点离得开钱啊。”
“行了,以后我给你想办法,不过不准再喝兵血了。否则你不怕别人打你黑枪?”甄怀仁提醒一句,向外走去。
曾邵鑫缩缩脖子“那感情好,能光明正大得我也不想偷鸡摸狗啊。”赶紧跟上。
两人一出房间就看到了墙角站着的几个人,甄怀仁好奇的看向曾邵鑫。
“这几个想跑,让我抓了。”曾邵鑫献宝似的说。
甄怀仁走过去,借着月光看了看“呦,曾科长,你怎么还在洛阳?”
“甄课长别来无恙。”曾家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我手下都是听我命令,只求甄课长抬抬手,别为难他们。”他能说什么,丢了甄怀仁,上边除了臭骂他一顿外就对他不闻不问。自始至终没有人通知他甄怀仁已经跑回去了。为了戴罪立功,他只好挖地三尺继续找人,甚至将搜索范围扩大到了潼关等地。
几天前听说甄怀仁疑似又出现在机场,他这才从潼关着急忙慌的赶了回来。不想一下车就听到委员长活蹦乱跳回来的消息,他立刻知道完蛋了,赶紧要跑,却遇到了给甄怀仁寻摸见面礼的曾邵鑫。
“这话怎么说的。”甄怀仁笑着示意,曾邵鑫赶紧给曾家霖松绑“兄弟现在在警务处当家了,怎么样,跟着我多领一份薪水吧?”就凭曾家霖当时同意给他一个火炉,甄怀仁就不会怎么样对方。
“甄课……处长不记恨我?”曾家霖确实有些意外。
“恨啊。”甄怀仁耸耸肩“所以干不好活我会开骂的,很难听,问候你全家啊。”
曾家霖有些无语,很严肃的事怎么变成了闹剧“那我的人?”
“这样,你们科我全要了,以后挂在第四课下边,以第三干探队的名义领薪水。怎么样?”甄怀仁感觉有点冷“快点,不行就滚,我还有事呢。”
“处长请。”曾家霖不回头都知道手下人怎么想的,赶紧让开。
“都松绑,咱们去陆航吃大餐去。”甄怀仁吆喝一声。
众人立刻高兴的回了一声。除了甄怀仁他们大都在这待了一段时间,陆航的待遇他们心里有数。
“别的我不管,五架水上飞机。”甄怀仁把手里的鸡骨头仍在桌上,拿出一根烟,曾邵鑫立刻凑过来给他点上“外带八个飞行员,不行的话,你们这群人谁都别想好。他妈的炸弹往西安扔,你们想干什么?”
“这是上边的……”有人立刻辩解。
“找,找命令,我只看到命令让侦查西安周边部署,你给我找让轰炸的命令。”钱大均的事让甄怀仁赌这些人不敢拿出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都是黄埔系的。既然委员长怀疑黄埔系有人不忠,那么力行社邓文仪他们就是现成的坏蛋。
飞行大队长陈嘉尚看看包括施国光在内的其他几个不吭声的大队长“五架水上飞机,就是我们砸锅卖铁也凑不出啊。”
“那用别的东西换。”甄怀仁早就知道他们拿不出“别用废铜烂铁,用实用的东西。”
“炸弹你要不?”有人没好气的问。
“要啊。”甄怀仁冷笑“塞你家正好整整齐齐一起上天。”
对方顿时恼了,可是不等他动作,就被甄怀仁身旁的下士一腿踹到了墙根。
“这个,拉下去审审他和首都谁的关系密切,最近是不是接过谁的电话。”甄怀仁又拿出一根烟点上“做人要说话算话,回头记得往他家塞炸弹。”
曾邵鑫没吭声,赶紧带着人过去将那名中校拖走了。一零一已经不是以前的小老弟了。
“还有人要给我炸弹吗?”甄怀仁看向陆航的其他一众正副大队长们“鸟总有落地的那一天,可是窝没了就不好了。”
“油料车,牵引车。”第4航空大队大队长李桂丹想了想“我们就这东西了。”
“还有座车和摩托车。”空军第3航空大队大队长吴汝鎏也开始搜肠刮肚。
“行。”甄怀仁也不嫌弃“我也不讹你们。五辆油料车或者八辆牵引车顶一架飞机,二十辆两轮摩托顶一辆车。座车不需要,我又不缺车。”
“三轮的呢?”第3航空大队副大队长王天祥追问。甄怀仁给出的牵引车交换比大家还算认可,可是两轮摩托车就太坑人了。
“十辆三轮的顶一辆油料车,牵引车以此类推。”甄怀仁直接砍了一半。
陈嘉尚等人一听,这比例又优惠了,显然甄怀仁是要三轮不要两轮。可是关键这摩托车也不是大路货,陆航也没多少“我们都拿出来了,你得保证我们都安全。”
“废话,要不我来这干什么。”甄怀仁直接说“童叟无欺,否则我以后怎么见人。”他如今为什么敢勒索陆航,没办法,上边要的是一个情绪稳定的陆航部队。他固然狮子大开口赚了一些,可是这些人花了钱,也就心里平顺,心态稳了。
曾家霖在后边听的都觉得荒唐,甄怀仁是真的不怕死吗?以为他能只手遮天?委员长还在机场那呢,他都觉得自己应该考虑一下是不是准备反戈一击了。
“行。”陈嘉尚也是痛快人,根本不看给他挤眉弄眼的同僚,直接一锤定音。
“痛快。”甄怀仁掐灭烟“记得,所有东西,天亮后十二点前交割,否则就不是这价了。”说着起身往外走。曾家霖和曾邵鑫互相看看,赶紧跟了出去。
“卑职有句话不知当讲……”曾家霖还是觉得应该提醒一下。
“不当。”甄怀仁直接了当的回了一句,走到门口一辆德国原装霍希901(horch 901)指挥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然后对着不知所措的汽车兵说“这车我用几天,去吧。”说着对曾家霖说“再有下次,你就滚。”
曾家霖无可奈何,他看出来了,甄怀仁是有意为之。不由懊悔自己吃饱了撑的。
“站着干什么,让我请你们啊。”甄怀仁恼火的对周围的喽啰们大喊“谁会开,都开走,跟着我。”
曾家霖和曾邵鑫互相看看,坐到了驾驶位,曾邵鑫赶紧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柴老二无奈,小心翼翼的坐到了甄怀仁身旁。一路上光顾着祈祷身旁的短命鬼可千万不要注意自己。似乎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祷,果然直到目的地,甄怀仁都没有理他。
他们来的地方并不远,就在机场另一边的平房。车子停稳,甄怀仁立刻走了下来,一把将迎过来的少校推开“巩洛警备司令部的,有喘气的没,出来一个。”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他出现在了一群将军面前。场面极其尴尬,陈诚,卫立煌,蒋鼎文,陈调元,刘咏尧等人都在。
巩洛警备司令部司令祝绍周不认识甄怀仁,可是看到甄怀仁身后的一群乌合之众就知道不简单。这个时候敢这样大摇大摆的人可不多。赶紧迎了过来“我是第四分校教育长兼巩洛警备司令部司令祝绍周……”
“带走。”甄怀仁直接扇了对方一耳光,然后对目瞪口呆的曾家霖和曾邵鑫说。
可是两个混蛋竟然不敢动,反而是柴老二立刻走了过去,一脚踹倒祝绍周,揪住他的头发压制住对方。
“放肆。”陈诚虽然知道甄怀仁可能肩负某种使命,可还是认为甄怀仁做的很过分,对方可是堂堂中将,甄怀仁有什么资格这样侮辱一名将军。
“卑职现在负责审查最近一个月期间洛阳驻军的异动。”甄怀仁平静的说“如果冒犯了诸位,还望海涵,毕竟委员长还在等消息。”说着看都不看陈诚,扭头就走。这就是任务的第二部分,为什么洛阳在西安发出通告之前,就派出部队抢占了潼关。此举固然是打了东北军一个措手不及,可是小蒋太太等人却是事变之后第二天晚上才知道消息的。
曾家霖和曾邵鑫也反应过来,赶紧配合着柴老二押着祝绍周走了出去。
为了产生最大的震慑力,甄怀仁出了屋子并没有将祝绍周押走,而是指指旁边的房间,众人赶紧把祝绍周押了进去。
“你们也看到了。”众人走到门口,甄怀仁拦住了曾家霖和曾邵鑫“拿不出凭据我们就完了。”
曾家霖欲哭无泪,早知道这样他还不如让甄怀仁打死呢。
“没问题。给我点时间,我让他连小时候干过什么都说出来。”曾邵鑫却更容易接受目前的局面,毕竟甄怀仁总是出人意料。
“老曾,你就问问他多会知道西安的事。”甄怀仁刚才复盘了一下,发现只有咬着某些问题不放,这次自己才能过关,没办法,谁让他是王太太的干儿子。他越咬的狠,自己全身而退的可能性越大。
曾家霖想了想“我明白了。”虽然他知道甄怀仁是说给曾邵鑫的,可这次却主动走进屋,关上了门。
甄怀仁则又拿出烟点上,一边听动听的音乐,一边坐回车里看着隔壁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