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停稳,甄怀仁和孔令侃先后走下车,向洋房走去。这当然不是他们刚才开的车,而是甄怀仁偷的车。那辆车已经被藏了起来,一会有人处理。发生这种事,他们也不敢再去郊迎,只能乖乖的回来。
“慎言。”张贻如从洋房里边跑了出来,后边跟着宋太太“怎么了?”
孔令侃的状态很奇怪,根本不搭理她,而是将她抱了起来。快步走了进去,完全无视了宋太太的存在。
身为富家子的他曾经也年少轻狂,打人的事也做过,可是因为他的地位太高了,所以再严重的就没有经历过。刚刚的事情严重刺激到了他的神经。
宋太太面色一窘,转身返回客厅,拿起自己的包准备离开。再回头,就看到了盯着自己的甄怀仁,戒备的向后退了一步。
甄怀仁却来到了客厅坐到沙发上拿起话筒拨了出去。
宋太太立刻快步走了出去。
鼓楼东侧,有一座小山叫鸡笼山,历朝历代一直是天文观象的场所。民国二十二年宋故院长任国民政府财政部长期间,在此修建了公馆。宋院长被无耻小人刺杀后,宋太太就长住此处。
回到家,宋太太打发了佣人,来到女儿的房中查看。虽然女儿才八岁,可是很聪明,已经知道疼人。最近时常都会表演各种节目逗宋太太开心。
宋故院长在世时这里是首都最出名的聚会之地,几乎没有在凌晨之前安静过。可是如今才不过八点,这里就已经冷清的吓人。
她原本没打算去凑热闹,奈何今天的事情太大,足够影响到她以后的生活,才不得不去张贻如那里打探消息。
哄睡了女儿,宋太太返回楼上自己的卧室,准备梳洗之后睡觉。
这次她没有如同以往选择泡澡,而是淋浴。清水拂面,略低于室温的热水刺激她立刻有了精神,直起身,正要去拿毛巾,就看到镜子里近在咫尺处有一支枪对着她得脑袋。
“你怎么走了?”一只有力的臂膀从后边抱住了宋太太。与此同时,枪沿着宋太太的曲线慢慢下滑。
“……”宋太太不敢乱动。
“你很喜欢小孩?”夜袭者亲吻宋太太的脖颈“我们也生一个吧。”
火车从隧道奔驰而出,谷正文看着车外的空旷夜景脑子里想的却是未来的路。虽然邢老师已经担下了所有责任,甚至还把运送经费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可是见惯了北平官场的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未来再也无法一展抱负。当初为了彰显本事,谷正文并没有对小组内同志隐瞒是他鼓动老邢挪用资金这件事,上级只要稍微调查就可以知道。不出意外的话,他以后在cp的前途就完了。身为高材生的他是绝对无法承受这种失败的。况且这真的是非战之罪,谁能想到光头佬竟然这么蠢,被自己的两个手下抓了。这种人怎么混到那么高的位置?简直愚蠢至极,荒谬至极。
“小谷怎么了?”蓝光一边询问一边递给他一个脆梨“没事的,有我呢。”显然蓝光误解了谷正文此刻的心态。
“光哥。”谷正文第一次粗鄙的将脆梨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咬了一口“送完东西咱们能去逛逛大上海不?”按照纪律,保管员不知道接头地址,而押运员则不能接触传递的东西。
“恐怕不行。”蓝光有些歉意的说“你上车时也听到了,蒋该死被东北军抓了,下次吧。”
“我明白。”谷正文略有失望,却立刻做出了理解的表情。
“路上会经过霞飞路,我们可以坐在电车里看看。”谷正文的懂事让蓝光更加过意不去,决定稍稍违反纪律安慰道“我保证送完东西带你逛遍大上海。”
谷正文立刻点点头,火车在上海西站停,却要经过法租界的霞飞路。能够乘坐电车游览相当一段路,就证明接头地点在霞飞路的东边部分。一个人从天使到魔鬼需要多久?有人一辈子都学不来,有人却只需要一瞬间,一刹那。如同甄怀仁在几分钟内简单权衡利弊后,毫不犹豫的决定牺牲何尚武换来自己平安无事还有巨额财富一般,谷正文也决定做一个让他曾经无比唾弃的决定。
火车再次进入了隧道。
佣人的敲门声将宋太太从惊涛骇浪中拉回现实,她甚至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
“太太,楼下有电话。”佣人不得不再次催促“是四姑爷的。”
宋太太浑身一激灵,看向对面的暴徒。对方同样听到了,凑到了她的耳边,与此同时,将她箍住来到门后。
宋太太缓了缓,嘶哑的说“知道了。”刚刚说完,她就感觉又是一番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就已经来到了床边。
一只遒劲有力的臂膀伸过去拿起话筒,放到了她的耳边“可以了。”片刻后里边传来了孔令侃的声音“有人找你,姓邰。”说完就传来了忙音。
“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他姐夫吧?”甄怀仁挂断电话,看着怀里的宋太太。
宋太太知道这个混蛋的意思,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索性闭住眼,不吭声。
“这么听话。”甄怀仁又站了起来往外走“那就带回家做小老婆。”
宋太太从小到大都没有遭到过这般对待,结婚之后,更是被人捧着,哪里受得了,终于睁开眼“你都得手了。”
“除非你答应对我有求必应。”甄怀仁故意加重吐音。
宋太太再淑女也听过一些乡野土语,脸色更红,眼看着甄怀仁已经带着她走到门旁,只好妥协应了一声。
甄怀仁亲了亲宋太太,转身走进了浴室。
有些消息不是想瞒就能瞒的住的,尤其是如今这年月,调统局三处在一处的配合下竭尽全力,委员长在西安被扣的消息在傍晚时候还是在小范围内爆了出来。
邰蓑衣立刻慌了神,配合刚刚收入囊中的铁路队警总局传来关于国军第46军樊崧甫一部已经在傍晚进占潼关的消息,他明白,有人比他先得到消息抢占了先机。
特务处在东北军,西北军不是没有布局,可是收到的消息根本不足以显示两军会真的铤而走险。他也曾婉转的在提交报告中点了一两句,为的也不过是显示自己很努力,却没想到这事竟然成真了。
不管邰蓑衣之前多么成竹在胸,此刻也怕了,不由得开始在办公室学着甄怀仁找抱枕放松解压。
刚刚叫了几声,如今的力行社代书记邓文仪就打来电话,通知他明天下午两点到三道高井黄埔同学会,参加在首都所有复兴社干事参与的紧急大会,专为讨论如何营救“领袖”脱险问题。
敏感的邰蓑衣立刻察觉了邓文仪等人的异常。此刻他再没了兴致,将抱枕赶走之后,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甄怀仁。
作为比他级别还要高的人,甄怀仁自然也有资格参与,他也一定会去,除非邓文仪等人根本不通知。可是自从甄怀仁得知月底就要去陆大上学后,行踪就变得飘忽不定,以至于他不得不发动整个第二处开始找人。
然后接下来几个小时,邰蓑衣惊诧的看到了甄怀仁的大概路线。先是从上海坐飞机到了首都,接着就被人押去了洛阳,这厮竟然又不知道怎么的跑了回来,如今躲进了孔令侃家。到现在洛阳那边还在通缉甄怀仁。看来这位未来的驸马爷也不甘寂寞啊。
邰蓑衣选择的见面地点在新街口的一家杂货铺内,甄怀仁来的时候,对方正在剥花生“来了老弟,坐。”
甄怀仁也不多说,坐了下来。
“往日间这里要想这么安静,最起码也要到后半夜。”邰蓑衣抓了一把花生放到了甄怀仁面前。
甄怀仁伸手拿了几颗花生剥了起来“老哥有话就直说吧,我脑子笨。”
“没关系。””邰蓑衣没有笑“只要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老弟懂就行。”
“那是自然。”甄怀仁就手拿起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能做的我不会少做。”
“好。”邰蓑衣很满意甄怀仁的回答,看看时间“现在国府就西安的事正在召开联席特别会议,据我得到的消息,情况很不乐观。如今已经分成了战和两派,正在争论不休。”
岂止不乐观,根本就是悲观失望。会上,何应钦以维护国家纲纪为由,认为不能因为委员长一个人的安全,而置国家纲纪于不顾,主张立即出兵讨伐张、杨;而冯玉祥等人则认为张、杨此举还有\\\"说服之余地\\\",现在当务之急是先弄清委员长现在的情况,再做决定。
为此主战与主和派爆发了激烈的争吵。而让邰蓑衣齿寒的是,不管是委员长的把兄弟还是陈家兄弟,竟然都站到了何应钦一边。
“那可不是我能掺和的。”甄怀仁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我听说老弟今天去了趟洛阳?”邰蓑衣立刻改变方式。
“差点被打靶。”甄怀仁放下还没有剥完的花生,拿出烟点上。
“看不出老弟身手这般好,到如现在军法处那些人还在洛阳找你呢。”邰蓑衣却开始纠缠旁支末节。
“赶巧了。”甄怀仁预感对方要挖坑“正好他们也大意。”
“老弟谦虚了。”邰蓑衣却根本不给甄怀仁溜的机会“委员长的事老弟应该明白的。这次恐怕凶多吉少,很难有活命的可能。可是你我作为委员长的学生,却必须迎难而上。”
甄怀仁没有吭声,等着下文。
“我准备寻找能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空投到西安之后,由我处西北区特派员王蒲臣协助,爬越城墙救出委员长,老弟以为如何?”邰蓑衣看着甄怀仁。
“实话实说,不怎么样。”甄怀仁没好气的说“这行动哪一个不是需要仔细踩点,周密计划,密切配合。就这样成不成依旧是五五之数。就算老哥召集来了奇人异士,他们可是外来户,到时候一旦有个闪失,不是反而便宜了别人。”
邰蓑衣不由有些失望,不过也认同了甄怀仁的看法“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做是自然要做的,可是最起码要有操作性啊。”甄怀仁想了想“我觉得与其我们盲动,不如向夫人说明心迹。”孔令侃那边估计走不通了,甄怀仁可不相信邰蓑衣没有和蒋太太联系。
“夫人那里自然也是要去面见的。”邰蓑衣口风很紧,看甄怀仁想摸鱼,于是改变策略“对了,你对明天下午复兴社的高干会怎么看?”
“哦,我这一天东躲西藏,还没有联系家里。”甄怀仁一点不觉得没面子,坦坦荡荡说了出来“具体什么情况?”
邰蓑衣反而有点无处下嘴,不得不将邓文仪电话里说的重复一遍。
“这是好事啊。”甄怀仁故意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与其咱们两个闭门造车,不如大家一起合计。”
“话虽如此,可是如今时局不稳,难免有人心怀叵测。倘若挟持众意,悔之晚矣,你我如何有脸去见委员长。”邰蓑衣烦了,甄怀仁装傻充愣一点都不爷们“所以我们要坚定立场以正视听。”
“行,我听老哥的,你说‘和’我就听,说‘战’我也从。”甄怀仁这次没有丝毫迟疑。
正说着有人急匆匆的走进来,将一张纸递给邰蓑衣后退了出去。
“哎。”邰蓑衣一目十行的看完,长叹一声将纸递给甄怀仁“联席会议已经有了结果。主战派赢了。”
甄怀仁接过来看了看,联席会议赋予了何应钦非常时期指挥调动军队之权。刚刚还发布命令:“张,杨通电叛国,殊堪痛恨。身为军人,竟冒犯长官,实属违法乱纪,张,杨褫夺本兼各职,所部军队归军事委员会直接指挥,交军事委员会严办”。
何应钦还代表南京政府发布戒严令,切断首都与西安的一切通讯和交通,封锁消息并命令派飞机飞赴西安上空侦察“多事之秋啊。”
随着火车慢慢停稳,车上的乘客涌出车厢。谷正文提着一个行李箱走在人群中,在他四周不远处是蓝光等人。也许是因为傍晚的消息太过生猛,以至于今天来上海的乘客格外多。毕竟根据北平老北洋的经验,每次出现这种事,首都都要被那帮兵痞抢几天。
谷正文的前方几步外,几个下人簇拥着一位富家太太,看背影很是珠圆玉润。
谷正文不动声色的将行李箱对准了那位太太,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果然,众人来到出站口附近时,发生了拥堵,脚步不得不放慢。
“啊呀。”富家太太转过身,躲开一步,怒视谷正文“小瘪三,十三点。”说着对不明所以的下人说“你们死人啊,给我打。”
谷正文赶紧道歉“这位太太,我无心的,你们突然停下的……”
下人哪管那么多,立刻一拥而上,就要打。
“干什么。”蓝光几人立刻挤了过来,拦住要动手的下人,与此同时,周围的乘客都自觉的为他们让开空间。在这拥挤的地方瞬间出现了一块宽松的区域。
让谷正文郁闷的是,不远处的铁路警察竟然把脸扭了过去,看向旁边,根本无心插手此事“太太,我确实无心的,请您原谅。”
富家太太心有不甘,可是此刻这侉子有人帮忙,她也羞于启齿,只能瞪了一眼谷正文,转身扶着一个婆子往外走。几个下人也识趣的咒骂几句,再次凑了过去。
蓝光看了眼谷正文,走向一旁。很显然,谷正文的这次‘意外’并没有引起他的警惕。
谷正文压住心中忐忑,跟随众人走出车站,刚和蓝光等人汇合,这时就看到之前那位富家太太的跟班带着两名警察气势汹汹的走了过来。
谷正文暗道不好,这里的警察根本不是国民政府的而是……日本人的。
“快走。”蓝光拉着谷正文转身就跑,其他人则分成两组,一组护送二人,一组则主动迎了过去拦截。
一时间火车站外人仰马翻。
“真的要这样?”陈庆之迟疑的看着车外不远处的洋房。
“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徐可行态度决绝的从怀里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孔家完了,令侃已经把亚细亚卖给了日本人。依照小鼻子的脾气,姓甄的一定也得卖。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份上,咱们只弄姓甄的。”
陈庆之却知道根本原因是孔令侃最近小半年家里放了一群保镖,徐可行只是没有把握而已“就算绑了甄怀仁的女人,他女人多的都数不过来,你就能保证他会愿意赎人?”
“我都打听清楚了。”徐可行自信的说“这个寡妇不一样,甄怀仁宝贝的不得了,为了她有个好名声,刚刚给弄了个校董当。”说着又拿出一支枪塞给陈庆之“况且他要不答应,老子就把这女人扒光了拍照片登报,看他还有什么脸面。”
陈庆之无奈的接过枪“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二十四景一炮而红,他们也眼红了,因此一番折腾后,弄到了几块地,然后就开始寻找合作银行企图复制甄怀仁的成功。
不过现实很打脸,哪怕有孔令侃的参与,各国银行也兴趣缺缺。不得已两人只好找到了维克多沙逊。
面对两位自认为精明的青年,维克多沙逊终于显示了他嗜血的一面,诱导二人将中央银行引入为这笔买卖背书。
在陈庆之二人看来,这笔买卖稳赚不赔,因此并没有在意细节,以至于刚刚兴冲冲的签约,就被昨天傍晚的消息炸的外焦里嫩。委员长指定回不来了,孔家再有钱也是个钱袋子,没了委员长的枪炮,也完了。而他们是依附于孔家存在的,没有了孔家,他们同样也什么都不是。何况按照约定,如果十五天内,他们不能支付第一笔十万英镑的合同金额,他们还有他们的跟班之前投在全部家当的大亚地产就会被维克多沙逊接管。
这对于原本的陈家和徐家都不算什么,可如今却不行了。为了利益最大化,他们的所有现金如今都换成了大亚公司的土地,同样的,因为如今时局,徐堪等人为了前途已经明确表示中央银行根本不可能拿出这笔钱垫付。于是两人想到了甄怀仁。
对于成功人士来说,我干成了那是我的本事,我如果没干成,一定是有小人。如今甄怀仁就是徐可行等人认定的小人。小人就该遭受惩罚。
车门打开,徐可行,陈庆之从车上下来,与此同时,后车的杜博衷等人也走了下来。
杜博衷再次看了眼那处洋房,他不知道会有什么等在前方。身为雷子的他自从得知徐可行等人的计划后,就慌了,却根本没有机会给甄怀仁送消息,他也不知道送给谁。只能打定主意,暗中保护那个女人周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甄怀仁这条线,徐家,陈家甚至孔家完蛋了。以后依旧是手里有兵的是天,甄怀仁横跨警宪特,又和日本人关系好,以后铁定飞黄腾达。
几人神色紧张的走进巷子里,徐可行不放心的又开始嘱咐众人一会的分工。眼看就要到那处洋房,突然里边传出了一连串的动静,杜博衷见多识广“枪声。”
众人懵了,本就紧张万分的他们纷纷把枪对准了大门。徐可行脑子灵,第一时间躲到一旁的木栅栏后边。眼看着众人有样学样纷纷躲避,甚至陈庆之还跟了过来,恼火的喊“别……”
此时洋房三楼一扇窗户射出一串子弹,陈庆之惨叫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众人见此一哄而散,杜博衷扭头看了眼陈庆之身旁不远处抱着腿打滚的徐可行加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