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身站到台阶前等他二人,他俩在台阶拐弯处看到我的背影便开口“兄弟,我们来了,你可以走了。”
我没转身只是举起手摇了摇“不急不急,你俩下来了我们再走。”说完往前走了两步,留出让他们下楼后站立的地方。
等他俩下完楼梯,其中一个打着哈欠“哎,怎么突然有了困意。”
他话音刚落,另一个也不受控制地撕开嘴巴“啊,是啊,好想睡觉啊。”
我转过身面对他俩“困了就先先休息一会儿,我今日无事,可以先替你俩守着。”
一人强打精神“谢了兄弟”拉着另一个“走吧,先睡会去,我不行了。”再看另一个,眼睛已经很难睁开,被这个拉着脚步虚浮地朝楼梯下走去。那里有一个垫子铺在稻草上,垫子上放着一条被子,是平日里供值守的两人轮流休息的地方。他二人往上一躺连被子都没盖就睡了过去,不过片刻便鼾声震天。
我再回到桌前,欧阳英昭开口“应该给你买些瓜子糕点打发时间,不然守大牢跟坐大牢也没什么区别。”这话说得其实不对,守大牢跟坐大牢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已经很好了,至少不用吹冷风,我也并不想吃什么东西。”
“最近一件事接着一件事,我看你清瘦了许多,等回去了给你好好找个厨子做饭,做些好的给你养养身子。”
欧阳英昭是在云端的,他关心这些吃喝拉撒的事情让我非常不适应“我没觉得自己瘦了呀,再说了在吃这件事情上我什么时候亏着自己了。”
“有些事情只有旁观者清,我说你瘦了那你就一定是瘦了。”
“好吧,您肯定不会错。那您要不要睡会儿,我守着就行。”
他问“睡哪?”
“这里就这条件,您就趴在桌上凑合一下吧。”
他的声音越发小“你过来,让我靠在你身上睡。”
我声音也很小,就是那种悄悄话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程度“不行,这里人多眼杂。”
欧阳英昭不依不饶“他们都睡了,也就只有我们两个狱卒还醒着。”
“谁知道他们真睡假睡,也不知道谁是真囚犯谁是特意安排进来等我们的,您答应过什么不会忘了吧?”
“看来你还保持着清醒,并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乱了方寸,那我就放心了,有事喊我”说完趴下睡了。他从白陀关赶来一定很辛苦,默默看他半晌,我起身在牢房里走了一趟,巡视狱中的一切,真的很像个狱卒。
确保无异常,我又站在柳儿他们三人门外看了良久才回到桌前。将狱卒们休息用的被子给欧阳英昭盖上,我在仅有的空间里来回踱步,这里今晚可真安静,没有想象中的黑衣人劫狱,也没人前来规劝好自为之。也许在石峒关是不方便过多动作了,怎么着也不能让自己太过显眼,祸水外引才是明智之举。
欧阳英昭是看透了那帮人的心思才会睡去的。轻轻走上台阶,在拐弯处留下一点东西我也回到桌前托腮小憩。
刚刚合上眼,往世的画面就铺陈开来“梦儿,快跟我走。”
“我能走哪儿去,爹也死了我没有家了,公子就让我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公子带着哭腔“二叔回来了,张姨娘一口咬定是你处心积虑害她弄丢了腹中孩儿。二叔气急,不论我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明天一早他就要把你丢到死牢里,真要进了死牢就不比吴家的柴房了。那里没人听我的,你会受尽非人的折磨,说不定哪天就会死,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下大牢。快跟我走吧,趁着天黑我带你离开,我们出去找个地方过一阵子等二叔想明白了再说。”
“何必那么麻烦,你现在就让二老爷过来把我杀了,给他那根本没有存在过的孩儿偿命,一了百了解了他的心头之恨。”
他突然跪了下来“梦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恨,你恨张员外一家仗势欺人害你家破人亡,你也恨我们吴家藏污纳垢做了坏人的帮凶。可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我求你跟我走吧,你所受的冤屈我会想办法给你洗刷,可你也得活下去才能看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不是吗?”他这一跪着实跪在了我的心口上,那么高贵不可一世的吴家小公子竟给我这个山野丫头下跪,还是为了劝我逃出去。我告诉自己如果我们逃过这一劫,我想和他安安稳稳走完以后的路。
上前拉住他“公子,快起来,我们走,再耽搁下去就走不了了。”
他急忙起身拽着我往外走“我跟管家打好招呼了,没有人会阻止我们。”他可能没有意识到,他一直牵着我的手,而我也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城门已经关了,守城官兵看到要出城的是吴冕极尽讨好毫无怨言开了门,恨不能送他一程。
出了城,他带着我一路狂奔,直跑到上气不接下气。看身后没有人追来,精疲力竭的我们在决定在路旁小坐片刻恢复体力。好容易将气喘顺了起身接着跑,身后远远传来了喊声“吴冕公子,您在哪里,快跟我们回家。”
他把我的手攥得紧紧的“梦儿,二叔派人追来了,他们速度那么快我们跑不过他们。你找地方躲起来,天亮之后找机会离开,我出去引开他们。”说完就要走,只是手反被我拉住“公子,我没有家人没有地方可去,我只有你了,不要让我一个人。”
他一怔“我们往林子深处走,躲过他们,天亮之后我们就走林间小道慢慢离开。”我们紧紧拉着彼此,手脚并用试探前方的路,摸黑往树林深处去,走得十分缓慢。
呼喊他的声音由远及近,火光从路上照射下来,让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亮了起来。借着光亮,我恢复了视觉,不看还好这一看我吓得魂飞魄散。我们俩站在一块巨石上,巨石嵌在泥土里,我们站的地方是悬空的,下方的情况看不清楚,大概也是树林。
我正庆幸我们没有摔下去,已经有人举着火把往林中来了。火光零零散散好几簇,照得暗夜笼罩下的林中影影绰绰,他们边走边喊“公子,您在哪里呀,快出来跟我们回家,老夫人在家中等着您呢,可别让她急坏了身子。”
他道“走,躲到巨石下面去。”拉着我借着若即若离的微光向旁边挪动,眼看就绕过巨石转移到下面躲过搜索,谁知道巨石的旁边并不是结实的地面,而是经年累月堆积的树枝枯叶,根本承受不住人的踩踏。一站上去瞬间塌陷,身体失重下坠的瞬间我害怕极了,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死亡“公子,我不要死,我还想跟你在一起。”下坠不停下坠,身体撞上了什么东西再次下坠,又撞上了……
当我从冰冷的河水中醒过来,身边没有公子,往后余生我再没见过他,不是不想去找,我是不敢。我害怕听到他在带我逃跑的时候已经死去的消息,原本他可以继续当他的贵公子,为了帮我却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而我却还独活于世,我要如何自处。如果他没事,那么我害怕坠落过程中保留下的一具残躯和面目全非的脸会吓到他。
睁开眼,对面的欧阳英昭依然趴在桌上睡得恬静极了。桌上的油灯火苗稳稳向上,大牢并不显得阴暗。闭上眼就是那些灰暗的前尘往事,倒不如就这么看看目之所及的美好。
看着欧阳英昭的侧脸我倒想起来了,在张姨娘还只是那个想要嫁给小公子的张小姐时,就经常与我做对。原因嘛,一方面来源于他们张家人嚣张跋扈的做派,最主要的还是她求而不得,正眼都不看她的吴冕公子竟一门心思对她瞧不起的我百般宠溺。
尤记得为了在踏春聚会上艳压群芳,张小姐在柳姑姑的绣庄花重金定了一副百花争艳。我到姑姑的绣庄给公子取春衣绣品的时候遇到她,原本我进门她已经带着丫环出门了。看到我她折返回去,我本不想搭理她,她爱勾搭谁勾搭谁,跟我无关。她却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哟,一个粗野丫头,低贱的婢女,能看看主人家买下的精美绣品也算天大的造化了。”
我当她是空气,拉着姑姑“姑姑,公子做春衣的绣品好了吧。”
虽说来的都是客,开门做生意没有得罪顾客的道理。可她那种级别的顾客姑姑不缺,加上姑姑知道他们一家做的那些事也不搭理她,拉着我走到一边拉开柜子“好了好了,吴家的绣品从来都是准时交货的,更何况是我的梦儿来取,哪有让你白跑的道理。”
接过姑姑递来的绣品,一幅幅拿起来细细欣赏“哇,每一幅都很漂亮,做成衣服肯定很好看。诶,这一幅荷花的绣品是不是拿错了,公子不适合吧。”
姑姑拿过去看看“没错,这是按照小公子差人送来的花样绣的。说不定是给家中女眷准备的。”
我重新接过来“好吧,那我就拿回去了。”
姑姑拉过我的手拍一拍手背“梦儿,路上慢些走,得了空闲就来找姑姑。”
“知道了姑姑,那我走了。”
张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身边“你,把刚刚那副荷花的绣品给我,吴冕公子还未婚配,身边哪有女眷。我迟早要嫁给他的,那副绣品只能是给我的,快给我。”
我瞪她一眼就拔腿就走,她却拉住我“跟你说话呢,你聋了吗?”
我没好气的回她“公子只让我把绣品带回去,没让我把任何绣品给不相干的人,你想要就去找公子。”
说完挣脱她的手大步离去,她的丫环拦住我的去路“我家小姐让你留下绣品,不从,你也别想走。”
“哼,从张家庄逃出来的丧门星竟敢在我面前无法无天,谁给你的胆子。你们两个抓住她,本小姐倒要看看我要的东西谁能拦得住。”
姑姑上前来“张小姐,在我的绣庄你想把我的侄女怎么样?”
“呵,你的侄女,我怎么不知道这个小丧门星的爹还有个妹妹?对了,她娘生她的时候就被她克死了,她爹打光棍十几年,日日往城里送柴,现在看来不光送柴那么简单吧。你这是想给她当后娘吧,胡忠艳福不浅嘛。”
我都不知道她一个十几岁的姑娘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姑姑被气得一改平日里的恰到好处,抬着手上来要撕扯她。我赶紧将手里的篮子放在地上,上前抱住她“姑姑您消消气,跟她动手不值当。”其实我也很想揍她一顿,可不能拉上姑姑,我们一家已经被他张家祸祸成那样了,我不想让姑姑惹上他们家。
姑姑红着脸,胸口起伏着“梦儿你别拦着我,这个死丫头满足胡言乱语坏我名声,我要撕烂她的嘴。”
“我对你们那些破烂事儿不感兴趣,拿了绣品就走,你们也别演了,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还不让别人说了。”
姑姑更气了,我费了吃奶的劲才没让她挣脱。眼看着张小姐蹲下身揭开了篮子要去拿绣品我也只能口头制止“你可想好了,那是吴冕公子的东西,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你私自拿走会是什么后果。”
她的手悬在半空,吴冕在外人眼里就是惹不起的祖宗,背靠吴家的大树就算了,还被老夫人宠得目中无人,并不好相处。张家小姐想要嫁给他,那必须讨好他而不是去挑战他。
我以为她权衡利弊之后会放弃,哪知道她顿了片刻却回我一句“我拿走了自然会去告诉他,也免得他再差人给我送去。”不知道该说她自信还是没有自知之明。
就在她悬在空中的手去拿绣品的时候,一声断喝让她再次终止了动作“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动我的东西。”
张小姐站起身极尽讨好的上前“吴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呀,也不让丫环知会一声,我好出门迎迎你啊。”虽然她背对着我,但我依然想到了她那笑盈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