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过去的我,或许便衰了吧。”
周离长叹一口气,端坐在太师椅上,惆怅道:“何时便成这样的呢?”
“不是,哥们,怎么你说话的习惯都变了?”
一旁的唐莞不解道。
“不,你不懂。”
周离看着头顶上巨大的红色屏障,缓缓道:“白日不懂夜的黑,这一次,我准备更改一下风格。”
“畜生更改为牲畜?”
唐莞冷静地提出了她的建议,随后被周离殴打。
“不,我已经有了全新的想法。”
周离用膝盖抵在唐莞的后背上,没太用力,沉着地分析道:“犹豫就会败北,多少次机会转瞬即逝。这一次不像是太营,我们有充足的反应时间和准备。可以说,我们才是不善的来者。”
“是啊。”
一旁的诸葛清感慨道:“太营之事我们至少提前四五个月做了准备,太营还有我们自己的助力。现在看来,这鞍山城的水远比我们想的要浑浊。”
“两种风格。”
周离提溜着茶杯,眯着眼,轻声道:
“太营之中,阴谋诡计不过是旁枝末节,真正的交锋还是在阳光下进行的。无论是汉王和金蛇夫人,都力图用阳谋来压倒一切。但鞍山不同,韩世忠明显在隐藏些什么,故意将我们放在黄四郎的对立面。而黄四郎的手段也诡谲怪异,大概率不会成为我们的同盟。”
“所以,周离你留在这里是有别的说法,对吗?”
唐莞很快意识到些什么,开口道:“你压根没有相信韩世忠。”
“没错。”
周离点点头,意味深长道:“黄四郎或许不是什么好玩意,但韩世忠更是不可信。光是他没有向我解释画皮教的存在,就足够让我怀疑他了。”
“画皮教···”
一旁的诸葛清抱着双臂,一袭青袍在红云下格外显眼。葱白般的指尖轻轻点着胳膊,微微垂着眼眸,她轻声道:“若是画皮教参与了进来,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对劲了。”
“所以,两方都不可信。”
伸出手,周离竖起一根手指,“最好用的谎言就是实话,所以,我相信黄四郎大概率是在贩卖僵奴,他的僵奴也大概率来路不正。但韩世忠本人也不会是什么善茬,他说自己要彻底掐死黄四郎,也不免有杀人灭口的可能。”
“你是说,韩世忠也可能用了僵奴?”
徐玄愣了。
“范家开设赌场暗中做局,害的人绝对比几个僵奴要来的多。赵家吃拿卡要,油水多的连县衙都眼红。而且你们真觉得僵奴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会比稳定的人奴赚钱?”
周离看向一旁愣神的刘海柱,开口问道:“海柱兄弟,你来过鞍山吗?”
“我···我就是鞍山人。”
刘海柱这才回过神来,他刚才惊叹周离明明第一次来到鞍山,却仅凭几句话就把鞍山的水摸了一遍,甚至某种意义上比自己都透澈。
“你对这个韩世忠的印象如何?”
周离问道。
“一般吧。“
挠了挠头,刘海柱有些迟疑地说道:“这个韩世忠确实做了不少事实,修路、建桥、造奇观,还有设立鞍山治安队,这边人都对他印象不错。但其实只要了解一点的人就会知道,这个韩世忠也是真的贪。无论是范家的那些赌场青楼,还是黄四郎的贩奴,都沾了点人命和黑钱,可只要给韩世忠上贡,这些事情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本来,这是一条非常稳妥的产业链。四大家族赚钱,分润给韩世忠,韩世忠将这些钱花在鞍山里,不但提高了政绩还有了形象,鞍山发展了起来,四大家族也就挣钱了。”
周离说完后,一直趴在桌子上的徐玄有些懵地说道:“唉?这不是挺好的吗?”
“不,这一点都不好。”
摇了摇头,一旁的唐莞开口道:“四大家族赚钱了,韩世忠也赚钱了,就一定会有人亏。鞍山除了四大家族,就只剩下平民老百姓,所以,最后亏的还是平民。”
“鞍山的徭役和税确实比别的地方高了不少。”
点了点头,刘海柱砸吧一下嘴后说道:“我这边修马车,一辆马车九十铜板得交上去二十枚铜板,这还是官府看我是修道人士免了一些。而且如果是鞍山户籍的普通人,每年至少要服三个月的徭役。但你别说,鞍山的徭役有工钱还管饭,已经算是不错了。”
“所以咯。”
周离眯起眼,轻声道:“东西就这么多,人也就这么多,钱却富得流油,你们说,这件事正常吗?”
“山神?”
周离这么一说,唐莞立刻想到了那个被自己和周离粪而炸之的可怜山神。
“不一定,也有可能是鞍山的钢铁资源太丰富,丰富到利益高到让这座城市可以对外肆意吸血,这都有可能。我只是习惯性地把人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你知道的,我是个好人。”
在说了一句大伙都没太听懂的话语后,周离深吸一口气,缓缓掏出了图中匕。他看向窗外渐落的夕阳,缓缓说道:“这一次,我准备转换一下思路,换一个打法。”
“什么打法?”
徐玄问道。
“海柱兄弟,你喜欢思考吗?”
周离扭过头,脸上浮现了一种半绷不绷的笑容。
“那肯定是不喜欢。”
一摆手,刘海柱果断道:“我师父说我动脑子不如不动,至少不动脑子我的感觉还是很准确的。”
“所以,这一次我们就换一种玩法。”
按照常理,周离现在应该继续搞他的阴谋诡计,勘察鞍山沼气池,寻找爆破点位,进行打法整合。但这一次,周离却没有做这些必备的前置条件,相反,他要做出一个连唐莞都没有想到的决定。
战斗。
在谁也没有想到的时间点战斗。
是夜,却没有安静。
鞍山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火炉一样,不但锤炼着钢铁,也锤炼着鞍山人。对于鞍山人而言,安静的睡眠就像是天方夜谭一样,几乎是不可能的存在。无论是鞍山熔炉维持屏障时发出的震动声,亦或是城西区的炼铁区连绵不绝的锻造声,都让这个城市失去了夜晚的安静。
但失去安静只是泥腿子们的烦恼,这种事情对于鞍山众多富爷们而言连问题都算不上。赵府的门口,两个身穿棉袍的男人将覆盖在院墙上的符箓点亮,感受着一下安静起来的耳朵,长舒一口气。
“还得是府里头。”
高个的男人拧了拧脖子,心有余悸地说道:“前些日子我去城北拿账本,在那破地方住了两宿,哎哟,你是不知道啊,两晚上一点没睡着,耳边全是咣当咣当的声音。”
“那你寻思呢。”
矮个的男人一摆手,乐呵呵地说道:“咱赵府这一套静音法咒,光是符纸就花了十五万两银子,再加上那几枚用来阻挡泥腿子的符箓,整个院墙不下六十万两白银。这还就是第一笔建造费呢,每年还得给那些符箓师一万两的孝敬钱,要不然,人家都不管你。”
“一万两,这么多。”
高个男人撮了撮牙花子,惊叹道:“这我得赚多少年啊。”
“人家符箓师随便画张符都能要了咱俩这种人的命,你还敢和人家比。”
矮个男人靠在墙根处,看着门外那群衣着简朴,风尘仆仆的工人,脸上浮现出不屑的笑意,“但咱俩还是比这群泥腿子的命要好,至少咱就看个院门,一个月也有十几两的工钱。不像这群玩意儿,忙忙碌碌一整年,连半个铜子都攒不下来,呵。”
“工资这么低吗?”
惊叹的声音响起。
“工资?你说工钱吧。”
一摆手,矮个男人不屑道:“工钱也不少,能留的住算啊?一个月勤快点是能赚个七八两,有个屁用?你不想得灰肺病,就得好好孝敬咱赵家的管事,买点防尘布遮在脸上。要是想省这笔钱最后得了灰肺病,三个月保准死球。”
“防尘布?那玩意也有利润。”
“你管他有没有利润呢,官府当年就通报了,咱家防尘布是指定唯一能够购买的良品,其他的都是仿造伪劣。”
“真是仿造伪劣吗?”
“那肯定不是啊,一条破防尘布能有多少工序?家里都能做出来的玩意怎么可能有仿造伪劣。但你要是戴了别人家的防尘布,死在赵家看护的矿上,那不是咱赵家要赔钱吗?所以,你要是没买咱赵家的防尘布,就不能戴布上矿,生死无论。”
“哟,那咱家这防尘布挺贵吧。”
“不贵,包月的。这是咱赵家的大小姐从一个叫北梁的地方学过来的,一个月交三两银子,你就能带着防尘布上矿了。其实说白了,这就是卡那帮穷鬼点油水,他们就算知道,看得出来又能怎样?整个鞍山十之八九的矿都是赵家人看着的,他们要是敢不交,就得灰肺病。”
“哦,那这赵家挺畜生啊。”
“你别说,还真是···“
突然转过头,看着身边笑盈盈的蒙面男人,还有他身旁早已昏死过去的高个男人,矮个男人脸色一变。
轰。
直接被一把摁住肩膀摁死在地面上,脖子也被膝盖死死抵住,只要稍微一用力就无法呼吸。矮个男人拼命地挣扎,却丝毫不是这蒙面男人的对手。
“行了,别挣扎了,从一开始我对你提问你就明白怎么回事了,揣着明白装糊涂怪累的,别装了嗷。”
蒙面男人伸出手,拍了拍这个赵家护卫的脸,笑盈盈地说道:“在装,我就把你**扯下来塞进你的**里。”
好生恶毒的男人!!!
心中惊涛骇浪被掀起,男人此时惊恐的无以复加。他牙齿打着颤,筛糠似地发抖,“你,你你你是谁,你敢闯赵家的院落,你疯了?符箓呢?符箓为什么不激活?!”
拿出匕首,随手一划,一道泛着银光的怪异痕迹出现在男人面前。从其中掏出了那一枚原本放在门口上的符箓,还有一块木头碎屑。蒙面男将符箓拿了出来,看了看,摇摇头后不屑道:
“垃圾玩意,不如道长画的一根毛。”
随后,蒙面男便将符箓碾碎,符纸碎屑散落在男人的头上。他看向这瑟瑟发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的护卫,咧嘴一笑,掏出了一枚令牌。
锦衣卫。
“喜欢人头消消乐吗?”
蒙面男友善地问道。
男人虽然听不懂什么是消消乐,但人头肯定是听得懂。原本他顾忌赵家的势力,打算打死都不说,但当他看到锦衣卫的腰牌后,他就选择了不死就说。
因为锦衣卫真的会打死他,顺手把他的家人也捎上。
看着连连摇头的男人,蒙面男面罩下的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他提溜着对方的后脖领,摁在了一旁的墙上,开口问道:
“你们赵家的老爷住哪个院子?”
坏了,冲老爷来的。
心中顿时一凛,男人此时便知道自己今天算是碰到了,碰到他妈大瘟神了。锦衣卫这三个字无论是民间还是灵炁界都是属于凶名赫赫,更何况是赵家遇到的锦衣卫。往坏了方面想,锦衣卫估计是要来给赵家来一场人头蹴鞠比赛。
往好了想,坏的方面可能真的会发生。
但是,我不能背叛赵家。
男人似乎下定了决心一样,猛地抬起头,然后就被糊了一脸的粉色手帕。
“在···在青竹园的正房里。”
男人仿佛失去一切力气一样,瘫软在了墙根处。而那个蒙面的锦衣卫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一样,拍拍手,站起身,顺嘴问道:
“赵芸呢?”
“大小姐···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了。”
男人仿佛失了魂魄一样,呢喃道:“她几年前从北梁回来···和老爷大吵了一架···住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她说要去常山石家庄学习枪法,给她的朋友讨个公道,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那蒙面男愣了一下,原本眼中的乐子一下就少了很多,多了些许惆怅。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似地轻声道:
“还是这么蠢。”
看了一眼地上瘫软的男人,这蒙面男只是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随后便将其扔到了一旁。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青竹园的正房,面罩下的脸浮现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赵信,你最好有名刀司命。(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