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七白舟上的行宫,防空警报突然响起。占望猛地站起来,疏散船上的人鱼。卢元徽懵懵懂懂,伸出头向窗子外面眺望着——天空上盘旋着飞鸟的身影,圆形绕住行宫的范围,是三青的鸮骑。
占望一把把卢元徽拉入室内,把他的头按下去:“你不要命了!干什么呢!”
“轰!”礌石猛地掉落咋行宫船只四周,溅起巨大的水花和爆炸,船随着巨大的动荡剧烈地颠簸起来,船舱内没有固定的东西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有船只着火了,火光高高地窜起几丈。
“到水下去!”占望拖着卢元徽往水下部分走。又是一阵阵的剧烈动荡和冲击波。
轰炸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对于卢元徽来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行宫损失惨重,除了仅存的一艘船之外,都被炸成了碎片。人鱼们由于躲避及时伤亡并不重,但是船上的嗣人,尤其是宋国送去的陪嫁陆上人尸横遍野。水域中到处飘着尸体。
对于卢元徽来说,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他既没有见过战争、流血死人,更不要说人鱼和三青完全不同于人类的战争形势了。只能惊恐地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占望皱眉:“王上好像被发现了。——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和你们结盟?你以为和亲是闹着玩儿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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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这还只是灾难的开始。西王母mage分析了上次收割人鱼的大疫,发现杂种子对于收割病毒明显具有较好的抗性,导致收割效率严重下降。于是下旨意给三青,令她们寻找开发新的病毒载体,以扩大对人鱼的收割率。被选中的病毒就人天花病毒。
海然城第二次瘟疫。
萨宾沙洲报告三青飞过的海域被抛下了一些尸体,瘟疫再次爆发。这次的瘟疫更为猛烈,不分陆上人、杂种子或者纯血。庞培按照上次的经验,将人口从水底迁出,不想此次瘟疫可以通过空气传播,症状都极其惨烈,先是寒战、头痛、高热,随后全身脓性疱疹,如同火疮,死者2\/3,不死者毁容留下巨大的瘢痕。
海然城邦医学长官紧急聚集在一起,宫廷内部也严防死守,但死神黑色的羽翼还是朝他们袭来。
内廷三司例会,梅司听完秋原的汇报,道:“听上去症状像是痘疹。”
“这是对王上背神、冒犯西王母,违法条约的报应。”阿重瑕道,“是因为王上激怒了大母神,才招来了此次的祸患!王上应当裸身批荆,到大母神庙沐浴斋戒,显示他对神的顺服!然后卸任,以谢天下!”阿重瑕的意思,代表了元老院的倾向。
恰逢此时,宋国境内也有天花流传,克军和卢元令被耽搁在了陆上。梅司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危险,而在此时,传来了天琴星病发的消息。
阿重瑕厉声道:“看,这就是神的大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梅司遣散了命令封锁金杯圆厅,对秋原道:“请为令兄传话,我要见占朔医务长官。”占朔带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紧急赶来,是张逸仙。梅司问道:“能确定是什么瘟疫吗?”张逸仙道:“是痘疹,我能确定。不光症状、病程极其吻合,我在萨宾沙洲做过调查,凡是小时候出过痘的陆上人,都没有被此次瘟疫感染。这病发起来,病死率极高,不死也容易落下残疾,但只要得过一次,以后就不会再得。”梅司道:“可有方法预防吗?”占朔和张逸仙都摇头,张逸仙道:“我听家族人说,潮州有名医,以人痘痂磨成粉末,吹入小孩子鼻子,可以预防,叫做人痘术。但我没有证实过,所以……”梅司回忆了一会儿,道:“我小时候被种过痘。”
几人都有些吃惊。
梅司说:“梅氏刚到钱塘时,幼儿病死率很高,因此族中请了名医,以一锭金子一人的代价给孩子种痘。只可惜那时我们家族并不宽裕,只给嫡出的儿子种了,梅崇那时年纪还小,为了保险,在他种的时候,我又补了一次,药粉吹鼻非常难受,我因此记得非常清楚。只是听家人说我小时候七天出痘十二天结痂,我自己不记得了。但第二次就没有发过了。”
“如果推广接种,有可行性吗?”梅司问。
占朔沉思了一会儿,道:“我们需要先小范围实验。陆上人都是儿童时接种,成人不知道毒性和反应如何。最重要的,可能是元老院会有反对的声音。他们会认为,这是神的大能,我们不能规避。”
梅司道:“明明有避免无谓死亡的方法,也不规避吗?”
占朔张了张嘴,道:“神的旨意,是无从违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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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琴星往日熙攘的金贝圆厅,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仆人侍从都被清空隔离,医官也不敢近前,只能远远地观察着病情日益加重的天琴星。
梅司来到,他们在隔离区外面。“御台阁大人!”医官惊恐地拦住他。梅司从探望窗看着,天琴星已经发了疱疹,惨不忍睹,不能辨认,道:“我小时候出过痘。天琴星怎么样?”医官摇头道:“意识时清醒时模糊,最可怕的是伊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对于我们支持治疗完全不配合。”梅司换好隔离衣,进去探望。
天琴星模模糊糊地认出了他,用床帐遮脸,不肯面对他们。
“王上回来了么?”
“王上听说你病了,很担心,正在回来的路上。”梅司只能这么安慰他。
天琴星失望地道:“不用骗我了,我自己大概知道,这一关我是不过去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梅司,虽然我不服你一个地位低微的陆上人做御台阁,但你的心是好的。我如今成了这个样子,死了倒好。只可惜我没有在最美的时刻死去,落得这个下场。请把我烧了,不要让王上看见我的惨状。让我在他心中永远是完美的。”
梅司道:“这是什么话,这个病再怎么凶险,也是一半的赌博,还有一半的希望。你要配合治疗。”
天琴星道:“我知道,陆上人都知道,得了这痘疹的人,即使好了,也是麻脸、耳聋、眼瞎,我还活着有什么意思?”
梅司道:“我不同你争辩,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志向全部寄托在外貌之上?即是是毁容断腿,生命就没有意义了么?哪怕是挣扎着多活一天。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海然该如何度过呢?不要害怕,我小时也出过痘,也好了,你看,我不是也留下疤痕吗?”
天琴星似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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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朔向梅司报告,已然开始了小规模人痘术实验。她道:“御台阁大人,还有一事,本来是不应当给嗣人知道的,但王上不在,只能和您商量。白虎内城的地下城,具有自动生产疫苗的能力。”“疫苗?”“哦,这是我们人鱼的说法,就是将引起瘟疫的毒株在生物体上经过多代培养后,毒性会减弱,因此在种痘之时更加安全。”“这我倒是也听说过,说多次种植的痘痂毒力会越来越弱,而防护能力不失。”占朔道:“王上偷偷在地下城建立了大量的生长釜,其实可以转化。但现在的问题,一是没有王上的允许,二是没有元老院的权限。”
梅司道:“我们能做什么呢?”
占朔道:“御台阁大人,您有一定的权限,可以到大母神庙去沟通看。而且现在,海然民声鼎沸,元老院发布不利于王上的舆论,说是由于王上背神之行导致的的。在这个关头,您可以以王上的名义,前往神庙祭祀,偷偷试图让大母神树给您授权。”
梅司于是依计而行,沐浴更衣,前往大母神树之庙。占朔以内外之别遣散了源姓长老,神庙中只有他和占朔。
他抬头望了望乳白色的穹顶,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回声反射。他硬着头皮,道:“呃,大母神树?我寻求你的帮助。”穹顶亮了一圈蓝光,机械女声响起:“身份确认,风神号系统A副舰长,梅司,确认。等待指令……”
“请问,您可以生产,呃,疫苗?”
“风神号,没有听清,请重复您的指令。”
“询问风神号是否有能力生产防御瘟疫的疫苗。”
“请等待……生物制品生产模块,有回应,自检,正常。请说出需要的产品。”
“痘疹疫苗。”
“已更正,您的请求是否是,天花疫苗。”
“?不能确定。”
“请更正疫苗名称,或者通过向风神号提交样本,进入自动检测模式。请选择是否提交样本。”
梅司在心里骂了一百遍这个神的交互系统傻得冒泡,占朔提醒他:“选提交样本。”
梅司道:“提交样本。”
“请按照提示,将标本置入所在位置。”占朔提交了从天琴星身上提取的脓液。
“正在分析——pcr——dNA和数据库匹配——匹配结果,99%相似,人天花病毒。请问是否制备疫苗。”
“是。”
“请选择疫苗类型A人减活天花疫苗b牛痘疫苗c抗体蛋白血清(括弧可以多选括弧)”
“全选。”
“请分别输入产量,以roger分隔。”占朔道:“第一阶段实验不要闹得太大,三千份足够我们实验了。”
“三千份。”
“风神号,收到。请在五天后询问生物制品生产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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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重新伪装进入大母神庙的梅司,收到了三千份人减活天花疫苗,三千份牛痘疫苗和三千份抗体血清蛋白,和中韩日英法德阿拉伯语的产品说明书。(风神号真是个铁憨憨小可爱。)
为了不让元老院有所反对,他和占朔先组织在后庭和护卫阿玛颂中进行了注射实验。天花疫苗的反应比牛痘疫苗要重一些。
梅司每天都来照顾天琴星,他在支持治疗和抗体血清蛋白的支持下,开始恢复。但是他终身的疤痕是无法消除的了。他的疱疹开始结痂,有一只眼睛的视力下降到0.1以下,满脸满身的坑。他常常以布遮面,不肯见人。
梅司道:“天琴星,我知道你现在身体虚弱,内心也一定很低落。但我需要你的帮助。这次海然元老院的反扑很大,如果任由瘟疫蔓延,肯定会像上次一样,激起海然城巨大的动荡和不安,不光海然的公民要遭受极大的灾难,王上可能也会成为巨大民愤的牺牲品,下台甚至被害。更有一层,是关系王上生命的——王上没有对痘疹病毒的免疫,这种瘟疫很凶猛、很凶猛,我小时候所在的村庄,一共35个儿童,一场痘疹爆发,只活下来了四个,两个是我和我的兄弟,因为我们小时候种过痘,完全没种过痘活下来的,就只有两个孩子。如果王上一旦染上这个暴烈的瘟疫,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扛过去。只有一种方法保护王上——让海然所有的公民都接种,都产生抵抗这瘟疫的能力!只有用我们铸成防疫的铜墙铁壁,才能保护王上!
你知道吗?这次大母神识别出瘟疫的源头,多亏了你,所以我现在请求你站出来,不光是为了海然城邦无数公民的生命,还有你所爱的人的,你所崇拜的王上的生命!”
天琴星拆下面具,泪水流淌在他失去了英俊面容、坑洼的脸上:“像我这样的人,还能再为城邦所用、再为王上效忠吗?”
梅司道:“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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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司以御台阁的名义,代行王权,发布行政令,全城邦强制接种疫苗。
一开始元老院调集舆论散步了很多阴谋论的谣言,说“陆上人要杀死我们人鱼的幼崽”“疯狂的毒剂”“怀疑得病就抓起来关集中营”。梅司和秋原借用阿重瑕建立的播出系统,每天对公众发布解说,阐述宋人各种医书对于痘疹可怕病症的记载,解释痘疹的发病和终身免疫的特性,并以种植疫苗后产生免疫力的人鱼医官能够无感染地进行工作作为例证。天琴星甚至不惜声音出镜,现身说法。一个月之内,接种了96%的海然公民,并且对嗣人和奴隶一视同仁,全部强制免费接种。
“瘟疫面前,人人平等,不分硕人嗣人,不分人鱼还是陆上人,不分纯血还是杂种子。”这样的观念深入人心。也开始影响海然的政治和宗教倾向,人鱼开始怀疑,他们是否要为了“顺从神的旨意”而接受酷烈的死亡,如果这种死亡根本就是可以控制的。
梅司积极组织有抵抗力的嗣人去医院帮助照看和提供服务,这种行为极大地促进了嗣人的社会化,在海然社会地位较低的嗣人开始能够站出来参与公民生活。公民大会甚至转由在水面以上开设,因为嗣人看护要向公民大会主席团报告每日的病情和恢复情况。
梅司作为荣誉嘉宾参与了公民大会的讨论。
在这个过程中,梅司也感到了个人价值的认同和实现,“啊,终于救了一些人,起了一些作用”的想法让他感到安慰,似乎这样的人生才没有白白度过。尤其是天琴星的存活和对他关系的转圜,给了他极大的鼓舞和安慰。在这个过程中,他也渐渐明白了内心追求的平静和志向来源于何处——我也许不是一个追求建功立业的人,能够帮助别人、拯救生命,带给我的满足感和获得感,比在无谓的倾轧和互相鄙视中得到权力和高位,对我来说,是更加重要的。
他在人鱼社会曾经一度迷失的自我开始重新建立和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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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对于三青来说这个冬天很难熬。她们新一轮的人鱼收割只完成了很少的部分,几乎算得上没有收获——海然一没有发生阿玛颂的因病大片工蜂化,二没有产生因人口骤跌导致的战斗力崩溃。梅司主持的防疫获得巨大成功之后,对萨宾沙洲也进行了疫苗和医疗的援助。
西王母察觉到了数据的异常。
三青卫队于是直接对海然边境驻防的阿玛颂进行了强行攻击。
**三青的采摘**
凡伤害同类的,必报七倍
凡伤害三青的,必报七十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