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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时候,说起大小姐要去临安商议新建酒店的事情。

聊到需要找一个古建保护方面的专家,曾昭仪看了万俟珊一眼,“那个,董立云,老董,现在退休了?”

“还没退吧,上半年咱们在菜园那边因为窑洞遗址的事情还找过几个人,找他时候他说他在讲课。估计没呢,他比你还小几岁,没到六十五呢。”

“打个电.....算了,回头我打个电话,你这几天不休息么?后天跟着富贞一起去一趟临安,登门拜访一下,请他帮个忙。这家伙是个爱面子的,面子给足,就好说话了。正好你也回一趟盐官镇老家。”

“好啊,大哥家最近得了个重孙儿,正好去一趟看看,小娃娃,多可爱,是吧,富贞?”万俟珊瞧了瞧大小姐。大小姐忙低头。

“姥爷,这人谁啊?”李乐问道,

“刘士能老师的学生。”曾昭仪回了句,“一说国内古建,都知道梁林两位,但当时还有一位,和梁先生并称北梁南刘,这个刘就是刘士能先生。27年创办了中央大学的建筑系,担任系主任和工学院院长,之后又任了金陵大学的系主任和东南、金陵工学院建筑系的主任。建国后,第一批一级教授和科学院的学部委员。”

“这么厉害的?能和梁先生并称?”

“现在你去看看学建筑学的,哪个没捧过刘先生的教材?董立云小我两届,当年在清大建筑系,我们下工地时候一起脚对脚好几个月,后来他去了金陵大学读刘先生的研究生,在之后,就去了浙省大的建筑系当老师。我们关系,一直还不错。”

“那好,那好。”李乐碰碰大小姐,“咱们备足礼品上门。”

“好,我知道。”

“正好,殷其雷明天来,咱们一起去。”曾敏说了句。

老李耳朵一立,“你去临安干嘛?”

“玩儿啊?看看富贞说的那个古村什么样。”

“人富贞说就一天,你玩啥?”

“叔叔,和当地谈项目就一天。我其实想让阿姨也去的,能给我们提供一下设计指导。”

“哦哦,哎,这么冷的天,你说你,是吧?”李晋乔胳膊肘捣了捣李乐。

“啊,您说啥?天冷,妈?”

曾敏的眼神在李乐和老李的脸上打了个来回,嘴角还没撇上去,就听老头说了句,“是啊,南边儿湿冷,你们是得注意。”

“呃.....爸?”

。。。。。。

女人么,出门前是需要做大量装修工程的,当三个女人凑在一起,那就是跨世纪工程。

所以,小院门口,老李给司机小杜递上了第三根烟。

“啊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嗨,客气啥,来来来,点上点上。”

“谢谢李先生。”

“叫叔,叫啥先生。司机就是半个家里人。”老李笑了笑,“诶,你这从姑苏过来,家里能愿意?”

“挣钱么,再说,是给李会长开车,挺好的。”

“嗯,给领导老板当司机的,别光想着开车看路,还得看后面。有心的司机,不仅是半个自家人,也是半个秘书,掌管着后备箱,车里这六七平米就是你的办公室,你说是吧?”

“呃......谢谢叔。”

“呵呵,看的多了点儿。”

“爸,聊啥呢?大冷天不去屋里坐着,在这儿吹风。”李乐拎着两个箱子,从院里出来。

“外面好抽烟,你妈他们还没出来呢?”

“换衣服了,这就出来,小杜,帮忙开一下后备箱。”

“诶。”

箱子放进去,三个女人婆婆妈也都出了院门。

“慢走啊,注意保暖,早去早回。”老李关心三联送上。

“真的?”曾老师摁下车窗,问道。

“那肯定的,赶紧回。”老李立正,保证,从心。

“走了啊。”

三代女人坐车出了巷口,三代男人站在台阶上看着车远去,齐齐叹口气。

“诶,爸,这么冷,您出来干什么?”

“要你管?李乐,拿钥匙,开车,我去紫禁城。”

“哦。”

“又不是去上朝。”老李心里嘀咕一句,可话到嘴边,“爸,要不我送您,我们部在紫禁城对面儿。”

“你好好上你的班儿。”

“得,您大孙子送您。”一拉李乐,两人进院儿。

“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滴人民嗯嗯嗯......”

“爸,你哼哼的啥?”

“没啥,晚上我单位加班,你带你姥爷随便找个地儿吃去啊,对了,后天我要去趟门头沟。”

“干嘛去?”

“要你管,好好上你的学,赶紧,你姥爷门口等着呢。”老李一拍儿子,嘴里又哼着,“猪啊,羊啊,一起去钓鱼.....”进了自己屋。

李乐眨巴眨巴眼,诶,对啊,天亮了。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欢喜。

送老头去紫禁城的路上,李乐刚想开收音机,被摁住,“吵得慌。”

“哦。”

“你那边怎么说的?”

“啥?”

“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后面,读博怎么说的?”

“说好了,还是跟着惠老师,腐国那边,森内特教授给我留一个人类学的名额。”

“两个?你能忙过来?那边还要上课去?”

“还是在燕京,那边就是一年瞅两三个月过去,三四年也就差不多能读完。”

“倒也是,他们学制和咱们不一样。”曾昭仪点点头,“你心里有规划就成。读完博呢?是想留校还是去机构?”

“这个,好像不冲突吧,学校也有研究所。”

“社科院呢?不考虑?”

“不想去。”李乐摇摇头,“有您在,我去了就是当孙子的。”

“屁话。”曾昭仪笑了笑,“这么喜欢教课?在学校可是要有教学任务的。”

“惠老师都让我代了好几次课了,感觉也就那样,还成。”

“社科院也有大学。”

“不好,生是燕大....”

“嘴闭上!”

“哦。”

“走这条路,兴趣、坚持、天赋、资源、运气。过去我以为都是加法才能有成就,现在看,越觉得现在几个因素之间并不是加法的关系,而是乘法的关系,当这些条件,尤其其中一项为零时,得到成功的概率也微乎其微了。”

“姥爷,这些,您老师夏先生给您说的?”李乐笑问道。

曾昭仪摇摇头,“先生已经是另外一个层次的人了,哪会和我讲这些。”

“以往我们那时候做研究,或许你缺乏资源和指导,但靠着持久的坚持和兴趣天赋,也能做出成就,几类因素是可以弥补和协调的,但发展到现在,想要得到学术的成功,这些因素缺一不可。再有兴趣和天赋,没有资源平台,等于用双脚和开车的比赛,没有好的导师引路,等于蒙着眼和别人有定位系统的比寻宝。”

“我这,惠老师不错,燕大还行吧。”李乐嘀咕嘀咕。

“有些话,外人不会提醒你,你既然想走这条路,我能提醒你的,也就几个点。你自己参考琢磨。”老头看了看孙子。

“嗯,我听着呢,您说。”

“记住,再烂的学术背景、方法论,要是赶上时机和环境,也能起飞。理科相对简单,有那想取巧的,就紧跟研究领域的风口。文社科,全凭水磨工夫,但也不是没有,看你自己怎么发现,”

“姥爷,这是您的秘籍?”

“没什么秘的,我就是怕你钻牛角尖。”

“那不能够,您孙子我多机灵。”

“这就是另一个点,人可以聪明,但是别耍小聪明,尤其想走这条路。”

李乐琢磨琢磨,点点头。

“费先生很厉害,惠庆也不错,但是,千万不要只跟着导师的方向前进。导师顶多能占你两成到三成的精力。你不是要成为他,而是要去未来某一个他到不了的地方。”曾昭仪又说道。

“就是得有自己创新和思变的地方呗?跟在别人身后,最后大概率就成为别人体系里的附庸。”

“你这么理解很对。”

“还有么?姥爷?”

“学会给自己做背书,同行面前说资源,其他人面前说自己的成就。”

“这不就是包装?”

“有些人的帽子是别人给的,有的是自己戴上去的,至于真假,那得你自己分辨去了。”老头脸色一凝,“要有退出机制,而且永远不要在低谷选择退出,那种退出之后,那个低谷会永远在你身上打上标签。”

遇到堵车了,李乐只能一点点往前挪,“姥爷,用不着说的这么吓人吧?”

“你觉得呢?”

“......”李乐这时候才觉得,这种话,也只有自家姥爷能给自己说。

“至于读博,太多人,花了几年时间,都是拿了一个学位,可但凡读博读出成绩的,基本重点都不在写完博士论文上,是上课,是发表,是可以有时间精力,来做出奠定自己未来基础成果来。就像一棵大树,你有了主干,才能有枝杈,千万不要做只拿了一张文凭,甚至连关系都维系不住的人。以后,不说学术道路上,就是毕业之后的工作方向,都会是一片茫然。”

“不过我觉得,你跟着惠庆,最起码这点不用担心了。”

“可不嘛,姥爷,您知道么,我现在看出来了,惠老师是在我读完博之前,不打算收学生了。”

“这不挺好?独苗累点吧,可那块地的营养都到你身上去了不是?”

“也可累啊。”李乐叽歪。

“年纪轻轻,累个屁的累。”

“哎~~~”

等了等,曾昭仪才又说道,“很多人做学术是为了逃避现实问题,这样是没有灵魂的。对自己做的事情一定要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哪怕是假设、猜测。不一定要有充分的证据支持,但一定要有建设性。毕竟,证据理论数据可以找,但见解和理念是最重要的。人云亦云只能让你堕落。”

“还有一点,也是学术圈子里的人最容易犯,但也最容易得罪人的地方。”

“啥?”

“不要妄加评论任何人,以及任何人的论文、报告,除非你是审稿人,必须要给评价的时候可以。而且,最好只说自己听懂的部分有多棒,听不懂的地方,非常希望对方能帮助自己弄清楚。”

能瞧见紫禁城的金顶了,李乐放慢车速,跟着车流,“这不就是人情世故么?”

“哪里没有?”

“您好像不需要啊。”

“不需要讲求人情世故的,要么实力水平足够高,高到别人捏着鼻子也得认,要么,让时间赋予你话语权。”

“时间?”

“活的够久。”

“姥爷,您也听相声?”

“这不是相声,是事实。行了,我到了。”

。。。。。。

姥爷讲的东西很多,李乐琢磨着一路,到了学校,推开惠庆办公室的门。

“呀,吕老师。”瞧见坐在沙发上的吕申,李乐忙招呼。

“怎么就您一个人来的?连祺他们没跟着?”

“怎么,想连祺了?”

“噫,可不敢胡舍,哪有,您说笑了。”

吕申微笑道,“开题报告会,他们来,也是旁听,不如看会议纪要,一样的。”

“让你修改的汇报的ppt好了么?”办公桌对面的惠庆抬头问了句。

“准备好了。”

“发来,我再对照开题报告书看看,还有什么多余遗漏的么。”

“给您,我都存U盘里了。”

接过U盘,插上电脑,惠庆招呼吕申坐到一旁,两人对着屏幕,指指点点,李乐看了看表,还有一小时就开始了。

惠庆让自己做演讲,还有点小紧张。

可当李乐进了已经布置成两军对垒阵型的会议室里,瞧见报告人对面那排专家组,要么是学校的教研口的负责人,要么是认识的外校那几位师伯师姑的,彻底安了心。

然后视线一转,中间那个,满脸倦容,却还硬挺着身边几人聊天的,马主任。忙溜过去,“主任好,主任舟车劳顿,不辞辛苦,学生甚是感佩于怀,同时对主任甚是想念。”

“真的?”

“肯定的。我对主任的...”

“想好再说,我听听还有啥没听过的词儿。”

“呵呵,没了,就觉得,系里没有主任在,像少了点什么,心里空落落的,树也不那么绿了,天也不那么蓝了,食堂的鸡腿饭都涨了两毛钱。”

“鸡腿涨价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了抗议渠道啊。”

“李乐啊。”一口浓茶咽下,马主任眉毛都对在一起。

“啊?”

“滚回你报告人位子上去。”

“是!”

“哈哈哈~~~”周边几个听到这俩对话的老师,都憋不住,笑了起来。

当然,报告会就没那么欢乐了。

但李乐做完汇报,专家组这些人的提问,疑惑,对于报告里面各种流程、资料数据的选取,种种问题,一点也没放水的意思。

不过惠庆又一次展示了刚刚姥爷给说的那种什么叫实力高到别人捏着鼻子也得认。

话不多,但是每个问题,都是被抓住核心要点的三言两语解释,扔了回去。

惠庆主导,吕申协助,李乐打酱油。

2002年之前,最重要的一项工作,课题开题报告会,就在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中,毫无波澜的结束。

惠庆和吕申结束后,被那些师姑师大爷还有老师给叫过去交流,李乐低头收拾东西。

马主任捏着茶杯,慢悠悠晃过来。

“李乐啊。”

“马主任,您说。”

“马上新年了,你有什么愿望么?”

“世界和平。”李乐沉声道,一脸凝重。

“带着你的鸡零狗碎儿,去我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