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只觉得李晋乔变了个人,可落在李建熙眼里,倒是另一番感受。
过往接触过的那些大人物不提,敦厚包容,沉稳内敛,优雅持重,张扬肆意,多种多样,但如此这般的人,身上都有一种相同的味道,强大的自信。
第一眼看到李晋乔,除了这个味道,还有着烟火气和英雄气。少见,难得。
再看向李晋乔时,李建熙手上又加了几分力,“非常高兴见到你。”
“相去三千里,客自远方来。咱们能见面,既是因为儿女的缘分,也是你我为人父母的福分,是幸事,是美事。”
“对,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李乐在中间当着翻译,暗自给自家老爹竖着大拇哥。
“这是我夫人,洪罗新。”李建熙侧身,介绍道。
“您好,李先生。”
“富贞妈妈,您好。”
“这是我大儿子,载容。”李建熙一抬手,招过身后的李载容。
“世叔,您好。”南高丽老规矩,见了长辈的大鞠躬。
李晋乔伸手虚扶,“你好,你好。”
“尹熙,小女儿。”
“叔叔,您好。”
“多漂亮的姑娘,李会长啊,您这儿女双全的,这才是福气。我记得您还有一位千金,怎么?”
“结了婚,出门什么的,就不那么方便。”李建熙笑道。
“难怪,我说呢。不过,真羡慕您啊,儿子帅气,女儿个顶个的漂亮、气质。”
“过奖了。”
“哪有,实话。”
“听说,还有长辈在?”
“是,在里面呢,请。”
李建熙似乎是为了不在李晋乔身前显出虚弱,推开了要来搀扶的李载容,选择自己走。
只不过,没迈两步,脚底一软,眼瞅着要歪。
李晋乔一把攥住李建熙的胳膊,“吭”了一声,李乐会意,赶忙站到两人身旁。
“李会长,您看这院子怎么样?”
“呃......非常好。”李建熙看了看李晋乔,忙回道。
“我与您说,这院子的历史可就长了,那得从明朝,话说朱元璋.....”
歪头看到李晋乔冲自己来个了wink,李乐一边翻译,一边心里直笑,从哪论的朱元璋,不过,这老狐狸,逞什么能呢。
待走进会客厅,还未进门,就瞧见一身灰色西装,花白头发的付清梅,略带微笑站在门内,一旁是背着手,依旧一脸严肃的曾昭仪。家里其他人,稀稀拉拉站在两人身后,向外张望。
等李晋乔好哥们儿一样,把人扶进屋,付清梅上前一步,笑道,“欢迎。”
“这是李乐奶奶。”
“您好,您好。”李建熙想要伸手,忽觉不对,又收回了手,改成鞠躬,直起身后才想到,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给人行过鞠躬礼了?
“这是李乐外公。”
“您好,初次见面。”得,再鞠一个。
看到李建熙行礼,付清梅点头,曾昭仪颔首。
“欢迎来燕京。”
“见到您二位,很荣幸。”
“客气了。”
“哦,这是我夫人......”
两家人至此,算是互相都见了面。
“行了,别站着了,都坐吧。”付清梅招呼道。
众人落座时,泾渭分明。一方打量,一方观察。
这边李家人觉得对面衣着光鲜亮丽,态度谦和有礼,显示着良好的教养,可举手投足间带着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那种财气逼人。
而那边李家人看着这边,虽然穿着打扮不同,年龄各异,可那种气质里的淡然,不卑不亢,眼神看过来时的平常心,让人觉得好像无论面对什么人,都是这般一样。
作为政治家庭出身的洪罗新对此尤为敏感,知道这是一种依靠持续的底蕴传承,才能出现的气度。
是一种踏过历史尘埃的厚重感,比如口口相传的章法规矩,耳提面命留下来的文化机要,是一种力量的积蓄。世事变迁,天灾人祸之后的谨言慎行,是保全克制,也是是隐忍传承。
和财富无关,雕梁画栋,古玩珍奇,文字书籍,这些也都不是最为重要的,哪怕世代务农,乡间劳作,粗茶淡饭,清贫普通,可这种东西只要一直在,就不会让一个家分崩败落。
这是个叫做家风的东西。
自家这里,虽被叫财阀,可细细论起,家风,真不敢说如何。转头看向正在给李建熙做着转述的李乐,眼中九分的满意,又多了不少。
“姻缘姻缘。因缘结姻。这是他们俩的缘分,也是你我两家的缘分。虽然国别不同,但跨越千里,两个小辈,能有现在,实为不易,咱们作为长辈,还是得多祝福。”付清梅坐在沙发上,微微侧身,显出对来宾的尊重。
“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富贞能这样,我们,是乐见其成的。”
“如果抛开两个小辈的感情因素。对这件事情的影响,不知道你这边,有没有什么考量。毕竟,你们家不一样。”
李建熙想了想,“确实有考虑,但积极因素要远大于消极因素。人,眼光,需要放长远点。”
付清梅笑了笑,“不光长远,还要考虑宽度,广度,深度。于商,于政,于你们背后的那些,是否有应对?”
“自然是有的。无非短时让渡而已。可有些东西,给了还能从别的地方获得,而且更安全,长久,安心。”
“你能这么想,挺好。风风雨雨,有竞争,有合作,有赢家,有输家,但是最好,别有仇家。就怕有些人不能像你这么想。”
“是,您说的对。压力是有,但是婚姻自由,有权追求自己幸福,无论哪里都适用。一些苍蝇的嗡嗡声,不去理他,自然就会少很多。人么,都是健忘的。”
听到这话,李乐心里嘀咕,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瞧瞧你旁边那位大少爷,再想想你那个二闺女,啧啧啧。
老太太听了,眼皮微抬,自然是不信。这种靠利益驱动的人物,看风向走暗度陈仓的本事,可一点不小。
“你也提了幸福,那尽量还是不要让孩子们参与其中的为好,而且,我的意见是,不要大张旗鼓,免得触碰到一些人的心理。毕竟,五十年前不算远,记恨的人不少,一百年前的《乙巳条约》也不算久,你们那边念念不忘的也挺多。别因为这些,影响了两人以后的生活。”
“大不过欲兼畜人。小不过欲入事人,两者各得所欲,如果你能从这个角度去考量一些问题,会更好。”一旁的曾昭仪忽然说了句。
李乐一愣,考虑考虑,把这段话给解释了。李建熙沉默片刻,说道,“多谢指教。”
“你客气了。孩子们的事情,我们隔了一辈,做不得什么主,还得是孩子自己和你们做父母的来。”
付清梅和曾昭仪的这几句话,洪罗新自然是明白。李载容似懂非懂,李尹熙则是一脸茫然,至于大小姐,听明白也装着不明白。
洪罗新忽然感觉手被李建熙捏了捏,立时会意,在儿子耳边低语几句,就见李载容点点头,起身出了会客厅。
没一会儿,身后跟着手里大包小包的司机进来。
洪罗新冲曾敏笑道,“曾老师,来时候,也不知道选些什么礼物,挑了好久。”
“哎呀,您还客气什么。这么你来我往的,见一面就给个礼,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呵呵,应该的。载容。”
“是。”
赠送礼物的环节,大家都喜闻乐见。一时间会客厅里,“谢谢”,“不客气”,此起彼伏。
这边李家出手自然阔绰,送的大都是自家的土特产,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手机,mp3,还有化妆品,施华洛世奇的首饰。
到了付清梅这里,李建熙亲手送上的一株三十年野山参泡的酒,明显是有人提供了情报。
别的,老太太或许观感一般,但这东西,自然一直说着好好好。
而到了曾昭仪这里,李富贞捧了一个锦盒,蹲在老头身旁,“姥爷,这是阿爸在丑国一个朋友家里看到的,不过那个叔叔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份,或是真假,就被阿爸要了过来,想请您给看看。”
“哦?什么东西?我瞧瞧。”
锦盒打开,现出里面一个青铜编钟一样的器物。
曾昭仪看到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随后看向一旁的万俟珊。
“镈?”万俟珊起身,凑过来一瞧,说道。
“嗯。你看看吧,青铜器,你是专项。”
“好。”
万俟珊招呼大小姐把锦盒放到茶几上,先是伸手碰了碰,随后便小心的捧起,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有字?”曾昭仪问道。
“有。”
“几个?”
“现在看是七个。”
“能读出来?”
“王四年七日乙未。”
“年代呢?”
“看器型和工艺,还有刻纹,东周早。”
曾昭仪示意让万俟珊收了起来,转过身,看向李建熙。
“这个东西,叫镈,乐器的一种,和钟类似,底部为平口,钟则为弧线,镈是单独悬挂,钟则成组。东西应该是真的,年份在东周早期。如果命名的话,应该叫螭纹双龙钮镈。”
李建熙笑道,“既然是真的,我就放心了。这个,镈,赠送给您做礼物。”
曾昭仪摇摇头,“提个建议,这东西,给我没什么用,可以赠送给博物院。”
“博物院?”
“用你们谁的名字。”
“我是赠送给您的。”
“给我,我也是转头就给捐了,你们捐,好处比我捐出去多。就这么说吧,不过,还是谢谢你。”
见曾昭仪态度不容置疑,李建熙只好说道,“富贞,就用你的名义吧,捐给......燕大。”
李乐听了,咂咂嘴,你这不是给我姥爷上眼药么?他一个清大毕业的,你给捐隔壁去了。
不过瞧见老头没什么表示,估摸着,老头觉得只要东西回来了,放哪都无所谓。
那边李家送了礼,这边李家也不能空手。
李建熙得了一张横幅,李乐抽空去王老爷子那,一顿饭换来的,不过四个大字特俗气,“宁静致远”。不过李建熙看到,异常喜欢,直说想起老会长写的毛笔字来,现在公司办公室里还挂着一张,“人材第一”。这张,回去裱起来,挂到家里的书房里。
曾敏给洪罗新一匹蜀锦,给了李尹熙自己画的一幅小品,至于大少爷,送了景泰蓝的杯子一组,嗯,小李厨子选的。
互赠礼物结束,一派祥和融洽景象。
付清梅直说天也不早了,人也不少了,赶紧上桌吃饭。
刚要落座,李建熙扯过身边的李乐,“洗手间在哪?”
“哦,我陪您去。”
李乐一搭手,准备掺着过去,一旁老李看了,问道,“干嘛去?”
“卫生间。”
“算了,你坐着吧,我领着去就成。”
“不是,您真行?”
“嗨,上个厕所还要翻译不成?”老李一扶老李,“走,亲家,同去。”
李建熙会意,笑着点点头。
看到服务员领着两个爹出了一旁的小门,李乐叹口气。
“妹夫。”
“啊?”
“那个,司机他们怎么办?”
“哦,有的有的。”李乐叫过一个服务员,“门口三辆车,三个司机,这边安排工作人员餐了么?”
“有的,旁边有随行人员和司机的小间。单独提供餐食。”
“那麻烦您。”
“不客气。”
这边还在按照主宾排座位,那边两个当家的在解决问题。
李建熙刚扣上扣子,李晋乔就从兜里掏出根香烟,点上。
“呋~~~~~~”
李晋乔美美的嘬了口,比划着稍微等一等,自己过完瘾。
可看到李建熙眼巴巴的表情,李晋乔知道这是遇到“烟友”了。
不过想到这位赖赖巴巴的身体,还是摇摇头。
李建熙不放弃,伸手比划了一个“三”。
“三口?不行不行。”李晋乔摇头。
这边又比划了一个“二”,且重重的晃了两下。
李晋乔看了眼手里的烟头,又瞄了眼卫生间外面,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
“oK?”
“oK!”
“给!诶诶诶,你慢点儿滴,一口不是一口气儿”
“咳咳咳。”
“你这身板儿,哎,还有啥乐趣。”
“thanks!”
“You are wele!Go?”
“Go!”
“等等!服务员,这里有香水没?”
餐厅里,众人刚落座就瞧见俩爹手牵手,一个喜滋滋,一个笑眯眯,“嗯嗯啊啊”比着手势,从小门进来。
等挨着坐下,互相还给了个你懂我懂的眼神。
李乐瞅瞅对面的大小姐。
“这俩咋了?”
“知不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