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尘沉默着,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身上。
他的话,他自然不信。
他那被吓到的表情明明如此明显,怎可会是没事的模样?
看陌上尘有些愣神,公仪葭月犹豫了许,担心的问了句。
“你这样,可行?”
这样随便制裁他命,不怕被牵连吗?
陌上尘回神轻叹了口气,朝他露了个明朗的微笑来。
“我早已一身罪孽,又何在乎这一点鲜血?”
话,说的不甚轻巧,毫不在意。
但,公仪葭月却从中听出了凄凉之意。
仿佛他是历经千番万般沧海桑田,亲临经处世间诸般沧桑苦涩,转身回眸,未曾留住曾经的执着与眷恋,只叹一声于尘世间的无力无奈感。
——我待世间如初识,世间虐我千疮百孔,无处安置。
满是沧桑凄凉苦楚,万般悲歌,徒留自身一人哀凉!
他一愣,看着陌上尘的目光里,不免露了不忍与怜悯来。
他垂了下眸,片刻,又抬起直直的望着他,望着他隐然哀凉的眸色。
“你,是不是一直一个人?……一个人过的很辛苦?”
认认真真的低问了句,尤有不忍。
他突然很心疼眼前的这个人,哪怕他什么也没有说,但,他却蓦然间似能感同身受一般,能感受到他的孤寂,他的孤单忧伤,满身伤痕,千疮百孔的心,不知为何一直不肯放弃。
而这样的日子,他却似乎过了很久,很久!
陌上尘一怔,有些不可思议。
默了片刻,偏头目光移向了一旁。
“呵,葭月公子几时如此了解我了?”不肯承认。
再度回眸看向公仪葭月时,又是寻常平静疏清模样,嘴角,还勾着一抹散漫的笑。
有的时候,一个人若不愿意在你面前露出脆弱的一面,如果脆弱的一面被你撞破,而他不肯承认,那么,你也要学会装作不知,给人留下最后的倔强与面子。
公仪葭月是聪慧的,所以他选择了没问。
他点点头,笑道。
“苍逸说笑了,你未曾想让人了解,他人又如何能了解呢?”
这回答,饶是陌上尘,他都觉得没法否决回怼。
他望着他欣然的微勾了下嘴角。
“只要有缘分,自会深解的。”
“走吧,子卿已经在等着了。”
陌上尘随口回应,后蓦然唤了他转身就朝林子外头走去。
公仪葭月因为忽然转移的话题一愣,打量了许他离开的背影,犹豫了许才跟上去。
这人……可不是他想的一般的神秘!
明明祸首都已经解决,但这冻结的雪,依旧一片雪白,世界还是它雪白的模样,丝毫未有要解放的意思。
脚踩着松疏的雪跟着他绕出林子,阔然开朗的大道上,苏子卿正守在一辆马车边上,低头看着自己脚尖,看到他们出来,即规矩的站直了身子,待陌上尘走近时,抬手作揖微低头,恭恭敬敬的唤了声。
“公子!”
陌上尘只瞟了他眼,回过头来看着跟在身后的公仪葭月。
“你应该察觉到了吧?”
走上前随之停步的公仪葭月微顿,有些诧异,对上陌上尘的目光。
陌上尘则转过了身,视线落了面前白雪,遥遥的望了眼。
“尽管他们已经被处理,但这雪,却丝毫没有要消的意思。”
陌上尘说这话时有着感慨,微有丝不忍的怜悯。
随意的一问,也不知道陌上尘是故意而为,还是真只是因感慨开口。
公仪葭月则沉默着打量了他两眼,自然一笑。
“嗯。”
他只简单的应了句。
单字意思可简单,亦可深入复杂。
陌上尘回头,着他的神色稍打量了眼。
“这模样,估计是怨气未消吧,苍逸可有办法?”
在陌上尘探究之际,公仪葭月又随口补充了句。
陌上尘深意的看了他许,缓然道。
“你要去?……可我怕吓到你。”
这话,说的极轻,极缓,感觉无力似的。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公仪葭月身上,思及刚才他被吓到的表情,眼里露了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公仪葭月微顿,后欣然一笑,道。
“不经历,又怎么会成长?——没事,走吧,我陪你!”
他闯进的这世界本就血腥淋漓,既在此生活了,他必须得适应,不是么?
而他也不过是善行,自己讨不到半点好处,他依然做了。
既是如此惊悚的事,为什么一定要他一个人面对?
——他亦不过旁观者!
陌上尘盯着他的目光一艳,有些惊讶,可说感动。
那句‘我陪你’蓦然触动了他心底的心弦。
孤独的等一人几万年,终于第一次听到了他说‘我陪你’。
虽然只是随口的话,但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已经能让他心底的那道线,彻底决堤。
他微垂了眸,眼底微红润,随即抬起转过了身去。
“那走吧。”
低道了句。
那一晃而过的难过,眼眶里突然晕起的一丝红润,公仪葭月没有看到。
他只听言走到了车辇边,苏子卿搭了把手,上辇去。
看着他上去后,陌上尘犹豫了许,才上去。
茫茫雪地里,一辆马车着进入山里的方向驶去,在那苍茫的大雪地里,显得不甚渺小孤寂,雪海无际,只影微凉……
马车驶入山里后,停在了荒芜人烟的一山脚下,那里,有条没有冻结却飘着浮冰的湖流。
厚厚的冰层,在微流动的湖面飘浮动着,却没有随着流水而去。
那足有二十几厘米厚的冰层,看着就让人觉得莫名的寒。
这是三百年前的河流,如今,已经变成了湖泊。
冰层下湖水清幽,似干净见底,却因为湖底极深,使其感觉深幽幽的,一眼望进去,让人有着迷失的感觉。
公仪葭月站在湖边上,望着那没有冰层覆盖的地方,一眼望进去,似是迷失了自我。
蓦然间,感觉眼有些花,莫名的眩晕,身子仿有些晃,下一刻,就欲朝河里栽进去。
“别看!”
遥目打量湖面的陌上尘收回视线,发现异常的公仪葭月,一把将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被唤回神的公仪葭月诧异的看了眼自己身边的陌上尘,蓦然回神,再看湖面时,一脸不可思议。
“谢谢!”回神还不忘道谢。
“这河已经几百年了,加上怨灵沉宿,有迷幻的作用。”
边上的陌上尘自然的道,解释的极其平静,旁边的公仪葭月却满脸惊诧。
“这里面的被害的尸骨,也不知多少了。”
陌上尘说着抬手一挥,河面的冰层忽然消失,变得如镜面般。
公仪葭月伸头瞧去,那湖底,堆积如山的沉着各种各样动人物的骨骇,不知名的,知名的,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有。
他倒吸了口冷气,感觉背脊发凉。
陌上尘在边上沉默的细看了许公仪葭月的反应,发现他只是惊骇,并没有害怕。
于是。
他低头从自己腰间将之前在竹屋剪的纸人拿了出来。
“那女子的尸骨就沉在这湖底,若想解了这冰雪,就必须净化超度。”
陌上尘一边说着,一便将纸人夹了中食指上,竖于面前,灵力聚集,指尖纸人瞬间光芒焕发,随即,带着光芒便掷入了还是如镜面的湖里。
纸人刚触及水面,蓦然巨光一焕。
公仪葭月便看到的是四个黑衣男子一头扎进湖里,毫不犹豫的朝湖底游去。
他骤然瞳孔扩张的扭头看了眼平静盯着湖面的陌上尘,不自然的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回头望向湖底的动静。
那些纸人化的男子在湖底放肆翻捣,将湖底初面的骨骇都翻开,顿时,湖水变得浑浊起来。
虽如此,不知是不是因为陌上尘动过手脚的原因,一样不影响他们观看。
经过一阵翻捣后,被他们捣向两旁的骨骇足以似成了小山堆,而那些骨骇的中间则被他们翻了道谷来,谷底,就沉着一具长方形的物体,说是棺材,又不像,说不是,却尺寸似跟棺材一个大小一个尺寸。
它们四个翻找出来后,一人端着个角就浮了上来,然后如若无丝毫重量似的抬了出来,放在了他们边上的岸地上。
公仪葭月自始至终都有些失神,在看到抬放他们面前的东西,更是心底骤沉,尤有不忍。
陌上尘的目光落了他面上,看到他失魂的模样,自如无的轻叹了口气。
终究觉得自己又犯了错误。
他不应该听他的,让他来经历这些!
犹豫了许。
“你还好吗?”
极轻的问了句,若是细品,能品出里面的心疼来。
特别是他平静的眼神,明显的带了温柔与不忍。
公仪葭月闻声回头,他立马就回了神色,平常神态。
“哦,没事,你继续。”
公仪葭月平静道,说的不是在意。
至于在不在意,估计两人都清楚。
这事没法拆穿,同样,到这份上了也没法停止。
捞上来的东西裹着淤泥,还长着水里独有的青苔。
有着年久的沧桑凉薄感,只一眼,便让人有种莫名苍冷的清凉,莫名的让人悲伤,压抑的喘不过气来。
陌上尘闻言望着公仪葭月轻点了下头,后走前一步,靠近了些那东西。
他盯了一秒,抬手一挥,站边上的四个纸人又化回了纸人,轻飘飘的飘落了地上,寂凉的落了那东西四边,瞬间,就被那流晕开来的水染湿。
陌上尘没有犹豫,右手中食指并直,其他弯曲,灵力聚集于指尖,光芒散发,随即见他在半空挥画,一副焕着光的符文就漂浮在他前面半空。
灵力画就,光线勾成,闪着金色的光芒。
符文一成,他手指一指向那似棺材的东西,符文瞬间就飘袭过去将其包裹了起来。
须臾,那东西周身全都焕着金色的光芒,符文依旧清晰的贴浮其上。
“解!”
陌上尘轻令一声,那东西蓦然无声爆炸,顿时星光飘散,光芒摇曳,可说金光闪闪。
那耀眼光芒维持不过两三秒,骤然一强光焕发,强光消失后,那东西莫名消失,最后飘曳起一萤火虫般的光点,飘飘忽忽的飘向了陌上尘,在陌上尘面前飘曳着,不离也不近。
陌上尘这才放下手,平静无澜的瞟了眼似围绕自己飘转的光点,蓦然轻叹了口气,道。
“恩怨无期,放下,且自由!”
叹息似的道了句,抬手衣袖一挥,光点即被他挥散消失了。
公仪葭月看的失了神,哪怕已经落幕,他都没回神。
边上的陌上尘转身看着他,打量了眼,才开口。
“我们走吧,已经好了。”
说完,左手抬手一挥,湖面镜面模样瞬间回到原本冰层模样,但,回神的公仪葭月却发现,湖面的冰层碎了不少,那原本一大块一大块的,此时,都出现了裂痕,甚至有成了碎块的,跟那摔碎的镜子一般。
本想博取‘美人’心愉,却没想让他染了悲伤。
这是陌上尘没有想到的。
但是,终归算好吧,至少他对他,没有那么多的警惕与隔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