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睫上,溶成泪水,缓缓流下。
“三哥,不瞒你说,我也曾想过那个位置。若我能做皇帝的话,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到那时,我允你睡到寅时末,再也不用早起练剑;我会将天底下所有好玩好看的物件收来,放到澄儿的宫殿里;我会让母妃安享晚年,我会派很多人保护你,保护母妃和澄儿。”
以前,他们都还小,住在偏僻的呈祥宫,母妃也不似现在这般天不怕地不怕,皇帝不常来看望他们,连那些宫人都能对他们不敬,夕妃更是三天两头地对母妃恶语相向。
他听到一些嘴碎的宫人在咒骂逝去的云婕妤是病痨鬼,而三哥为了不给呈祥宫添麻烦,只能躲在一旁默默听着。
他实在看不过去,那会儿浑身气血上涌,他用锦帕蒙着脸恶狠狠地冲过去,用头撞到了那些宫人,然后拉着三哥一溜烟儿跑掉了。
二人坐在御花园的湖边大笑。
他说:“下次他们再敢乱嚼舌根的话,我去把母妃的针线偷出来,把他们的嘴巴都缝上。”
容辞也在那日之后才真正融入了呈祥宫。
“三哥知道你怕疼,三哥不怕,所以我挣了军功,让他们再也不敢小瞧呈祥宫。”
容辞握着他的手,眼眶微红。
“是啊,自三哥当上将军的那年起,他们便不敢再轻视呈祥宫了。”
容辞觉得手上一紧,容灏瞬间睁大双眼,面色痛苦:“母妃,三哥,我好疼啊,全身都痛……”
元妃早就哭哑了,她将儿子搂得紧紧的。
“三哥,来生我们不入皇家了,不来了……”
小时候,他身边有母妃,有妹妹,有好看的云娘娘和三哥,他们都很好。
容灏以为他生活的世界也能这般一直好下去。
直到他会走路之后,开始跑出宫玩耍,他看到御膳房给呈祥宫的膳食和给别的宫里的不一样,给呈祥宫的,是各宫拿完剩下来的。
二哥的老师同他在御花园中遇到,多说了一句话,二哥便拉着他的老师快步走了,二哥走时看他的眼神很是防备。
他从不能进御书房。
皇后对他不亲热也不刻薄,很是威严,他每次去坤宁宫请安,都会躲在三哥身后,探出个脑袋怯生生地看着皇后和他的皇兄。
皇兄很温和,可却从不陪他玩,看他的眼神里也带着疏离。
可母妃说,皇兄和二哥同三哥一样,是他的亲兄弟。
容灏以为,亲兄弟间,就应该如他跟三哥那样亲密才是。
有一日,他藏在飞仙宫门外的那个大水缸背后,怀里捧着给二哥的礼物。不远处,他看到二哥在打骂一个奴婢,那个奴婢他见过几次,是负责宫道洒扫的小宫娥。
他听到二哥说了一声:“杖毙。”
那小宫娥惊恐地不断磕头求饶。他还太小了,不懂杖毙是什么意思。
侍卫们将小宫娥拖走,拉到内宫狱行刑。
他在外边等了很久,也没等到那些人带小宫娥出来。
他只好自己进去寻那位小宫娥。
内宫狱里很黑很暗,还很臭,他很想转身就走,可转念一想。
他是小男子汉都无法忍受这个环境,那个胆小的宫娥更想离开了,他得找到她才行。
容灏寻到最后一间牢房时,看到血淋淋的长凳上匍匐着一个人,看那衣着,是小宫娥。
他还以为小宫娥在歇息,便上前推了推她:“你躺在这里做什么,走呀。”
小宫娥已经浑身僵硬了,一骨碌从长凳上滚下,面容朝上,布满血色的一张脸,她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张,森然可怖。
容灏被吓得瘫倒在地。
半晌,他捂着嘴,跑到外头狂吐不止。
他浑身瘫软,看着内宫狱的大门,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而塌。
他厌恶皇宫的红墙,厌恶太和殿金灿灿的内里,厌恶他父皇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模样。
容灏被元妃抱在怀中,渐渐没了声响。
元妃低头一看,她最爱的儿子双眼瞪得圆圆的,嘴唇微张,身体逐渐僵硬,了无生息。
她也跟着晕过去了。
徐知颜将元妃揽到自己怀中,容辞则是抱起容灏,往外走。
容澄还跪在元妃身边痛哭不止,容韵拿出一件厚实的披风盖在容澄肩头。
皇帝被太子扶回木轮椅上,木然地看着这一切。
皇后站在太子身旁,双手紧紧拉着太子的手臂。
就眼下看来,他们赢了,可她却笑不出来。
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们,也三三两两地自发走出东宫,侍卫和宫人们开始清扫院落。
两日后,容辞与徐知颜站在宝灵寺外的桃林旁。
时值隆冬,桃树枝上光秃秃的,积了些薄雪。
他们面前,是一方新坟。
“他听宫人们说过,宝灵寺外有一片极好看的桃林,他央求我带他来看,我那时,太忙了。没能来。”
容辞的目光转向那片桃林。
徐知颜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道:“来年春天,他就能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了。”
那日之后,皇帝又大病了一场。
只不过,这次是莹嫔在侍疾,皇后忙着教太子妃主理六宫,太子依旧在监国,忙着清除南王余党。
靖武王被褫夺爵位,容世子被封为新的西关将军,举家迁往西川,镇守边关。
元妃被安置在呈祥宫里,还在养病,容澄侍奉在母妃身旁。
今冬严寒,太后旧疾加重,昏迷了四日有余,太医们纷纷摇头。
容辞与徐知颜并肩走在积雪厚实的长街上,郁尘忽然策马而来。
“殿下,有人在攻打刑部大狱,那些人像是冲长宁郡主去的!”
徐知颜忙道:“殿下,你快去,将她拦住。”
不能让宁筠儿被有心人带走,重生的秘法必须守住,不然世间将大乱不止。
“好,我让郁宵送你回去。”容辞上马前,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殿下放心,这儿离家不远了。”
容辞这才策马离去。
徐知颜独自一人走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她知道,郁宵就在不远处。
忽然,街角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徐知颜循声望去。
一个衣衫褴褛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上前,那人听到咯吱的脚步声,也慢慢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