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胶着的战况,鲜血的刺激,不断逝去的族人。

让契丹人从刚才不封刀的恩赏中慢慢醒悟了过来。

李绩看着行动在变得缓慢的契丹人,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再拖下去,契丹人不但白死了,对自己的这边的士气也是一个非常大的打击。

“裴行俭!”

“末将在!”

李绩通红的眼睛盯着裴行俭低声道:“你上,我亲自来给你擂鼓助威!”

“遵命!”

苏定方闻言猛然转头,他有点不敢相信李绩的军令。

裴行俭河东裴氏中眷裴氏这一门的遗腹子,裴仁基唯一的儿子。

他若死了,不说颜白会怎么样。

裴家一定会比唐俭对李靖所做的要恶劣一万倍。

裴氏是豪族,不是什么小门小户。

唐俭是骂李靖,是恶心李靖。

裴行俭要出事了,裴家人会做出什么事那就不一定了。

说不定会有人来找李绩拼刀子。

而且,裴行俭才大婚不久,有没有子嗣都不知道。

他不上战场都不会有人说他什么,国法规定的如此。

陛下在此也得三思而行。

这是什么军令。

哪有让一家的独子去拼命的。

李绩看懂了苏定方要说的话,直接堵住他的话,低声道:

“将士们的命也是命,裴行俭为将,自然该知道这就是命。

我知道他刚拜你苏定方为先生继承你衣钵,你心有不舍。

但苏定方你要明白,这是在战场!

别家儿郎能冲,裴家儿郎就不行了么?”

一句话,把苏定方的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间吐不出来。

苏定方咬着牙,一字一顿道:

“大总管请三思,请大总管重新下令,让我带人去冲,我苏定方来破城。”

刘震撼这时候忽然请命:

“大总管,下官贱命一个,无书院养育之恩,就没我今日之成就,我来!”

李绩瞪着刘震撼,大声怒斥道:

“你狗日的懂火药么?你懂么?当老夫是昏庸的匹夫么,滚下去!”

裴行俭这时候已经走上前来,淡然道:“我上!”

李绩也知道这一战如果裴行俭身亡自己会面临什么。

他不怕裴家,有山东士族在,裴家也只能骂,做不了什么。

但李绩是真的怕颜白。

颜白这个人没章法,全凭心来做事。

一旦惹怒了他,什么礼仪道德在他面前都是狗屁。

他颜白会以最酷烈的方式对待自己徐家。

颜家可是有火药的,这是皇室默许的,若不是如此,那些豪族能忍颜白到今日?

他们家大业大,最怕就是鱼死网破。

可军令已下,若朝令夕改,让其他人怎么想。

已经改不了了!

如今,就看老天的安排了!

李绩深吸一口气,大声吩咐道:

“所有弓箭,弓弩,全部对准城墙上,先登勇士一发动,给老子往死了射,给老子死死的压住他们!”

这是李绩目前唯一能做的了。

城墙高,唐军相当于从低处往上射,对面还有城墙遮掩,这效果不用想,相比以前肯定是大打折扣的了。

“我和你一起去!”

尉迟宝琳看着裴行俭:“我家里还有两个弟弟,我去更合适!”

裴行俭看着尉迟宝琳,笑道:

“你要跟我抢先登之功么?”

尉迟宝琳哑然。

他被裴行俭用最狠的话堵的死死的。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是裴行俭的善意。

先登之人,百死一生。

尉迟宝琳拍了拍裴行俭的肩膀:“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

尉迟宝琳知道,裴行俭要出事了,徐家人会一个个的去陪葬,怎么死的他们都不知道。

二囡,长安还有一个比颜白还吓人的二囡。

李绩见裴行俭已经准备好了,脱掉上衣,光着膀子。

一声鼓响,全军一静。

二声鼓响,所有人不自觉的抬起头。

三声鼓响,所有战鼓齐鸣。

裴行俭带着一群人先登猛士冲了出去。

开始趴在原本用来登城如今被当作过河之桥的长梯上奋力的往前爬。

也在这个时候,独孤渐明发现高侃不见了。

与高侃一起不见的还有一副盔甲,两柄出自仙游的唐直刀,一张巨弓!

“刘震撼,高侃呢?”

刘震撼一愣,环顾四周:“我刚才请命去了,我不知道啊!”

就在这时候,书院学子曹山指着护城河惊呼道:

“渐明师兄,你看那人是不是高侃,他在河里,他在洗澡么?”

洗澡??

独孤渐明真想一脚把曹山踹死,这狗东西是谁招进来的,这脑子怎么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所有人忍不住定睛一看,那不是高侃是谁。

此刻的高侃躺在护城河水里,抱着木板,当尸体,缓缓地朝城门处飘去。

他应该是从上面下的水,如今顺着水势在慢慢的飘。

他准备以这种方式和裴行俭汇合。

独孤渐明见状脸色都白了,咬牙切齿道:

“高侃要死了,刘震撼你就等着被开除学籍吧。

就让你看一会,你连人都看不见,你说你能干个锤子啊!”

刘震撼闻言大惊,高侃是无功先生的得意弟子,还粘着点亲戚的那种。

他要死了,不说开除学籍。

刘震撼怕无功先生受不了。

无功先生年纪大了,现在没有人敢给他气受。

咬了咬牙,刘震撼猛的冲了出去,一头扎进了护城河里。

独孤渐明阻止都来不及了,气的直跺脚:

“真他娘的造孽,书都读狗肚子里面去了!”

玄菟城城守王高琦看着突然气势大变的唐军,也顿时明白过来唐人这是要做什么。

面对暴雨般的箭矢,王高琦大声下令道:

“唐军最终一战来了,把所有门的落石都搬过来,势必要堵住唐人,城破了,我们都活不了!”

在生死存亡的压力下,高句丽人也迸发出了誓死的勇气。

一时间,城墙下的落石比先前更加的凶猛。

裴行俭爬着梯子往对面冲。

先前城门楼下的巨石已经被契丹人清理出了一块空间。

只要冲到那里,人就是安全的,火药已经被八牛弩射了过去。

裴行俭现在要做的就是活着过去,埋下炸药,点燃时香,然后活着回去。

至于有没有这个机会,裴行俭没有想过。

但战场的残酷裴行俭是知道的。

裴行俭更知道,自己不能总是活在师父的羽翼之下。

自己的梦想是成为皇帝那样的智将,那不管今日,或是明日,这一切都是要面对的。

早晚而已。

区别不大。

越是靠近城墙,落石也就越密集,跟着裴行俭的先登猛士不断有人倒下,然后重重地落在下面的河水里。

一抹嫣红,一团水花。

可自己头顶上的护盾却是始终都有人举着。

裴行俭不敢辜负兄弟们拿命给自己搏来的一柄遮阳伞。

裴行俭使劲的往上,速度越来越快。

苏定方看着即将摸到城墙底下的裴行俭,大喝道:

“射射,继续射,不让高句丽人探头,不让他们有机会知道守约的位置!”

裴行俭摸到了泥土,起身奋力的往前冲。

一边冲,一边还得注意头顶,看见了巨石落下还要及时的躲闪。

离玄菟城城门数十丈的距离,这一段距离却是裴行俭走过最难的路。

根本就没有落脚的地方,脚下全是尸体。

几乎是踩着自己人的尸体在前行。

一个趔趄,裴行俭重重地摔倒在地。

恰在此时,头上的石块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就像裴行俭被巨石砸倒在地了一样。

远处的苏定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一直注视着李绩见裴行俭倒下心里也是一颤。

“上天啊,你为何不睁眼看看!”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万事皆休的时候,都在看裴行俭能不能站起来的时候。

河里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好生勇猛,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高句丽人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

这人出来的那一刻,就把长弓拉成了满月,射完就跑,那速度比狗都快。

直接惊呆了众人。

玄菟城城上,透过城墙窟窿眼,一直在偷偷报裴行俭位置的那个高句丽将领,直接被这一箭从嘴巴射过,透了脑门!

然后一头栽了下来。

发出肉皮摔案板的声音。

李绩见状,忍不住高呼道:

“好身手,这是谁的部将,要是没死,城破后带来见我,老夫亲自敬英雄!”

王高琦看着身后的副将,大怒道:“

这是谁的部将,给我射死他!”

高句丽人转眼就把矛头对准了刚从水里爬起来的高侃。

就在这时,唐军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王高琦定睛一看,双眼满是不可置信。

先前那个倒下的唐将又爬了起来。

几乎就在眨眼的工夫就冲到城门楼子下,再也看不见了!

王高琦想到大莫离支的话,想到盖牟城的遭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玄菟城完了。”

“不,将军,请下令开城门,我去斩了城门楼下的唐人!”

王高琦惨惨的笑了笑:

“儿子,你忘了么,四座门,全部都被巨石封堵,等我们搬开巨石,你觉得我们还有时间么!”

王高琦说罢,猛然挥刀。

看着倒在血泊里面的长子,双目泣血道:

“儿啊,你先走,为父战死后就来寻你!”

高句丽人从来就不缺血性。

没有血性,也熬不过隋炀帝的那三十万大军,更别提打败他!

李绩看着已经安全的裴行俭,大喜到:

“大贺氏,整合你的族人,我许诺你的马上就做到,契丹人先进城!”

大贺氏大喜:“遵命!”

许敬宗静静地看着李绩,他什么都没说。

就算这一战有史书记载,那这玄菟城的惨事也是契丹人为之。

与唐人无关,与李绩无关。

山东豪族会美化这一战,会让李绩成为和李卫公一般举世无双的人物。

城门楼子里,裴行俭拔掉后背上的箭矢,看着掌心的殷红,轻笑道:

“父亲,母亲,你的儿子没给您丢人!”

高侃也冲了过来,见裴行俭受了伤,掏出药粉就往裴行俭身上倒。

“你的箭术很不错,跟谁学的!”

“李景仁师兄!”

裴行俭看着毫发无伤的高侃,赞叹道:

“你追上了席君买的步伐了,有书院大师兄的气度了!”

高侃咧嘴嘿嘿的傻笑!

憨笑变成大笑,笑声在城门楼子里回荡。

或许,这就是书院传承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