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辽河上游的陈摩诘众人踏着积雪来到了辽水边,看着岸边已经有冰碴子出现的辽水,陈摩诘吐出一口白气。
在过去的这半个多月里,陈摩诘和黑狗几人已经把方圆两百多里的部族势力摸的清清楚楚,不光如此……
哪些亲近大唐,哪些怨恨大唐,哪些和高句丽搅和在一起的,都打听的清清楚楚。
结果很残忍,辽东这里的部族竟然没有一个是真心亲近大唐的,他们之所以遣使入唐,其实还是为了更好的安生养息。
待兵强马壮时,他们所有的一切目标都是南下。
揉了揉快冻僵的双手,陈摩诘深吸一口气道:“准备回营地,等我们回到营地恐怕这里已经全部冰封了。”
“伍长的意思是高句丽人可能会从这里涉冰过河?”
陈摩诘点了点头:“下游江面宽阔,这里狭隘,又是江水的上端,走这里最保险,所以我觉得高句丽人可能会从这里过河!”
一斥候忽然道:“队正,如果他们坐船呢?”
陈摩诘没好气道:“那就没法子了,反正是过河,不对,你非要跟我抬杠是不是?对了,你平时不是不爱说话么?”
另一斥候笑道:“阿牛这症状就跟军侯说的那样,叫什么闭症来着,你看我的脑子,哦对了,是自闭症,对就是自闭症。”
说着叹了口气:“蛮可怜的,我家的那悍妇我觉得她也是自闭症,跟她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说两句就要捶我。”
陈摩诘忍着笑,最后看了一眼辽水:“走,回营地。”
十一月初又下了一场雪。
这场雪不大,但不远处的辽水岸边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在江水中间,有冰凌朝着远处缓缓而去。
听尉迟宝琳说,就在昨晚,那群无家可归的孩童冻死了七八个,这些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好,可能身上还带着病。
他说,孩子们脸上都带着笑意。
一场寒流下来,哪怕已经搭建好了窝棚,哪怕已经遮挡的严严实实。
但寒流一来,火堆熄灭,身体慢慢地失温。
不知不觉就在睡梦中离去。
颜白去的时候,几个大孩子已经把他们从窝棚里面拖了出来,颜白发给他们御寒的兽皮也不知道被谁拿了去。
颜白不想去细细地琢磨这些孩子身上的兽皮被谁拿了去,知道了也没用,肯定是被其他的孩子拿走了。
这就是生存的本能而已。
都想好好地活着,你死了,身上衣物自然没用了,那自然就变成了谁发现就是谁的。
在这适者生存的冰天雪地的原始丛林。
什么礼义廉耻都不如活着重要。
在这里,自然是野兽法则,被这里的环境硬生生逼出来的野兽法则,颜白不止一次的在想,如果他是这群孩子里面的一员。
那么,他脑子里面想的自然也是活下去,填饱肚子,在活着面前,尊严算什么,礼义廉耻算什么。
此刻这群孩子光溜溜的躺在雪地里,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如此惨状颜白不敢多看一眼,只觉得揪心。
李泰轻轻叹了口气,抱起一个孩子就朝着远处走去,许敬宗叹了口气也走上前抱起一个孩子跟着青雀。
王鹤年脱下自己的羊皮袍子轻轻地盖在孩子的身上,抱起一个,也跟着朝远处走去,寒风中掀起了他斑白的长发。
颜白扯下自己的披风,也抱起了一个。
紧接着,书院的学子也纷纷跑了回去,等他们再出来的时候手里都拿着工具,这里的风俗大家不懂。
但大家都想让这些死去的孩子入土为安,这群可怜的孩子跟在后面,亲眼看到唐人给了死去的同伴作为人最后的体面。
他们眼睛闪着耀眼的光,认真的记着每个面孔,可是人太多了,府兵穿着都差不多,一时间他们也没有记住几个人。
于是,他们就盯着颜白看,去记颜白的模样。
待这些孩子入土为安之后,颜白立刻召集匠人议事。
片刻之后带着铲子的府兵开始忙碌。
工匠们看了山势,找了一个左右两侧都是巨石的山丘,这地方好,像一个天然的屋脊,不怕突然垮塌把人活埋了。
在匠人的安排下他们准备掏山腹,为了预防万一,里面还做了架子,用胳膊粗细的木管又细细地铺了一层“屋顶”。
入口颜白准备做的小点,就用泥巴糊上去,里面的话颜白是准备依照山体,在里面做一个大通铺。
大通铺不好,因为人挤着人,住久了,味道难闻。
在后世,那些煤老板就是让劳工住大通铺。
一间小小的屋子能住几十号人。
当然,这是缺点也是优点,优点是,因为人挤着人,夜里不冷,而且时间越久,里面也就越暖和。
颜白觉得这群孩子很适合这样的居住环境。
书院的学子在熬药,这药是为了预防瘟疫的,如果不是天气太冷了,没有条件,颜白还想让所有孩子都洗个澡。
这也是颜白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于吃的,颜白早先都给了,一天一顿是可以的,能活命,得挨饿,但如果想一天三顿,那就是奢求了。
要真是饿死了,颜白也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了。
如今大军的粮草不多,哪怕颜白再心疼这些孩子,也不能去动用军粮,自己是将领,要为所有人负责。
所以,心必须硬起来。
做了应该做的,颜白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在营地外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才发现它少了一条鲜艳的红围巾。
“辽水岸边已经能站人了!”
“河中心呢?”
黑狗摇摇头:“还不行!”
“那些人审问出来了么?”
黑狗点了点头:“审问出来了!”
他虽然是室韦人,但却是被室韦遗弃的孩子,跟着陈摩诘还有腾远两人来到大唐以后就一直生活在庄子里。
一口地道的关中话,一口地道的大唐雅音。
如果不看眼珠的颜色,光听他说话你会觉得他就是一个地道的关中汉子。
但如果见面,那就完蛋了,眼珠的颜色很明显。
前几天他和陈摩诘等人抓了一批舌头,虽然这些人长相和大唐人无异,都是黑头发黄皮肤黑眼珠。
但一眼还是看出不同来。
怎么说呢,他们给人的感觉就不是大唐人,所有人都怀疑被抓的那批人是高句丽人,可这批人却是死鸭子嘴硬。
说他们是室韦人。
于是,就开始了审问……
“结果呢?”
“他们是高句丽人,来自盖牟城,目前得知的消息是已经有四千高句丽军人从北面过了辽水,消失在丛林中!”
颜白点了点头:“是来向这里的部族收岁贡的么?”
黑狗点了点头:“有可能!”
说罢,黑狗抬起头看着颜白,略微有些迟疑道:“但我怀疑他们也是冲着我们来的!”
“为将者是谁?”
“盖牟城城守张平!”
颜白点了点头,低声道:“击鼓,召校尉以上的将领营帐议事,这一次,我们要生吃了这些高句丽人,一个都别想跑。”
“县公,我们需要出击么?”
颜白摇摇头:“我们要以逸待劳,等着他们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