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方才,望见陌瑾恍若星辰坠落、寸寸烛火熄灭的眼睛时,
望见他瞬间苍白无色的脸时,
她更是骤然涌现出,
极大的负罪感与心虚感……
不知为何,
忽然之间,
她竟有一种好似被人捉奸抓包的感觉?
虽然,明明她只是单纯地想出来透透风而已啊!
甚至于,在望见陌瑾的前一秒,她所想的,还是想要转身过去打爆这位五皇子的狗头啊!
……
然则,心里这般想着,
她却是忽然鬼使神差地低下头,下意识地望了望,自己正被那位五皇子攥着的手腕,
心里顿时一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
啊啊啊!
完了完了!
这个场面,难怪陌瑾会误会了!
这模样,实则是太他喵的拉拉扯扯!太他喵的藕断丝连!太他喵的旧情难断了!
回想起陌瑾刚刚的神色模样,
姜瑟觉得,陌瑾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才会说出“打扰了”这样的话啊!
此时此刻,
望着紧攥着自己手腕的那一只狗爪,
姜瑟可谓恨的是咬牙切齿,恨的是浑身直打哆嗦——
啊啊啊!
都怪这个傻逼五皇子啊!
都说了她不是江清宁了!
都说了姑奶奶不原谅了!
都说了让他离她远点了!
结果,他还在这里跟她拉拉扯扯、纠缠不休的!
到头来,还惹得陌瑾误会!
实在是可恶至极啊!!!
……
憋了一肚子火,气的浑身直打颤的姜瑟,
而今,只毫不留情地反身一抬脚,一脚直接给那傻逼五皇子给踹到了地上……
而后,
伸手指着那人的鼻子尖,一脸暴躁地开骂了——
“啊呸!滚犊子啊!”
“你要再跟我多叭叭一句!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打开花!”
“还有,记住了!”
“姑奶奶叫姜瑟!不是江清宁!”
“江清宁早就已经死了!死得透透的了!”
“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江清宁,也再也没有什么一次机会给你了!”
“所以,别再来我眼前晃悠!”
“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听懂了没有!”
说罢,
姜瑟便只提起裙摆,墙角边的油纸伞也顾不上捡了,
便三步并作两步,忙不迭地朝着陌瑾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
说起来,
事实上,原本陌瑾是静坐在原地,并没有追出来的打算的。
可就在姜瑟刚刚出殿后不久,
外间便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虽然是六月,
但夜里依旧是有些寒凉,
而姜瑟出门时,又根本没带雨伞,
陌瑾也不知她究竟跑到哪儿去了,
会不会没寻到遮雨的地方,会不会淋了雨受了寒,会不会困在哪个屋檐底下回不来?
故而,这么一想,陌瑾便也顿时坐不住了,
只找人寻来油纸伞,便手里撑着一把,怀里抱着一把,出去寻姜瑟了……
而这一寻,便是寻了足足一刻钟的工夫,
眼看着好不容易,方才在这一处长廊尽头处,望见姜瑟熟悉的纤细身影,
陌瑾才刚刚来得及扬起一抹浅淡笑意,
准备加快脚步,朝那方而去之际,
他却忽然又望见,
而今,小姑娘身旁竟还站着一人,
而那人,
则赫然是方才宴会之上,一直紧盯着小姑娘的大夏五皇子……
……
见此,他原本朝着那方奔去的脚步,不由就此顿住,
忽然觉着,
这一个夏夜,似是有些寒凉……
因为自身修为已到了武师后阶,
故而,
即便与那二人之间,仍有一段距离,
却依旧能听清那二人的对话;
能望见那大夏五皇子拉着小姑娘的手,让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以及,
能听见那人说,曾经是他负了她;
听见他说他们曾一起历经许多;
听见他说让她同他一起回大夏,同他一起共度一生;
也听见他说,
小姑娘的心里定然还有他……
定然,还有他啊?
……
不知为何,
听到这一句话,
陌瑾忽然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夜雨,似乎都化成了锋利的刀子,
一刀刀,一寸寸地割在他的身上,
割得他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刺得他浑身上下、由内到外都生生的疼,连心脏都仿佛被剜了出来一般,疼得他几乎要站不住脚……
怎会这般疼呢?
仿佛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口,仿佛全身的血都要流干了一般……
他苍白着一张脸,
嘴里几乎能尝到浓厚的血腥气,
然而,
弧度精致的薄唇之上,却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夜风吹过,
他眸里的光彩,就如同寸寸熄灭的烛火一般,
就此,
归于黯淡,归于沉寂,
如寸草不生、荒芜死寂的旷野,
再看不见一丝颜色,再望不见一丝光亮……
……
他忽然想起,
方才在殿中,少女眉眼明丽、神采飞扬地,在众人面前说他二人已经定亲的模样,
那个时候,
他虽然有些慌乱,有些紧张,有些手足无措,
可心里更多涌现的,
却是难以抑制的喜意……
他以为,
这意味着,少女在心里,也许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也许,
他们之间,还能有以后,而不再是擦肩而过、从此陌路的过客;
也许,
他能奢望留住那一轮太阳,久一点,再久一点……
可他却未曾想到,
不过是短短的小半个时辰之间,一切便已全然变了一番模样,
世事的变化无常,
而今,在嘲讽讥笑着告诉他——
他的这般奢望,
有多么的可笑,多么的遥不可及、无法实现……
那轮太阳,从来都不曾属于他,
而他只是在这一刻,终于无比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事实,
不是吗?
……
雨声淅沥的夏夜里,
他一步也不敢停地朝前走,一次也不敢回头……
微凉的雨丝,
顺着夜风,飘落在他的脸上,
化为冰凉的雨滴,
与泛红眼眶中的温热液体,一并顺着苍白的侧脸渐渐滑落而下……
说实话,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究竟有多狼狈;
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眶究竟有多红;
也不知道在自己紧抿着的唇后,口腔里咬得有多鲜血淋漓……
他只知道,
自己握着伞柄止不住颤抖的手,苍白到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以及,指节泛白,紧攥着胸口衣襟,试图缓解心脏处阵阵传来剧痛的模样,
究竟有多难看,有多狼狈不堪……
然而,他正满心混沌地想着,
身后,却忽然传来了少女由远及近的喊声——
似乎正有人冒着雨,踏着风,提着裙摆,一路脚步不停地朝他奔来,
而一边跑,还一边开口喊道:
“陌瑾,你等等我,我有话要同你说……”
……
然则,闻得此言,
陌瑾于身形陡然一僵、掌心用力一攥的同时,却是忍不住走的更快了些……
有话同他说?
想来,只怕是要,同他告别吧?
思及方才他在长廊尽头处,所看到的、听到的,
此时此刻,
陌瑾是一点都不想听到,少女即将要同他说的这一番话,
一点也不想,再次同她告别……
故而,
就算是说他逃也好,说他避也罢。
这一刻,
他实在不想停下脚步来;
实在不想听到少女同他说,她要同那人一道离开了,
就此,
永永远远地,离开他的世界……
故而,他只忍不住走的快些,再快些,
近乎是以逃离的姿态,逃离少女即将要说出口的“告别”之言。
况且,
事实上,也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此刻,他不由用力抿了抿唇,
感受着脸上的温热湿意,以及自己那隐隐发涩的眼眶,
忍不住愈发加快了脚步,
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
况且,
此时此刻,他也不敢回头,
不敢让少女望见他的这般狼狈模样……
……
不得不说,
姜瑟是万万没想到,
此番,她这不开口喊还好,
一开口,陌瑾居然走的更快了?
甚至于,
好似还用上了什么不知名的身法般,就连她这么一个修仙之人都要追不上了,
只能望见远处之人,
衣袂翻飞,墨发飞扬,
卷起微凉细雨,带着孤寂寒意,速度极快地,奔入一片丹青墨色之中……
这这这,这不行啊!
照这么下去,陌瑾越走越远,
别说追上了,她都要看不见他的身影了,还怎么同他解释方才之事啊!
此时此刻,
追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死活都追不上的姜瑟,
心里可谓是急得不行,
但,紧接着,望着眼前朦朦胧胧、丝丝缕缕的细雨,
她却忽然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此番,
她只来得及急急喘上一口气后,
便站住脚,朝着眼前那一越行越远、修长清俊的身影,
故意大声喊道:
“陌瑾,我没带伞。”
……
不得不说,
明明是极为简单的一句话,
明明连其他多余的意味也无。
然而,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一句话,
却让远处那一个淡漠出尘、清俊修长的身影,瞬间,顿住了脚步,
再动不了分毫……
是的,不知为何,
就连姜瑟都不清楚,自己从何时起,竟有了这般的笃定——
笃定她只要开口喊出这一句话,
陌瑾便一定会停下脚步来。
因为,
他绝对,不忍心看她淋雨……
此话出口,
似是过了许久,又似是不过短短一瞬。
明明不过极短的时间而已,
姜瑟却觉得,好似已然过了许久,
久到她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是不是自己太过笃定、太过自信?其实陌瑾他根本不会回过头来?
然则,她正想着,
却见那人驻足在原地,
于背脊挺直地,静默了一瞬后,
便终是恍若认命一般,恍若认输一般,低低轻叹一口气,
而后,
丢盔卸甲,不战而降,
只就此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
……
而许是担心她淋雨受寒,
此番,那人行来的脚步,竟是比方才离开时更快,
不过转眼之间,便已到了跟前……
此时此刻,
望着全身湿漉漉、头发直往下滴水,望着他的眼神也有些湿漉漉的小姑娘,
陌瑾不由有些无奈、又有些无力地轻叹了口气,
将手中的油纸伞往那方倾了倾,遮住这一片朦胧细雨,
而后,垂眼望着正仰头看着他的少女,
声音带着几分微哑,几分微涩地,轻声开口问道:
“怎么不撑伞?”
……
“你都走了,我哪里还有心思去拿什么伞……”
此番,闻得此话,
姜瑟几乎是想也不想地,直接脱口而出道。
然则,
话才一说出口,她便觉着——
这话,似乎,有几分不妥……
貌似,
这话里的意思,也太过直白了些……
虽然她是见着陌瑾一走,便顿时急得不行,
就连放在墙角边的油纸伞都没来得及多看,便忙不迭地提着裙摆追了出来,连淋了一路的雨都没注意。
可,这事实虽是这般,
但一旦这般直白的说出口来,便好似莫名多了几分其他意味似的,
竟让她忍不住地觉得,有些脸颊发烫、耳根通红,
莫名地,竟有几分紧张起来……
不过,还未等她脸上完全红起来,
她只不经意地一抬眼,便顿时忍不住蹙起了眉,就此,伸出手去,摸了摸陌瑾的脸,开口问道:
“陌瑾,你脸上怎么这般湿漉漉的?”
……
而闻得少女此问,
陌瑾不禁眼睫微颤了颤,长长鸦青睫羽微垂,悄然遮住仍有些泛红的眼眶,
而后,只稍稍侧过了些脸去,
语调平静,然则,细听之间,却仍带着几分微哑之意,
就此,
装作无事、故作坦然地开口答道:
“无事,不过是夜雨飘在脸上罢了……”
说着,他不由微动了动,
将手中的油纸伞笼得更低了些,细心遮住外间不断袭来的风雨,
望着少女浑身湿漉漉、发梢还直往下滴水的模样,
不禁默默紧了紧手中的伞柄,
随即,
只薄唇轻抿,长睫微颤,
就此,敛下眸中的荒芜黯色,
轻叹一口气,道:
“罢了,这伞你撑着吧。”
“我还另外有事,想来,当是不能与你同行了……”
……
另外有事?
不能与她同行?
嗯?
陌瑾这是又要走?
不行!那可不行!
闻此,姜瑟不由顿时急了——
此番,她好不容易才追上的人,眼看着这才刚刚讲了两句话呢,陌瑾便又要走了!
那她哪有机会同他解释方才之事?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么让陌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