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眼，
都充斥着浓浓的阴毒威胁之意。
望向他时，
眼里的狠厉杀意，几乎快要凝为实质，
如同蛰伏在暗处的阴狠毒蛇一般，
就此，朝着他吐出了猩红的信子，
仿佛下一秒，只要他稍稍有所动作，
她就会毫不客气地立即冲上前来，狠狠咬断他的脖子，撕碎他的血肉，将他的尸骸碎骨踩在脚底，
就像踩着这一撮细雪一样，将之寸寸碾碎，踩入污浊泥泞之中，
让他在这世间，再不留下半分痕迹……
……
而年岁太久，
他已不记得，他当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反应表情，
也不记得，
最后，他是怎样被重新关进小院里，继续日复一日的漫漫荒芜孤寂的……
只是，
在那一日之后，
近乎两个月的时间里，
他都反反复复地，做着同样一个噩梦……
梦里，
那女人终是化为了一条阴毒巨蟒，
竖瞳阴冷，模样可怖，
全身的每一片蛇鳞，都泛着阴冷狠毒的光泽，在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朝着他露出了嗜血的毒牙，
而后，杀意弥漫、速度极快地朝他袭来……
梦里，
到处都是鲜血，到处都是尸骸，
而他一个人，拼命地朝前跑啊跑，跑啊跑，
跑到精疲力竭，跑到满心绝望……
最终，却依旧挣扎不出，依旧逃离不了，
依旧无能为力地，被活生生撕咬成碎片，
只剩鲜血流了满地，
染红了整个梦境……
……
故而，自此之后，
他再也不愿回想起此事，再也不想再去堆什么雪人，再也不想，有什么期盼与喜好。
似乎，只需这样，
那些可怖的、不堪的回忆；那些如同鱼肉般，任人宰割而无能为力的晦暗岁月；
那些缠绕不放、驱散不了的梦魇，
都能如此，被悉数埋葬掉……
而他原以为，
自己这一生，都会如此……
会一直困于幼时的梦魇，
会在见到皑皑覆落的白雪之时，而忍不住地觉得心口发冷，指尖发颤，觉得呼吸发窒，隐隐喘不过气来，
仿佛，
又回到了那一个被禁锢着手脚，被强行掰开手心，在冰寒雪地里，右手痛得发抖却无能为力的自己；
回到那一个夜夜被噩梦惊醒，
满身冷汗、神情惊惶，却只能无助地紧紧抱着膝盖，害怕地缩在床榻角落的自己……
……
却从未曾想过，
原来有朝一日，
在少女明亮璨然、比日色更加耀眼的目光之下；
在少女比三月春光，更加明媚灿烂的笑容里，
他竟是会全然忘了，这些昔日的不堪，这些幼时的梦魇……
仿佛，
所有的阴暗，所有的害怕；
所有的恐惧，所有的不堪；
所有的噩梦，都已悉数离他远去……
在同样纷飞飘扬的大雪之中，
他终是忘了，那些萦绕纠缠他多年的梦魇，
苍茫天地之间，
终是只看得见少女明亮的双眼，清透的梨涡，以及恍若春日繁花一般明媚灿烂的笑靥……
……
他从未敢奢想过，
有朝一日，
在少女眉眼弯弯的笑容里；
在少女璀璨明亮的眼神里；
在少女鲜活灵动、满溢欣喜欢乐的一举一动里，
幼时的阴霾，终是被悄然驱散……
梦魇退去，记忆沉淀，
有温暖璨然的阳光，悄然洒了进来，
无声无息地，照亮了心口方寸……
就在这样一个同样飘扬而落、曾经视作为梦魇的大雪之日里，
他终是放下过往，重新扬起笑意来，
如同孩童一般，
同自己藏在心上的小姑娘一起，一点点地，堆出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个雪人。
就此，终是为那一个曾经小小的、孤寂的自己，
完成了曾经幼时、不可触及的心愿……
何其，有幸……
她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成为他荒芜死寂、晦暗冰冷的生命里，那一缕明亮的、璀璨的、驱散一切阴霾灰暗的耀眼光芒……
……
而此番，在叉着腰，一脸满意地，仔细欣赏了一番她与陌瑾一起堆的雪人之后，
姜瑟便只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来，正想要和陌瑾说些什么……
然而，
这一转眼，却望见——
此时此刻，
陌瑾只眉眼微抬，凝神望着眼前那一甚是高大威风的雪人，神情间，竟似有几分怔愣……
风雪飘摇间，
那人纤长睫羽微颤，偶有细碎雪花轻坠于上，
莫名地，
竟透出几分淡薄易碎、冰晶一般的脆弱之感……
而掩在广袖之中的手，此刻，则无意识地微微抬起稍许，
素白袖口滑落而下，
隐隐露出一截莹洁无暇、指节分明，如剔透冷玉一般的修长手指，在寒风之中，蓦然微微一颤，
似是，想要抓住些什么……
嗯？
陌瑾他这是，怎么了？
……
察觉至此，姜瑟不由眨了眨眼，
敏锐地觉察到，陌瑾而今的情绪似是有些不太对，
故而，
忙有些担忧紧张地，开口问道：
“陌瑾，你怎么了？没事吧？”
被少女略带紧张的问话惊醒，
陌瑾不由从恍惚之中骤然回过神来，眸光微敛间，将一切心绪悉数藏于平静……
只转而温柔了神色，望向少女璀璨明亮的眼，
就此，露出一个如微拂清风一般的淡淡笑意来，轻摇了摇头道：
“我无事……”
而听到陌瑾如此回答，
看到他摇头轻笑道“无事”，
姜瑟却是轻抿了抿唇，有些不太相信——
虽然陌瑾嘴上说自己没事，
然则，看他方才的这眼神，这模样，却显然不是没事的样子……
哎……
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了？
总让人感觉，有些不太放心呢……
……
而正这般想着，
忽然平地吹来一阵凛冽寒风，冷得姜瑟陡然一个激灵，
好似被骤然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瞬间，便打通了她的钢铁直女思维——
呀！
她竟是忘了！
她自己修行丹火不怕冷，可陌瑾他不一样啊！
因着体内千绝咒的缘故，陌瑾的体温本就比常人要低上几分，
结果，此番，她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地，非要让陌瑾陪她一起堆雪人。
像这么冷的天，
陌瑾本就体温寒凉，她还让他去碰这样寒冷刺骨的冰雪。
现如今，那肯定是冷着了呀！
原来如此，
难怪陌瑾的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呢！
原来，乃是因为冷的难受了……
……
思及至此，
姜瑟不由暗自点了点头，自认为，终于了解到了“事实真相”……
哎，
说来也是她不好，她应该早早察觉到才是……
像陌瑾这样，总是替别人着想、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之人，
就算是真的冷得难受，肯定也不好意思同她说，都只自己硬生生地扛着受着，而不愿说出口来，扫了她的兴致。
故而，现如今，
眼看着陌瑾在外头站了这么久，又连续堆了这么久的雪人，
可想而知，
那可不就冷得难受了么？
于是乎，思及至此，
姜瑟内心的愧疚感，不由立即席卷而上。
一时冲动之下，
她也来不及想太多，
只忙不迭地伸出爪子，
一把牵过陌瑾冰凉彻骨、恍如寒玉一般的手来，
用着几乎比陌瑾小了一大半的手，努力地将他寒凉如冰的手笼在手心里。
随即，只一边朝着陌瑾那莹白如玉、完美无暇的手心里哈着热气，
一边垂着眼睛，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认真搓着他的手，想要将其捂热几分……
……
“陌瑾，你的手也太冰了！”
“哎！都是我不好，一时兴起，就硬要拉着你陪我一起堆雪人，害得你手都快冷成冰了……”
“诶，先不说了。”
“咱们还是赶紧进屋去吧，想来屋子里面会暖和一点……”
可眼看着她话音落下，
对面的陌瑾却是未有丝毫回应，就连一点要转身进屋的迹象都没有。
嗯？
怎么回事？
见此，姜瑟不由眨了眨眼，
有些惑然地抬起头来，朝着陌瑾望去……
然则，却不曾想，
这一抬头，就直直撞进了一双沉凝如深海、浓郁如墨玉的惊世眸子里……
此时此刻，
一对上她的视线，
那人长如墨羽的眼睫，便恍若振翅的蝶翼一般，倏而轻轻一颤，
而那一张积雪凝玉、精致绝伦的脸上，也不知何时，竟已悄然染上几分绯红艳色……
而今，陌瑾这不经意间，轻飘飘的一眼扫过来，
让她的心尖都忍不住骤然颤了一颤……
哎呀！
我滴个乖乖啊！
这，这有点要命啊！
……
而此时此刻，
就在姜瑟被陌瑾这不经意间，骤然撞进眼中的惊世美貌，给震惊的心尖儿乱颤之际……
她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
现如今，若是顺着陌瑾的视线望去，
则那人眉眼微垂、脸颊绯红地正望着的，乃是……
此时此刻，
待到顺着陌瑾的视线一路望去，最终，定格在二人交叠相握的手上之时，
姜瑟不由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
啊啊啊！
发生了什么！
她刚刚脑子一懵之下，都干了些啥啊啊啊？！！！
她本以为，自己闭关这么久，
那些个乱七八糟、不太对劲的心思，应该都已消失不见了，
她也应该都已控制平复好心绪，可以十分平静正常地对待陌瑾了才是。
结果，万万没想到啊！
她这出关的第一天，
就恍若什么流氓色狼一般，毫不客气地，紧紧抓着人家陌瑾如冷玉寒霜一般，莹白无暇、修长如玉的手不放啊！
更有甚者，
在这短短的几息工夫里，
她还更是将陌瑾的手是搓了又搓，摸了又摸，
那恬不知耻、狂吃豆腐的模样，简直是让人不忍直视……
作孽啊！
作孽啊啊啊！
她怎么会是个这样厚颜无耻之人啊！
……
于是乎，在意识到自己方才都厚颜无耻地做了什么之后，
姜瑟只觉得，自己的一双手都瞬间僵硬了起来，
手中攥着的，好似不是什么寒如冷玉、冷若冰雪的手，
而是什么炽热灼烫、热度惊人的炭石火焰一般……
此时此刻，
与陌瑾紧挨相触的每一寸肌肤，仿佛都烫的惊人！
带着恍若触电一般的酥麻之感，
从指尖，到手心；
从手心，到手臂；
从手臂，到整个半侧身子，都酥酥麻麻、滚烫发热，
一时间，让她整个人都愣愣僵在原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而不仅如此，
此时此刻，嗅着陌瑾身上温凉浅淡、水墨氤氲，伴着些许温醇药香的淡淡气息，
感觉到现如今，
自己连指尖上，都好似悄然沾染上了，这般恍若冰雪松针、清风玉露一般的淡淡冷冽之气一般……
在这寒风凛冽、冰冷刺骨的天气里，
姜瑟却是好似骤然掉进了什么滚烫火炉里一般，
整个人都热血上涌，
脸颊滚烫，呼吸骤乱，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
一张清灵如画的小脸，更是瞬间红成一颗大苹果，
恨不得分分钟扑进雪里，叫自己好好冷静冷静、清醒清醒……
……
不过，虽然脑子里，想法乱七八糟地直往上涌，整个人跟傻了一般的僵在原地，
但，好在，
这般境况，也不过只持续了短短一瞬而已……
待到猛地回过神来之后，
姜瑟只好似被烫着了一般，慌忙收回自己的手来，
随即，藏在袖中，不动声色地轻轻摩挲了两下指尖，
隐隐还能感觉到，其上温凉如玉、恍若清泉的细腻触感之后，
她便慌慌张张地躲开视线，
脸颊通红、结结巴巴地匆忙转移话题道：
“啊，那个……”
“我，我们还是赶紧进屋吧，外面风，风太大了……”
说罢，她便小心翼翼地，一把拽过陌瑾的衣角，
也不敢回头去看陌瑾的眼睛，
只就此闷着头，垂着眼，
脸颊通红、一声不敢吭地，拽着陌瑾直接往屋里走……
而待到一路走到屋内，
姜瑟脸上的热度，也终是稍微消散了些许，
就此，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正事来——
此时此刻，
她只一面将火炉往陌瑾那方推了推，
一面从储物手镯之中，取出这一个半月来，自己闭关所炼制的各种破魔丹、露灵丹、寒辟丹，
就此，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子……
而后，只语意微顿，
抬眼望向陌瑾，开口道：
“对了，陌瑾，我要走了……”
……
而就在姜瑟话音落下的一瞬间，
陌瑾原本放在火炉旁暖着的手，不由倏而一僵，纤长如墨的睫羽骤然一颤，
内里心神，都似是因着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而瞬间乱了几分……
但，不过转瞬，
他便已悄然敛下一切心绪，甚至于，还能装作平静地露出一个淡淡温润笑意来，
就此，轻声问道：
“那，何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