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虽然这明里暗里偷看的视线多了些,下人们眼中亮度惊人的不明意味丰富了些,
但其专业水准,却还是相当够的。
一顿饭下来,
不仅将姜瑟爱吃的几道菜,都极为细心地摆在了姜瑟身前,
而且一抬手便知晓给你斟茶,一动作便立即给你递帕子,一个眼神过去,便立刻给你端上了爽口清甜的蜜水碗盏,
这周到细致的,让姜瑟都忍不住感慨——
啊!
有钱人的生活!当真是骄奢淫逸!
哪像她当年在赤霓峰上,孤零零一个人在竹庐里住着,
喝水全靠自己烧,柜子全靠自己擦,万事一个涤清诀解决,日子过的那叫一个糙啊!
啧啧啧,
当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
而待到用完晚膳,喜滋滋地用了些糕点蜜水,
又与陌瑾就着月色,随意闲聊了几句后,
姜瑟便不由一面揉着她撑得圆圆滚滚的肚子,十分心满意足地回了房,
临了,出房门前,
还不忘转身,再次提醒陌瑾——
今日记得用药,
待到明日一早,精神头恢复够了之后,她再来仔细探查他体内咒术情况。
届时,她再根据其身体的具体情况,调整破魔丹的配比用药,
以最大程度发挥其药效……
此外,她也好看看,
应当再搭配些什么其他的丹药,好让陌瑾能尽快恢复,
不说别的,
至少,在千绝咒完全根除之前,陌瑾他能够稍微少受些罪,
别一动用玄力,便立即遭到反噬,辛辛苦苦所修炼的修为都成了枉费……
……
时光悄然流逝……
次日一早,
还未待姜瑟睁开眼,从睡梦中完全清醒过来,
便已然闻得外间雨落檐下、淅沥作响的声音,
半开未阖的窗棂间,有丝丝缕缕外间微湿的浅凉雨意气息,悄然透了进来,
在这清晨微曦的早晨里,显得格外的宁静悠然……
待到洗漱罢后,姜瑟推开房门,
正想着这下雨了,得去哪儿寻把伞,方才好赶去陌瑾那儿。
然则,却未曾想,
此番,她才刚刚打开门,
便一眼望见院中树下,却有一人正撑着一把油纸伞,白衣墨发、身姿清俊地静静立在那儿,
如月落影,如云出岫,
周身气度翩然出尘、恍若碧落谪仙一般,不染半分凡俗尘埃,
在这透着凉意与湿润的晨曦里,愈发惊世耀眼、动魄惊心……
而此刻,
天色微沉,树影摇曳,
远处的苍穹与青山,是晕染的鸦青剪羽,
映着身后如水墨一般的蒙蒙烟雨,与连绵错落而去的飞檐庭宇,显得那般的静然空蒙,幽静致远,
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写意画卷,美的淡然而宁静……
而立在院中树下,雪衣墨发、出尘绝世的那人,
则是这一幅泼墨山水画卷里,最为拨人心弦、惊艳生动的那一笔,
在蕴袍广袖的微微一动间,
在潋滟生辉的粼粼眸光里,
于那人在伞下倏而抬眼望来的一瞬间,
整幅烟雨山水泼墨画卷,便似是,忽然活了过来……
……
“你怎么来了?”
于陌瑾抬眼望来的一瞬间,
从这般美轮美奂、惊世出尘的水墨美景之中,陡然回过神来的姜瑟,
此刻,在反应过来如今状况后,便不由十分随意地伸手往头上一遮,
就此,一面力拔山兮气盖世地,冲进雨幕之中,朝着陌瑾奔去,
一面嘴上不停地絮叨开口道:
“这天气还冷着呢,又下着雨……”
“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在正院里等着便是,怎还特意跑来了?”
“你且慢些……”
倒是未曾想到,
这小姑娘才堪堪打开房门,一眼望见他之后,
竟是二话不说,就连伞都未撑,便径直冲进雨中朝自己奔来……
见此,陌瑾不由眉心一蹙,连忙几步上前,匆匆迎着小姑娘奔来的方向疾行而去,
就此,伞柄微倾,将她笼在油纸伞下,
随即,只剑眉微蹙,垂眼望着伞下瞬间湿了大半身子的小姑娘,
一面从怀中掏出帕子来,细致小心地,替姜瑟轻轻拭干面上的水滴,一面忍不住沉下声来道:
“这还下着雨呢,你站在檐下,我走过来便是,”
“怎竟连伞都不打,便直接冲进雨里了?”
因有些没收住脚,差点就一猛子扎进陌瑾怀里的姜瑟,
此番,待到不动声色地堪堪稳住身形之后,
便不由一面顶着一张默默羞红了的老脸,
跟一只被雨打湿了的鹌鹑般,眼神闪躲地,任由陌瑾替她擦拭脸上的雨水;
一面因心中的莫名紧张之感,
而说话不经大脑地,下意识便脱口而出道:
“害,这不是见到你来了,一时激动,就给忘了嘛……”
……
姜瑟:“……”
姜瑟:“!!!”
靠!
目!瞪!口!呆!
苍天啊!
大地呐!
她方才究竟都口不择言地说了些什么!
额……那个,那个陌瑾啊,
哈哈哈,你看,这雨下的这么大,其实你刚刚什么都没听清楚对不对?
啊,没关系,其实她刚刚也什么都没说来着……
姜瑟(僵硬干笑脸):“哈,哈,哈……”
静默,
死一样的静默……
尴尬,
无法言喻的尴尬……
姜瑟心中狂嚎——救命!天!要!亡!我!
好吧,算了,
像这种欲盖弥彰的鬼话,就连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罢了,事已至此,
莫要拦她,就让她在这倾盆大雨里安静地走吧……
……
而此番,
感受到自她说出此话起,便倏而僵住在眼前的一双修长玉骨手,
以及,陌瑾那身形一僵、便忽然滞住的呼吸,
姜瑟不由顶着一张欲哭无泪、生无可恋的脸,十分之尴尬地,默默攥了攥指尖,
随即,只无比僵硬而缓慢地挤出一抹笑来,悄摸摸抬眼望向陌瑾,
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好看看自己这一遭,还有没有什么补救的机会之时,
却在视线触及那人脸上的一瞬间,倏而定住……
闻得那人几乎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仿佛被瞬间定住了一般,倏而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已下意识停滞住的陌瑾,
此番,好不容易方才鼓足了勇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之际,
却忽觉眼睫一颤,
一双纤细白嫩的手,而今,已是在不知不觉中伸上前来,就此,极轻极淡地,倏而碰了碰他的眼睫,
而后,恍若幻境,一触即离……
面对陌瑾倏而一怔,如粼粼波光一般、蓦然一颤的眼,
姜瑟只轻捻了捻指尖上微凉的水珠,感受着突然沁入骨髓的淡淡寒凉之意,
便忍不住眉心紧蹙,面色肃然,
原本的尴尬与羞赧,早已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取而代之的,是忍不住涌上心头的几分恼怒与生气,
就此,颇有些不虞地开口道:
“你在此站了多久了?怎竟连眼睫上都凝了晨露?发尾也都是湿的……”
“你若来了,叫醒我便是,怎还一直不声不响地等在外头?”
……
“并未太久……”
“只是今晨见到外间下雨,怕你过来会淋湿衣裳,便想着还是我过来你院中为好,”
“只是,又怕你出发太早。担心还未等我过来,你便已然出发了。”
“故而,便来的早了些……”
眸光一颤间,内里的情绪似是都已悄然掩去,
此时此刻,面对眉心紧蹙、似有几分生气的姜瑟,
陌瑾不由眼睫一颤,悄无声息间,已然重回一贯的温润如玉、风清月明的模样,
就此,带着淡淡的温柔笑意,温言解释道。
“我修的乃是丹火之道,区区一点雨对我来说,根本便不会有所损碍!”
“反倒是你,因为那千绝咒,身子本就不好……”
说着,她顿了顿,
望着油纸伞下,那人眸光温润,如三月江南烟雨一般、静然包容一切的沉静眼神,
以及,噙着淡淡温柔笑意、望着她凝神细听的安静模样,
姜瑟就觉着,自己这一肚子的无名火,好似全打在了棉花上一样,
只觉着自己冲他发火,简直是无理取闹,
良久,方才只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口道,
“好,就算是如此,”
“可你来了怎么也不叫醒我,反倒是巴巴地站在院子里吹风淋雨……”
“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怜,我不过是在院中赏会儿雨景罢了,”
“更何况,这还撑着伞呢……”
闻此,他不由轻轻一笑,眉眼温柔一如蒙蒙烟雨,轻声而道,
“只是怪我思虑不周,来的过早了些。”
“若是因为此,而特意叫醒你,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
而面对那人温润如玉、笑意温柔的脸,
以及一副“嗯,你说的都对,我都听你的,是我不好”的模样,
姜瑟于抿唇沉默半瞬后,
终是低低嘟囔一声“哼,反正说不过你”,
随即,便将脸鼓成了河豚,
一把扯过那人袖角,一面抬步朝着屋内走去,一面忍不住低声数落道:
“都冻成这样了,还好意思骗我说是赏雨景,”
“哪有人赏雨景,赏成这个狼狈样子的……”
说着,她还不忘转过头去,愤愤睨了一直温润浅笑看着自己的那人一眼,道:
“说你你可别不服气!”
“秦叔可同我说了,我现在主治你体内的千绝咒,算是半个医者,医者说话你就要听!”
“像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冻着了,染了风寒,影响我探看你体内状况,”
“届时配药给配错了,看你怎么办!”
说罢,姜瑟只眨了眨眼,在心里哼哼补充两句——
好吧,虽然就算是真的染了风寒,也压根不会影响她用神识探看,但是现在这情况……
哼,管他呢!
反正她生气了,
先吓吓他再说……
“是,是我不好。”
“你莫要生气……”
此番,望着小姑娘伸手拽着他袖子,
一面脚步匆匆地往屋里走着,一面眉心紧蹙、满是气鼓鼓地,在前头絮叨的模样,
陌瑾不知不觉间,便不由眉眼愈发温柔起来,
连带着唇角边的笑意,也怎么止也止不住……
……
不知为何,
虽然此番小姑娘有些生气,一张小脸都快鼓成了河豚,
拽着他是一路走一路说,只留给他一个甚是傲娇、气鼓鼓的后脑勺,
甚至于,进了屋内把手炉递给他时,还不忘先哼哼一声,
他却忍不住地觉着有几分心悦,
一颗心就好似泡进了温水里,有些疼也有些暖……
在他生命里,
还从未有人这般眉眼生动、鲜活耀眼地说过他,
一面气鼓鼓地数落,一面却又不忘给他递手炉、生炭火,
然后又皱眉又傲娇地,递过来一盏热茶让他赶紧喝暖暖身子……
幼时以来,便从未有人关心他是否冷着冻着,
耳边听的,皆是恶毒的咒骂,诛心的嘲讽。
而这几年,
虽有秦叔、方伯等人关怀照顾着,
但因着身份之故,往往是恭敬有加,不敢逾矩。
倒从未有人像眼前的小姑娘一般,眼睛瞪的圆圆,手心攥的死紧,
一张小嘴数落絮叨不停,大有一种“你不知错,我就一直说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而许是思绪飘的远了,忘了收回眼神,
故而,待到姜瑟抬起眼,正想问问他一个炭火可够,要不要再给他添一个炭火之时,
却一眼望见那人正眉眼温润地,垂眸认真看着她,
眼尾潋滟,平添几分温柔之色,
眸色清透如氤氲水墨、亦似江南烟雨朦朦,如缠绕的丝网,笼着太多太多她看不清的情绪,
让她忽然心口一动,一时竟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
“你,你忽然这么看着我作甚?”
姜瑟眨了眨眼,生着炭火的手都莫名地突然有些僵硬起来,
故而,只眼神一瞟,便下意识地转移话题道,
“那,那个你手上提着的是什么?怎还提着个这么大的盒子?”
面对小姑娘每逢尴尬必转移话题的行径,
陌瑾可谓是已然习以为常,
故而,只微弯了弯眼,便收回一直望着小姑娘的目光,
眼睫微垂,重回一贯的云淡风轻、积雪凝玉的模样,温声开口道:
“其中乃是些吃食与准备的一点小礼物,盖子合的严实,我又拿袖子挡着,”
“想来,当是未曾进了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