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未说完,
望着眼前之人愈发红得发烫的脸,以及面上红晕更是愈发往白皙脖颈之上蔓延的架势,
姜瑟不由忙闭紧了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乖乖诶,
这样说,好像越抹越黑了啊……
于是乎,
原本还算寒凉的江上夜晚,此番,就在二人的脸红发烫、心如擂鼓间,而悄然失去了寒冷江夜的意义,
于悄然蔓延的旖旎氛围之中,
二人只觉着,
今夜的气温似是过高了些,热的过分了些,
而红着一张发烫的脸,甚至于,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几分,连心脏都跳的有些不正常了……
……
好在,尴尬几息之后,
姜瑟终是重拾她应有的理智与淡然,就此,清咳一声,绷住不应有的情绪与纷乱心跳,
而后,捂着一张依旧发红发烫的脸,眼神飘忽地匆忙转移了话题,
就此,开口问道:
“对了,方,方才,你是在看什么?竟看的这般入神?”
而在这般近乎凝滞的紧张氛围之中,
借着这般强行转移话题的突破口,未免尴尬进一步延续,
陌瑾便也用着一张同样艳色逼人、红的发烫的脸,勉强平复了胸口慌乱的心跳,
就此,顺着其话回答道:
“嗯,在,在看甲板之上的那一对母子……”
“甲板上的那一对母子?”
闻此,姜瑟不由眨了眨眼,
下意识地循着他方才所望的方向,朝着下方甲板处望去——
果不其然,
只见甲板之上,
一头戴布巾、身着细棉的妇人,
此刻,可谓正弯着腰,满脸慈爱地,垂眸望着面前长得软糯可爱、肉乎乎的孩子,
一面小心替他轻拍顺着后背,一面柔声叮嘱道:
“说了让你慢些吃,又没人跟你抢,吃得这般急做什么?”
而那一肉肉乎乎、长得白白嫩嫩的孩童,
此刻,则捧着手中晶莹剔透、浓郁甜香的杏仁糕,如同一只小仓鼠般,腮帮子鼓鼓囊囊地几口吃完后,
便睁着一双清澈剔透的水汪汪大眼睛,满是憧憬地瞅着自家娘亲,
随即,意犹未尽地,小小咽了咽口水后,
便就此,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肉乎乎的小手指来,奶声奶气地开口道:
“娘亲,这个糕糕好好吃,小宝还可以再吃一块吗?”
闻此,那一头戴布巾的妇人不由哑然失笑,
伸出手捏了捏那一肉乎乎、白嫩嫩的小脸后,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来,满是慈爱地开口道:
“当然可以,”
“今日是小宝的生辰,娘亲特意买了一大包呢,想吃几块都可以。”
“哦耶!娘亲最最好啦!”
闻此,那一白白嫩嫩、肉乎乎的孩童不由顿时欢呼一声,满是兴奋地径直蹦了起来,
随即,忙迈着小短腿,“蹬蹬”跑过去,伸出手抱住那一妇人,
就此,“吧唧”一声,甚是响亮地奶乎乎亲在妇人的脸上,笑的眉眼弯弯、甚是可爱,
紧接着,
再一次奶声奶气地强调道,
“娘亲最好啦!”
“小宝最最喜欢娘亲了!”
……
江风瑟瑟,
孩童的笑声与轻悦话语,似是随着江风飘荡了很远很远……
然则,此时此刻,
甲板之上,明明是再温馨不过的场面,
于三层船舱之上,那正透过重重夜幕,望向此处的二人,
此番,却不由纷纷沉默了下来,而原本的几分旖旎暧昧,也不由顿时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对此,静默良久之后,
姜瑟不由眨了眨眼,强行挤掉眼眶中的几分热意,驱赶走盘桓在心中的几分涩意,
便就此,长呼一口气,
仰天望着夜幕星辰,若无其事地自我安慰道——
哈!
像她这么一个活了差不多一万年的老人家,什么大场面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遇到过,
难道,会羡慕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屁大点的孩子嘛!
哈,哈,
她姜瑟!真的!
一!点!都!不!羡!慕!
是的,没错!
她姜瑟是没爹没娘!从小到大,甚至于到死为止,就连一句“娘亲”都没唤过。
可那又怎么样!
要知道,她还有师尊,师兄,还有丹阳宗那么多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呢!
若是一个个的加起来,就连一个山头都挤不下呢!
哼!
她姜瑟一点都不眼热,也一点都不羡慕呢!
于是乎,
一面这般自我安慰着,一面终于觉着心里好受许多,可以继续保持平常心地看下去的姜瑟,
此刻,可谓才刚一转眼,便瞥见了一旁陌瑾的神情……
不知为何,
寒凉夜色里,
一向眉眼含笑、温润如玉的陌瑾,
此刻,脸上也没了一贯的温润浅淡笑意,
反而是薄唇紧抿,近乎出神般,静静望着甲板之上的那一对母子,默然不语……
而那一双墨玉般的剔透眸子里,此刻,却好似笼着烟雨,
晦暗难明,沉凝如潭,
敛去了其中的星辉亮色,再不复三月江南的温暖柔色,
甚至于,
偶有几分缭绕的隐隐黯色深藏在眼底,
如越缠越紧的丝线,幽幽切切,挥之不去,连带着江风瑟瑟的寒夜都愈发凉寒了几分……
更有甚者,
若是姜瑟没看错的话,
此时此刻,眼前之人望向甲板之上母子二人的眼神里,分明,还有几分暗藏的羡艳羡慕之意……
羡慕?羡艳?
姜瑟眨了眨眼,
对于这忽然冒出来的直觉,她可谓向来深信不疑……
故而,
她不由转头仔细望了望陌瑾,又转过去认真望了望甲板之人的那一对母子。
随即,
来回几次,认真思虑了一番之后,
便终是自以为了解到了其中的真相,揣测到了陌瑾的真实情绪。
于稍微犹豫了那么一小会儿之后,
她便终是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开口道:
“陌瑾,你,是不是,想吃杏仁糕呀?”
……
不知不觉便沉浸在回忆里,眸色沉沉、胸口隐闷的陌瑾,
此番,可谓是万万没想到,身边的少女竟会猝不及防地问出这么一个问题来。
一时间,
好像暗色重重的荒芜死寂里,骤然破进了光,
瞬间,驱散了一切的阴霾与寒冷……
那些个深埋在记忆中,难过而沉闷、黑暗而绝望的孤寂日子,
好像就在这么轻轻飘飘的一句话中,瞬间模糊远去,不再分明……
再一眨眼,
眼前的,
不再是那一永远是冰凉死寂、孤独绝望的小小房间;
不再是永远挥之不去、浓得呛人的各种药味;
不再是他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空空荡荡、冰凉刺骨的院子里,怔怔望了一晚上属于别人的喧嚣热闹烟火。
眼前的少女,分明鲜活而灵动,
如同上天派来的恩赐般,灿烂温暖的耀眼!
而今,抬眼望着他时,眸色璀璨,如同蕴进了漫天的星辰,
只就此,一面朝他小小挤了挤眼,露出一个“我懂,我懂,想吃杏仁糕嘛,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笑容,
一面巴眨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性问道。
于是乎,望着这样鲜活耀眼、温暖明媚的她,
他倏而眼睫微颤,敛下眸中神色,心里涩意黯色散去,
就此,缓缓露出一个轻轻淡淡、一触即散的笑意来,轻道:
“是啊,我也想吃杏仁糕呢……”
不知为何,
望着眼前微垂着眼、淡淡开口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的陌瑾,
姜瑟心里就好像被虫子咬了一口般,酸酸麻麻,难受的很......
若不是顾忌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怕被人当成占便宜的登徒子,
此时此刻,
姜瑟简直想冲上前去,好好揉揉陌瑾的脑袋,摸摸他的脸,
再把乾坤袋里的玄晶都拿出来,给他买!买一千块!
不!一万块杏仁糕!!!
当然,
虽然不能摸脸揉头,
但是心里憋着一口气,只想给他“买买买,买尽天下杏仁糕”的姜瑟,
此刻,不由顿时攥紧了小拳头,
就此,望着陌瑾脸上轻轻淡淡、一触即散的笑意,用力抿了抿唇后,
便一字一句,如同许诺般,认真开口道:
“好,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也不等陌瑾如何反应,
她可谓十分雷厉风行地衣袂一扬,便就此,“噔噔噔”地下了楼去……
……
望着眼前鼓着腮帮子、好像憋着一口气般的小姑娘,就此,恍若一阵风地飞快跑下了楼,
不知为何,
一向冷静自持、不露声色,将一切不应有的情绪都深藏在内、不露分毫的陌瑾,
此番,竟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来,
想握住那人的一片衣角,一缕发丝……
甚至于,
连他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之际,
他便已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徒劳而无力地,想留住眼前之人,
想留住,哪怕一点点痕迹……
但此番,
那人身上的浮光锦却太软太轻,太冷太凉,
握在手上,就好似流沙一般,转瞬即逝,
一触即离的冰凉光滑的触感,就如同兜头而下的一瓢冷水般,
清醒而残忍地,提醒着他——
这一切,都是不该有的奢望……
望着重新归于安静的三楼船舱,
他终是微敛了敛眸,散去了一贯的温润笑意,
原本还笼着星辉流光、温暖柔色的眸子里,此刻,也终是一寸寸地,悉数黯淡了下去……
良久,
他终是望着眼前的空荡,
将已然藏在喉间许久、却一直未曾说出口的那一句话,如同夜色中缥缈的叹息般,
极轻极淡地,缓缓道了出来:
“今日,其实……也是我的生辰呢。”
……
是啊,
他都快忘了,
原来今日,竟也是他的生辰,
只是,从小到大,他却从未有过生辰……
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则是因为他的母亲。
在他的记忆里,
“母亲”二字,一直都只是一个模糊遥远的影子,
且不知是何缘故,
府中上下对于他母亲,总是讳莫如深,闭口不言,从不谈论起一言一语,仿佛从未有过这么一个人存在。
而他也只是隐约得知,
他的母亲似是在生下他时便死了,因此,所谓的生辰,亦是母亲的忌日,
故而,
从小到大,府中上下,向来都对他的生辰避而不谈。
而除此之外,更为重要的原因则是——
像他这么一个朝不保夕、不知道能活到几时的病秧子,
似乎是怕惹人晦气一般,
从小到大,他都被一直拘禁束缚在那一个四方小院里,不与外人接触,不与外人言语。
阖府上下,都恨不得从来没有他这么一个人一般,
如此,
又有谁,会在乎这样一个人的生辰呢?
但,
旁人如何想,他也并不在意,
实际上,于他而言,
所谓的生辰,也不过与每年中其他几百个时日没有什么两样,
照样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日出,守着日落,
守着无甚变化的四方院中风景,数着一个又一个挣扎熬过来的日夜……
说来时间太久,他都快已经忘了,
似乎曾经幼时,他也曾对这一个日子有过期望,有过那么一点点可笑微薄的憧憬。
只是在他四岁生辰之时,
他在冰寒彻骨、孤独死寂的空荡房间里,发着烧,犯着病,痛的几乎快要死去,挣扎煎熬的只剩一口气之时,
那个名为他“父亲”的男人,
却带着他新婚的妻子,与才刚刚生下不久的孩子,
在灯火通明、觥筹交错的前厅,办着盛大热闹的满月宴,放着一场又一场的盛大烟火。
而他,
则躺在屋子里的冰凉地板之上,满是痛苦地紧紧蜷缩成一团,
如同一团脏污的、被人遗忘的污垢淤泥;
如同一抹晦暗的、从不曾被人注意的影子,
睁着眼,望着那夜头顶的烟火,绚烂璀璨到令人刺目,
一场又一场地,那般纷繁绚烂地,绽放在天幕,一寸寸地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睛……
那一夜,
外间熙攘热闹、人声鼎沸,
院中空荡死寂、冰凉彻骨。
从始至终,
都不曾有一个人走进这个僻静遥远的荒凉院子里,
不曾有一个人出现在他孤寂寒冷、荒芜死寂的生命里,
在那些挣扎着的,痛苦着的,煎熬着的日子里,
给他哪怕一丝的温暖与关怀……
……
不过,
恰于他低眸敛目,静然忆及往事之际,
却忽觉身侧清风颤动,似有什么东西随风轻舞而来……
察觉至此,
他不由倏而抬起眼来,眸中凌厉一闪而过,就此,神色森然地,望向动静来处……
然则,万万没想到的是,
此番,带起清风拂动的,
却竟是一只翩跹飞舞、光华璀璨、由烈焰化成的蝴蝶……
等等,
烈焰,化成的蝴蝶?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