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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从此之后,只做谢无争

“算。”秦灼想也不想就说了这么一个字。

若是换做旁人遇到这样的事,就算不崩溃,心中也难免怨恨。

可无争心性纯良,到了这会儿竟还担心她会不会多想。

她有许多话想同无争讲,但此时到底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两人对视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后,跟着皇帝车驾回城。

入城之后,秦灼就带着谢无争和昏迷的秦怀山还有初、采薇杜鹃几个先去了大皇子府。

“秦灼……”萧婷想跟上来同她说话,被安贵妃拉住了。

秦怀山一直没醒,秦灼到来大皇子府之后,让他在无争的主屋旁边的屋子躺着歇息,又吩咐人去济世堂找大夫来。

雪一直没停。

天光越来越暗淡,转眼便入了夜。

大皇子府大多都是谢无争自己的人,还有些是先前谢皇后留下来的,哪怕在行宫的时候,大殿下都换了个人,也没人对谢无争不敬。

只是在瞧见秦灼的时候,会偷偷地多瞧几眼。

秦灼来大皇子府,本身也就是防着皇帝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先把无争杀了,再者也是为了杜绝有恶奴欺主,京中权贵不乏踩着失势者讨好上位者的人。

她坐镇大皇子府中,任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来触霉头。

谢无争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只同她道:“我在宫中还有几个眼线,皇上一醒他们便会送消息过来,在此之前你可以先睡一觉。”

少年嗓音温润,“秦二爷昏迷的这两天,你怕是都没睡过,眼下黑了一大片。”

“是吗?”秦灼抬手摸了摸眼下,“睡是睡过的,只是睡了没多久。”

这一天天的,各种事情接连发生,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两人正说着话,初五蹲在轩窗上,探出头来看秦灼。

初五还不会说话,一着急就“嗷呜嗷呜”地叫。

“怎么了,初五?”秦灼闻声走过去,摸了摸少年的头,“是换了新地方不习惯?”

初五张嘴叼住了她的手腕,倒是没用劲,只轻轻地叼着,作势想拖着她往里走。

“做什么?”其实秦灼有时候也不太能明白初五是想干什么。

此刻,她就只能一边猜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一边抬眸往屋里看去。

“阿灼……”秦怀山不知何时醒了,正哑声喊她。

“爹爹。”秦灼连忙抽回手,都来不及从门那边去,直接翻窗进去,快步到了榻前,“爹爹,你醒了。”

从北山行宫回城走了大半日,出发时还是上午,到了大皇子府已经是暮色时分。

派去请大夫的小厮都还没回来。

秦怀山自己先醒了。

秦灼又惊又喜,“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我没事。”秦怀山说着就想起来。

秦灼连忙扶他坐起来。

恰好此时,门外的谢无争也走了进来。

“刚好你们两个都在。”秦怀山说话有气无力的,“我就把先前在众人面前没有说完的话,全都说与你两人听。”

谢无争道:“秦二爷还是先好生歇息,当年之事即便是错也早已铸成,要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秦怀山道:“不……此时不说,只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

秦灼一听这种话,就忍不住皱眉:“爹爹!”

“以后莫要再喊我爹爹了,殿下。”秦怀山哑声道:“殿下本是金枝玉叶,却跟着我吃了这么苦,受了这么多罪,我有负谢家姐姐重托。”

秦灼听到这声‘殿下’,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在这一刻,她才感受到那么多人对大殿下怒其不争时,谢无争的感受。

旁人一声声喊‘殿下’,望你从此肩挑天下。

可这帝王天家,有谁真正在意过这个殿下想要什么?

“爹爹,休要说这样的话。”秦灼把凌乱的心绪强行按下,正色道:“你我父女这么多年,哪怕不是亲生也胜似亲生。”

她坐在榻前的板凳上,看着秦怀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一日为父,终生为父。”

“阿灼……”秦怀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伸手摸了摸秦灼的墨发,轻声喊着她。

秦怀山这十几年来常常听旁人说玩笑话说闲话,个个奇怪他怎么能生出秦灼这样出挑的女儿来。

一朝恢复记忆,想起这女儿的确不是他的女儿。

他心中五味杂陈,当时在行宫醒来,原本应该马上同她说清楚的,谁知道犹豫了一瞬,秦灼就跑去救大殿下了,那些旧事愣是没来得及说。

后来李公公他们跑来传唤,秦怀山听闻大殿下不是皇帝的骨血,秦灼是,差点魂飞九天,匆忙赶到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把那些旧事说了一半,皇帝就吐血昏迷了。

他当时情绪大起大落,加之被皇帝质问,也晕了过去。

好在醒来之后,秦灼还好好的。

秦怀山生怕自己再有个万一,来不及同秦灼说清楚这事。

他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便开口道:“我在行宫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阿灼,我不是为了保你编瞎话……”

“嗯。”秦灼点头,“我知道。”

秦怀山这样的老实人,从前在永安跟友人出去喝个酒,回府的时候被容氏盘问他都编不出个像样的由头来。

皇族子嗣以男换女的这样的大事,他如何敢想?

秦怀山当着秦灼和谢无争的面,把那桩忘却多年的旧事一五一十地讲了个清清楚楚。

初五也听不懂他们都在说些什么,就一直蹲在轩窗上,大多时候都在观察外头的动静,看飞雪落在屋檐上,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还时不时看屋里三人几眼。

秦怀山说谢氏当年是才华横溢、武功不凡的奇女子,她这一生致力于男女平等,到处游历讲学,有许多女子将其奉作榜样,也有顽固派的老腐朽骂她离经叛道,要颠覆王朝。

她到了二十四岁都没嫁人。

兴文帝萧宇比她还小三岁,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甚至不惜顶着被那些老腐朽指着鼻子骂,也要求娶谢氏。

刚成亲的时候,她们是很好很好的。

书中说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坏就坏在,谢氏做的那个梦,国师预言的天降帝星。

让萧宇成了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秦怀山说谢氏生产的那天晚上,他在凌王府书房看书

看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半夜,本想不惊动别人,悄悄走后门回侯府去。

谁知出了书房,竟瞧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提着个大篮子左顾右盼、鬼鬼祟祟地走小路过去。

他觉得奇怪就跟了上去,哪曾想走着走着竟然听见那篮子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秦怀山心下大惊,便尾随其后,一路跟着。

那妇人提着篮子进了凌王妃谢氏的寝居,抱出篮子里的婴儿放在刚生产完的谢氏身边,原本在屋里的产婆则把原来地榻上的那个婴儿抱起来放入篮子里。

那时府中侍卫全都不知去了何处,屋里只留下了两个侍女,对此事视而不见。

那提着篮子来的妇人和产婆原本是悄无声息地调换了两个孩子。

然而,刚生产完的谢氏此时忽然醒转,怒问这几人在做什么?

四人齐齐跪下,说自己只是奉命行事,求王妃饶命。

那提篮而来的妇人道:“王爷已经派人进宫去报喜讯,王妃喜得一子,若王妃不替王爷遮掩,这欺君之罪,只怕整个王府都承担不起!”

谢氏呆住。

那夫人和产婆见谢氏不说话,欺她刚生产完屋里阻拦抱着孩子就想走,谢氏忍痛起身将四人全都打晕在地后,发现了在屋外偷看的秦怀山。

谢氏知道女儿留在自己身边也是危险重重,便将其给秦怀山,让他带着女儿走暗道出府,送到城外别庄去先偷偷养着,等到她这边的事情都处置好,再接回来。

可惜,老天爷爱开玩笑。

秦怀山出城后遇到劫匪,受伤失忆,带着秦灼流落江南,从此没了音讯。

谢氏与萧宇离心,在萧宇登基为帝之后,将谢无争养在膝下,全然不提这儿子不是自己生的之事,还养得极好,对比之下,皇帝的其他儿子都是酒囊饭袋。

世人只知帝后不和,皇帝不喜大皇子。

谢氏忽然病逝之后,其中真相,更是无人能知。

“我先把这些事忘了个彻彻底底,若非此次被砸到头,只怕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可见老天爷都在庇护我们阿灼。”秦怀山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累极了。

谢无争倒了一杯水拿到榻前递给秦灼。

秦灼拿着给秦怀山喂了一些,轻声道:“是老天爷庇佑,也是爹爹在庇佑我。”

前世秦怀山死在涣州那些阴谋诡计里,根本就没能回到京城,也没有机会想起这些旧事。

秦灼拼尽一切,才得封侯。

万万没想到,自己竟是嫡出的长公主。

她听到这些,心里并没有半分欣喜。

反而觉得有些可笑。

秦怀山勉强喝了两口水,哑声道:“我、我累了,要睡一会儿。你好好在这待着,不要乱跑,知道吗?”

秦灼扶着他躺下,轻声道:“爹爹先歇着,我同无争先出去了,您放心,我们知道了那些旧事,才知道怎么更好地自保,不会一心想着争权夺势的。”

秦怀山这才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安心歇下了。

那些事他若是不同秦灼讲清楚,皇帝再次发难她必然要吃亏,可讲清楚了,又怕她对皇帝怨念难消。

听见她这样说,才稍稍放松紧绷的心弦。

秦灼替秦怀山盖好锦被,转身对谢无争道:“我们先出去吧。”

“好。”谢无争同她一道出了屋子,还把门给带上了。

秦灼走到窗边,朝初五招了招手,“初五,过来。”

初五从轩窗上一跃而下,仍旧是四肢着地,三两下就到了秦灼身前,还想往她身上扑。

秦灼摁住了他的脑袋,“不能随便往人身边扑,还有,站起来走路。”

初五瘪了瘪嘴,学着她们一样抬起了两条胳膊,直起身来,用两条后腿走路。

“对,就这样。”秦灼说着,转身穿过庭前风雪,走入花厅之中。

府中有地龙,屋子里都是暖融融的。

花厅里的侍女刚沏好茶,谢无争温升吩咐其退下,而后与秦灼相对而坐。

初五在后头,一会儿四肢着地,一会儿用两条腿走路,磨磨蹭蹭的,好半天才跟进来。

秦灼拎起茶壶倒了两杯热茶,一杯递给了谢无争,一杯自己端着慢慢地品了一口。

这次去北山狩猎,不过三日光景。

这朝堂形势却已是翻天覆地。

她先前一直说要辅佐无争,要手握权势,可如今无争不再是皇子,她反倒成了大殿下。

这事真真是天意弄人。

“这茶不错。”谢无争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微微笑道:“秦二爷说起旧事来还真是让人身临其境,方才他说自己站在窗外看着屋里发生的一切,我仿佛是跟他一起站在窗外看着似的。”

秦灼闻言,忍不住苦笑了一下,“我也是,以前都不知道我爹爹原来这么会说故事,小时候没让他给我多讲讲,真是可惜了。”

她小时候天天跟在晏倾后面,读书习字,作画练剑都是晏倾教的。

秦怀山这个做爹爹的,反倒没什么用武之地。

两人慢慢饮着茶。

谁也没有急着说话。

秦怀山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当初是兴文帝萧宇要用男孩换掉谢氏生的女儿,可王妃生产偌大的王府侍卫被调开,原本的侍女都不在,用篮子带着男孩来的妇人可以在王府之中随意出入,屋里的产婆和侍女显然都不是谢氏的人,这些事除了兴文帝自己,没人可以做到。

可他今日在行宫,在秦怀山说到最关键处的时候忽然吐血昏迷,若是真的,那便是他心中有鬼,不敢面对。

若吐血昏迷是假的,兴文帝为了不让秦怀山继续说下去竟做出这等事来,那这事更是真的了。

两人相对而坐,心中各自思量着。

过了好一会儿。

还是谢无争先开了口,“阿灼,我做殿下的时候其实并不怎么高兴,希望你做殿下之后可以高高兴兴的。”

他温声道:“从此之后,我就可以只做谢无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