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有二十几平方,甚至可以开一个小型的生日宴会。墙上没有阿音房间那些体育或者电影明星的照片,挂着的是几幅仿制的世界名画,也有一两幅是她自己画的。阿音看着她的画就直撇嘴,说这样的画我要是好好弄我也能弄出来。余韵就不理她说的这些酸酸溜溜的话语。屋里橘黄色的灯光很温馨,在这样的光照下,似乎在给一个十八岁的姑娘一种无限的梦幻。从一个热闹的场面回来,就会立刻感到这样的气氛给人的温馨和舒适。
家里的人很少走进她的房间。余韵多数的时间把自己关起来,读读杂志,或者听听歌曲。此刻她不想看电视,不想听音乐,更不想看书,她想找回刚才在路上时脸上落着雪花,闻着清冽的空气那样美好的感觉,但那样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却找不回来了,她的眼前出现的是一个身有残疾却有着刚烈性格的男人,那人正用关心的目光盯着她。这个人就是她的爸爸,她感觉到那热烈的怀抱正向她走过来,准备拥抱她,亲吻她,可是,突然间,这个影子又悄悄地离她而去。就在这时,她的房门被猛地撞开,阿音仗着酒劲又跨进她的房间。
余韵这回可真的生气了,她不满地看着阿音说:“你要干什么?你出去吧,我要睡觉了。”
“呵,你要睡觉?今天你不是过生日吗,你不是应该很高兴的吗?你还睡什么觉?我今天不睡觉,你也别睡觉。”
阿音顺手打开四支明晃晃的大灯,明亮的光线让这个宽敞的房间一下子亮如白昼,这就破坏了刚才那种浅淡光线带来的舒适和温馨,但也看出新装饰的房间的确气势不凡。看到这些阿音的气又比刚才大了起来。
“凭什么你十八岁就给你装修房间我也一样却不给我装,你多了什么?”
余韵不想回答这个,更不想和她纠缠下去,索性不再理她,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到一个水晶做成的小玩意儿,她的房间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她喜欢这些小东西,她的眼睛盯着这个东西看。
阿音上来把余韵手里的小东西抢了下来:“我在和你说话,你不要把自己当成个聋子或者哑巴。”
“我不聋也不哑,你就不要在这里胡闹了。这个问题你去问你爸爸妈妈好了。你整天这样胡闹下去,谁也不会议喜欢你的。”
“我问个屁。你是他们的亲女儿可我是外来户。他们喜欢的是你而不是我。可你以为你就是个淑女吗?狗屁,你的心里其实比谁都肮脏,我看过你偷偷画的那些东西,恶心死了,还有光着屁股的男人什么的。”
“你看过我的东西?”
“看过了又怎么样?你画的东西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你……”余韵的脸已经是铁青的颜色了。这些东西是老师让他们画的人体写生,余韵又一次忍耐下来,“你喜欢这里那我们俩可以换一下,你住在这里,我住你的屋子。这样可以了吧。”
“滚你的吧,别来这个虚的。”
“那你就随便吧。”余韵蒙头躺在床上。
阿音也许是感到累了,坐在一个漂亮的沙发上盯盯地看着房间:“我真的不明白你是从哪儿跑到我们家里来的。我这么多年总是想问你这样的话,可我总是没有机会。我爸爸妈妈养了你这么多年可你连个爸爸妈妈都不叫,还什么义父义母的。”
余韵呼地站起来:“是他们叫我这样叫的。”
“我问你,你姓什么?”
“我姓余,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应该姓纪,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们家生活了三四年了,你的姓就得改一改,你要是还姓你的余你就不应该在这里住,你知道吗?你要是姓纪我就不跟你计较,你要是还姓你的什么余我还真得和你说道说道。”
“你要说什么?”
“你个姓余的怎么跑到我们家来住了这么多年,你妈妈跑了,可你还有爸爸,虽然他没了一条腿可也照样生活,你怎么不跟他在一起生活?我们家和你们家有什么关系?我真是不明白,你要是知道你就和我说一说。”
余韵愣了一下神。她对阿音说什么她其实都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实在是生气也总是在宽慰自己,可对于这个问题她还真需要考虑一下,她其实想说我爸爸的腿可是为了你爸爸断的,可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这些。
阿音有种终于让余韵说不出话来的欣喜:“你又哑巴了还是聋了听不见我说的话?”
余韵并不是在吵架,而是心平气和地说出她的想法:“我其实也真想和你说明白,可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可能是你爸爸让我住在你家的吧。”
“你他妈的瞎扯。”
阿音突然拿起一支摆在沙发前的花瓶摔在了地上。
余韵不能不认真对待了:“你怎么把它摔了?”
“这是我家的东西,我喜欢摔就摔,你想怎么的?”
“这是我喜欢的东西。你干什么要摔它?”
“你喜欢管屁用,我喜欢摔就摔你能怎么样?”
余韵再忍让也不能这样的任她欺负了,如果这样下去她就要被她气晕。她想了一下,立刻跑到阿音的房间,她在房间里扫视了一下,看到阿音养着一条银龙鱼的鱼缸,刚想掀翻在地,但又止住了。她觉得自己毕竟不能这样做。可这时阿音跑了过来,大声叫起来:“你敢摔我的鱼缸,我饶不了你。”
“你摔了我的花瓶我为什么就不敢掀你的鱼缸?”
“你敢。”
阿音冲上前来,拿起一只杯子就要打余韵,杯子从余韵的身上正好弹到了鱼缸上,鱼缸立刻四分五裂,那条银龙在地上翻腾着,阿音叫了一声向余韵扑过来时,阿音的脚下刚好踩在银龙鱼上,她就顷刻间跌倒在地,头和手都被碎玻璃扎破了,阿音一见到自己流了血就立刻号啕大哭起来。
这时纪云朋和巩梅到处找余韵没有找到就赶了回来。他们开门进屋就听到了阿音的哭声,急三火四地奔到楼上,一看阿音躺着地上,满脸满手都是血,巩梅立刻大叫着把阿音扶起来:“怎么了?你们这是怎么了?”
纪云朋也愣愣地看着她们,最后把眼光放在余韵的脸上,他轻轻地问:“怎么,你们打起来了?”
“她摔了我的鱼缸,还要杀我,你看我这些血,啊呀……”阿音躺在地喊叫着。
“行了,别喊了。你是不是又喝酒了?”纪云朋喝道。
“啊,怎么了?”
“怎么了?你一个姑娘家总跟那些人出去喝酒,你就不能干点正经事吗?”
“什么叫正经事?”
“好了,你赶紧去……”
“我都让她弄成这样了,你还说我,你们是不管我的死活了。”
“你别胡闹。我就知道是你惹的事儿,余韵过生日你为什么不去?”
“你还好意思让我去?我是你的亲女儿还是她是你的亲女儿,今天我让你说清楚,你说她是我就什么也不说了,要是我是你的亲女儿我今天以后就不想见到她。”
纪云朋怒从中来:“你他妈的放屁,你以为你是我的亲女儿我就非得什么事情都依着你吗?你没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事,你找人打了老师,整天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鬼混,你除了花钱你还会干什么?”
阿音的哭声停止了,可她还在争辩:“她也比我好不了多少。”
“余韵给我惹过什么事吗?她和你一样吗?她的画可是得过全省的大奖呢。你要有她一半我什么都依你。”
阿音似乎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突然她大声地叫起来:“你们都给我出去!”
“阿音,你这怎么行呢。妈妈带你去医院。”
“不去,我死了拉倒。”
“不要管她,她要死就随便她。”
纪云朋说着就把余韵拉出阿音的房间。余韵看着义父那张像是努力从愤怒中解脱出来的脸。她想安慰一下义父可她现在什么话都难以说出口。
“好了,没你的事,你回去睡觉吧。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应该高兴才对。”
“我没有不高兴。”
“那就好。这个死姑娘气死我了。”
“她刚才去了。”
“去哪儿了?”
“她去酒店了。”
“那我就知道了。你回屋吧。”纪云朋说着也缓缓地回楼下自己的房间走去。
一个义女,一个亲生女儿,应该说他都是喜欢的,但他更喜欢余韵那种安静贤雅的个性,如果这个社会还有淑女的话,他觉得余韵应该算是一个这样的姑娘,但让他时常感到不满足的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真是不争气,如果把两个人换个位置,他就会无比的欣慰了。不过,有余韵在他的身边,他还是感到快乐的。
他过去总感到没有儿子是一个最大的缺憾,这几年来这样的心思也渐渐地淡漠了。谁的一生都是随心所欲的呢?和自己的伙伴们,甚至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余壮生相比,他不是幸福得有些过了头吗?就像他时常说的那句话,没有他余壮生,哪有他纪云朋的今天?这句话绝对不是轻易说出口的,这是发自他心中的感言。
他每每想到他们当初的破釜沉舟就精神振奋,可一想到那死亡竟然和自己擦肩而过就从后背冒出一身冷汗,他付出怎样的爱给余韵都不过分。当然,余韵这个姑娘不是非常可爱的吗?他不也是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的那样女儿对待的吗?他觉得自己做到了这点也就为自己的做法略感自慰。
他回头向墙上看去,那里原本有一幅他和余壮生的照片的,怎么现在没了?哦,他想起来了,照片让巩梅收了起来。那张照片在时他总是想看,可又有时不敢去看。一看到余壮生那张踌躇满志的方脸和一双健全的腿脚,他的心总是要狂跳那么几下。如果余壮生还跟着他干,公司就是他们两人的,这对他来说没什么,可对于女人来说就不这样想了。
余韵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把打碎的花瓶收拾了。她没有脱衣服,和衣躺了下来。
忽然,她听到义母在阿音屋里轻轻的哭声,这种哭声音是低沉的,让人听着像是有着极大的委屈和哀伤。阿音还在不无恶毒地说着什么。她又听到房间里一阵响动后走出楼梯的声音。义母一定是带着阿音去医院了。她想问问她们用不用她跟着,可她又怕她的出现叫她们不舒服。她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觉得自己刚才那股痛快劲来得真是没有意义,也不该这样。这里毕竟是人家阿音的家,这里的人是阿音的亲生父母,而她只不过是寄居在这里。她怎么能喧宾夺主,分不出里外?
不过阿音总是和她过不去,从阿音的角度来说,她也有着不平衡的心,她的出现打破了阿音绝对的优势,她的聪明,她的懂事,她的成绩都是阿音所没有的,也是阿音为之嫉妒的,就像刚才阿音对她说的那样,你是一个从哪来的东西呢?你跑到我家来干什么呢?你侵犯了我的领地竟然还硬得像块厕所的石头,让我受气挨骂。
如果她是阿音她也会这样想的。其实她并不怎么讨厌阿音,今天的事情实在是无意而为,阿音的伤也不会有多重。她想,是不是义父义母对她的爱有些过了?她们这样做有时让她自己都感到极不舒服的,可她没有办法说出这样的话:你们不要对我太宠爱了,你们这样我要受不了的。
没有多一会儿她就听到她们回来的声音,她还听到了义父小声说着什么。她有些惦记的心放下了。她又想,阿音的脸上会不会留下疤痕呢?如果是这样,她可惹大祸了。
她悄悄地开了门,刚好看到阿音走上楼来。还好,脸上没有缠上纱布,只是手上缠着,后脑勺上帖了几条创可贴,这样她就放心了。她看到阿音走过她的身边时看也不看她,等阿音走了过去,她轻轻地关上了门。她看了看表,已经午夜了。没想到她十八岁生日的夜晚是这样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