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长利知道胡莹说的是自己提拔了她的这件事。从一个文化馆的创作员,一举提拔到文化局长的职务,也就他华长利能做的出来。
可是,作为一个县的主要领导,先是县长,后是县委书记,他对这个地方的文化事业,还真的没干过什么,几年前,宁古县最后一个吃财政饭的宁古歌舞团从大家的眼里消失,此后文化系统也就有那么几个专职干部,下面的所有部门和单位,撤销的撤销,转制的转制,文化宫变成了歌舞厅,图书馆变成了大卖场,整个一个古老的县城,就没有一个可以叫做文化的场所,一句话,就是为了经济让路,减少吃白饭的人,他们这些当领导的,把文化整个东西,从大众的眼里消失了。
可是老天跟他开了个玩笑,居然让他这个曾经不把文化当回事的人去主抓文化。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说是犯了错误,也绝不为过。
由于他在宁古几乎就是一个人说了算,也就很少听到不同的意见,就连胡莹也没有对他进过相左之言,他也就总是感到自己什么都是对的。
华长利不无感慨地说:“我记得小时候,宁古的街上还有几家电影院和戏园子,在中专读书的时候,偶尔也到图书馆跑跑,可这些东西现在怎么都看不见了?”
胡莹看着华长利说:“这些几乎都是在你当县长和县委书记的八年中消失的。你不会完全忘了吧?”
华长利想了想说:“是啊,我是94年当的县长,那年正好开十四大,完全实行市场经济,也就是时常完全开放的时候。在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是市场化了,就是说只要是能赚钱就行。现在看来还是有事偏颇啊。”
见到华长利的自责,胡莹安慰地说:“宁古的文化系统,跟大多数地方一样,也就是个空壳,但这个也不能怪你,发展经济,毕竟是哪个时代唯一的主题,那个时候两省博物馆都对外出租,做起了生意,现在你有这样的认识就好了,以后可就要在文化上做些文章了。”
华长利真诚地说:“那就说好,以后就该你来支持我了。”
“石江是个大舞台,你这个文化上的龙,可是有腾飞的空间了。”
华长利看着胡莹道:“我现在是卖啥吆喝啥,说起文化,我觉得我们宁古还真有许多文化大腕啊,就拿你来说,你那几本书就很不错的啊。”
“你都看过吗?”
“那几本小说没看。”
胡莹的脸微微一红:“我想这样的书你是不会看的。就我那几本书啊,你不看也罢。”
那几部作品提倡的是个性的张扬和情欲的释放,如果让一个领导看了,也许就会认为她是个提倡性解放,可以随意放纵自己的人。这在官场可是很敏感的人。
可是,胡莹总是觉得自己这个局长是给华长利当的,如果让自己选择,她宁可选择自己找个地方写作,如果给她发工资就最好了,不发也无所谓。
“不过,你就要离开宁古,我这个写书的人,被你提拔为文化局长,你还从来没有喝过我的一杯酒哦。”
想起两年前由于看了胡莹的一本描写宁古市经济起航的长篇报告文学,里面也有过多的对这个敢想敢干的县委书记的赞美,只是经过一次交谈,他就一举把这个文化馆的创作员,提拔到文化局长的位置,还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味道,因为太多的人都认为他华长利已经占有了这个年轻貌美而又富有才华的女人。
“按理说,今天晚上我应该请你,可是,我靠不上边啊。”
华长利心想,这么多年她胡莹没到他家去过一次不说,除了工作关系,酒就更没喝过一口。
她似乎不屑于和他这个官人为伍,当上这个文化局长,她也没觉得和过去的自己有什么不同。
这就是文人吧。
“我们以后工作联系的也许会更紧密的。”
“也许,虽然地域的概念远了。”
这句话里还有潜台词,华长利看了一眼胡莹的侧影,说是秀色可餐,一点不假。
状元楼到了。
华长利的眼睛注视着不远处这个十分别致的建筑,不由得感慨地说:“我发现状元楼今天可真是漂亮。”
胡莹微微一笑说:“是和你今天的心情有关吧。”
“是和文化这两个字有关系的吧。”
“哦,不错,从今天以后也许就和文化这两个字有着不解之缘了。”
胡莹的话语里带着几分特别的意味,但绝对是充满着情感的。华长利也就充满着情谊地看了胡莹一眼说:“可惜我过去没有多和你这个文化女人多做交流啊。”
“以后也还有机会啊。不过,任何一个官人都是把经济当成头等大事的。就连我这个文化局长,有时也要从经济的方面考虑问题啊。”
“也许这就是我们这个时代搞文化的悲哀哦。”
虽然这样说,但文化永远是一种历史的存在。宁古县的古老也积淀下了许多的文化氛围,别的不说,状元楼古色古香,雕梁画栋,红墙绿瓦,就是宁古县最具有历史性的建筑,也代表着这座古老县城的文化沉淀。
大家先华长利一步来到这里,但都聚集在门口等待着华长利。突然,一阵鞭炮的声音在饭店的门前炸响,华长利开门大喊了一声:“真是胡闹。”
“快关门。有烟。”
华长利又把门关上。
看到华长利气呼呼的样子,胡莹说:“这是怎么了?”
“哦,他们这是干什么?”
胡莹突然笑了起来:“你是以为他们在给你放鞭炮吗?”
华长利一愣说:“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他们是为你升职庆贺呢,还是为你离开宁古而欢庆?”
“这个……”华长利还真的说不清楚。
“你看,那里有个结婚的。”
华长利顺着胡莹的手指望去,看到有一对新人在鞭炮声结束后,走下了喜车。
当着胡莹的面,华长利哈哈笑了起来:“我这是多心了。我还以为要把我扫地出门才放的炮呢。”
“这送你赴宴的车队就够排场的,如果再放这样热闹的鞭炮,那可就更是新闻了。”
“咳,这个古维峰,就喜欢搞这个名堂。”
“你走后,宁古可就是古维峰的天下了。”胡莹深沉而又担忧地说。
县里四套班子在家的领导,也有那么几十个,都站在状元楼门前的台阶上,迎候着华长利,就像是迎候着什么贵客的到来。
宁古的政界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向上升迁的了,有的只是个平调,多半是明升暗降,以县长的名义,到市里当个什么委的主任副主任,权力明显削减,这人在大家的眼中也就不那么重要。到市里升到副市长一级的,在华长利的记忆里,他还是第一人。也许这也是大家把场面搞得如此之大的原因吧。
胡莹小声说:“大家把你当做中央领导来欢迎了。”
华长利叹了口气说:“什么时候能不搞这样的形式?”
“难。”胡莹就说了一个字。
在人群里,县长吕永举显得过于矮小,这是个老实本分,做事从不越线的人,如果要讲文化,吕永举可是这五大班子所有的领导经济化最高的,清华计算机专业毕业,本来是要在宁古大力发展新兴的产业,吕永举也好派上大用,但吕永举却似乎对当官更加擅长,竟然一步一步升到这个县太爷的位置,但他从来没有把自己摆在县太爷的位置。这点华长利还是满意的,虽然吕永举当上了县长后没有什么大的做为,但人还老实,华长利也就从来没有为难过他。
站在吕永举身边的,是常务副书记程继明,这是眼看就要退休回家的人,对于宁古县未来权力的竞争,已经丧失了应有的兴趣。也早在几年前,就开始整理宁古县的历史文化,一本半文半白的历史小说正在出炉。对此华长利心里就想,也只有这个社会,才能养活这些附庸风雅的官人。他自己如果到了那个年纪,一定不在官场上混,哪怕自己开个小厂子,也绝不搞这样的把戏。
但这也就是随便想想,到那个年纪还早着呢。
就现在的官人来说,文化结构已经不是问题了,个个不是本科,就是研究生毕业,这和八十年代那种文化结构已经大不相同,但华长利总觉得现在这些人虽然文凭上去了,但文化本身上的东西却又是少得可怜。虽然自己文化本身的东西并不那么丰富,但他还是感到这里存在着问题。这也是他看好胡莹是个底蕴丰富的文化女人原因。
古维峰虽然只是常务副县长,但在宁古经营多年,和县长吕永举都在盯着华长利离开后空下来的位置。按理说华长利的位置留给现在的县长吕永举倒是正合适,但古维峰却并不甘心,他就想一跃到吕永举之上,在宁古县这个经济发达的重镇,开始他古维峰的时代。
“你这一走,宁古可就不安定了。”胡莹充满几分担忧地说。
这些年来,地方的党政一把手,基本上都在本地解决,很少空投干部。就未来宁古县的人事安排,石江市委书记隋树震暗地里征求过华长利的意见。他认为吕永举更能干事,担任县委书记也就更合适一些。他感到隋树震会认真考虑自己的建议。
“问题不大,还是要相信上级领导的。”
胡莹不经意地一笑,这让华长利觉得自己说的话很是空洞。
吕永举和古维峰边和大家说着什么,边等着华长利的车。见华长利的车开了过来,纷纷迎上前,像迎接上级领导似的,说着许多热情而又虚伪的话。
“文人执政,总还是不行。”
“现在文人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文人其实是指有文化的人,现在的人你说哪个没文化?哪个不会写点东西?”
“嗯,那古维峰总不能算是文化人吧?”
“他?哼,特殊。”
吕永举几步就跨了过来,开了车门说:“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又有放炮的,大家还以为你们是一对新人呢。”
华长利下了车说:“那我可是荣幸了。”
“什么呀,华长利管路亨通,我怎么高攀得上。”
“不不,我看你们俩还真是合适。哈哈。”这是古维峰的大笑。
吕永举沉稳的个性刚好和大大咧咧而又总想越线的古维峰形成反差,而他们之间的文化也存在着巨大的悬殊。按理说,古维峰也只有初中毕业的水平,但他却有一张研究生的文凭。这就似乎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给一个人贴个特殊的标签,就是这个时代的烙印。
古维峰说:“今天可是我们宁古县的好日子啊。我们林书记到石江这个大市当副市长,这在过去可就是三品大员了,而我们还是七品芝麻官呢。”
这就是典型的没文化那种官人说的话。吕永举说的话还是好听些,他说:“你这一离开,我们的感情上一下子还很难接受呢。”
华长利说:“看你们说的,我也不是完全离开了宁古县,宁古也是石江的一个县嘛,人还是远了亲,也许你们以后看到我,就更感到亲切呢。”
“那是,那是,林市长永远是我们的亲人。”
大家又说了一些奉承的话。胡莹从华长利的车里走下来,大家把视线落在这个文化女人的身上。古维峰已经知道华长利邀请了胡莹出席,心想,今天这个场合不管怎么说,邀请这个非县级领导就是不合适的,但过去并没发现华长利和这个女人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要讲文化,我们的文化局长可是文化最高的。”
“常副县长,你可别转移到我身上来。”
“不转移都不行,你不仅文化最高,还是我们宁古最漂亮的女人。一个文化市长,一个文化局长,就给我们讲讲什么是文化吧。”古维峰知道今天胡莹不该来,就纯心拿胡莹说事儿。
吕永举笑道:“是啊,你只知道什么是经济,要是问你什么是文化,你一准说不出来。”
华长利笑着说:“这个问题只能由我们的文化局长来跟大家说说了。”
胡莹可不想出这个风头,说:“大家还是别让我出丑了,我来到这里,本身就忐忑不安,各为领导再出我的丑,我就找个地方藏起来得了。”
胡莹越是推脱,古维峰越是抓住胡莹不放,大家平时很少在一起,今天这样的机会倒是难得,于是说:“这可不是我们文化局长的性格,谁不知道苗局长是有名的作家,又把我们宁古古城研究的非常到位?”
华长利皱了一下眉头,但现在他也不好说为胡莹解脱的话来,也就只好让古维峰胡闹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