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孙果然是个能人,他花了几个铜子买了两斗生灰,小心地塞满洞,用水壶往里浇水。可怜的老鼠狼狈出逃,严阵以待的条箒木棍雨点儿般落下。流连在院儿里用竹箒扑,翠翠上去用木锨拍,主仆二人配合十分默契。一场灭鼠运动轰轰烈烈,完事儿,流连严令所有人必须用烈酒擦拭双手,衣裳烫过。众人自无异议,很神奇地,一坛酒竟用光了,流连看着空坛子陷入沉思。
流连开始查点,第二个仓房里是旧木器,和各种坛坛罐罐,大的能装五十斤水,小的比拳头略大,东边屋是大堆木料,用手一敲,叮叮作响。西边屋是满坑满谷的碗碟杯壶,都是上好细瓷,是一个窑主为表谢意,精心烧制的。
第三个仓里是各色粮食,第四个却不是仓,是供放祖宗牌位之处。甬道尽头是门,推开门是一个大大的后院儿,梧荫匝地,竹梅绕屋,青藤古树,正中一座假山奇巧险竣,下边儿居然是几个石屋。流连试着开了锁,里边雪洞儿一般,宽阔阴凉,地下青砖辅地,只是空荡荡的。这么好的避暑之地,居然空着,流连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出来看看,左右石屋都空着。绕到后边看看,一溜儿苇席遮住去路,流连扒开缝儿瞅瞅,却是败壁残垣,池涸亭颓,一派凄凉,想来是失火的地方,流连叹口气,转过去往外走,却见穆婆子从南边儿的披间儿里出来。穆婆子忙上前施了一礼,流连见这披间儿倒是新盖的,不由纳闷儿,穆婆子看出她的疑惑,忙道:“因为失火把下人房全烧了,就盖了这披间儿,老太爷这边儿的人住这边儿,姨太太的人住东边儿。中间儿空着呢!”流连点点头儿,撩帘子进去,见屋里空荡荡的,并无家具,衣裳装在包袱里扔在炕脚。
流连回禀了老太爷,指了一张八仙桌,一张条案,两把椅子,一个衣柜一个小板柜,令她们自己搬来用。顺手又指了两个三尺柜,两张桌子两个衣柜给了姨太太的仆佣用。两个妈妈过来谢恩,奉上两双锦祙瞅瞅四下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少奶奶,求求您发个慈悲,生个法子让姨太太搬出来吧,娘三个住那个西厢房也太挤了,连个做饭的地方也没有,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流连吓了一跳,忙叫她们起来,略一思忖,挥挥手,让她俩先下去。翠翠忙上来,“小姐,这事儿管不得,会得罪夫人的!夫人摆明了就是辖治他们,存心给他们苦头吃的!咱们犯不着趟这浑水!”流连摆摆手,“蒋姨娘是怎么回事?”
翠翠惭愧地低下头,“打听不出来,只知道她的娘家爹比老爷官儿还大,妨死了好几个丈夫,没奈何才硬塞给老爷做妾,到底把老爷妨死了!太太那边儿的人口紧得很,什么也打听不出来,姨太太的人极少出门,咱们这边儿的人没什么有资历的,那姨太太是老爷死后才来的,只知道她哭老爷极其惨伤!”
流连暗暗叹息: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都是没了丈夫的可怜人而已,怎么就不能同命相怜呢!婆婆做的事表面上很说得过去——妾室住厢房不能叫亏待,正室夫人看不上,才会打发她上别的院儿里住。只是蒋姨娘以前跟着丈夫,上无公婆辖制,下有诸人捧场,夫妻恩爱,哪里曾以妾室自居过?突然蜗居到两间厢房里,拖儿带女,连个正经厨房也没有,一天天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流连正胡思乱想,林珩摇着扇子进来了,流连忙起身招呼他。翠翠忙端上冰湃过的绿豆汤。林珩呷了一口,“在屋子里钻着干嘛呢?不嫌热?”二人如今熟稔了许多,林珩基本上天天来陪她闲聊一会。流连想了想,决定不拐弯抹角,“今天蒋姨娘的人来求我想法将姨娘搬出来,我该不该管这闲事呢?”
“就是那个女人妨死了爹爹!林家肯给她个落脚之地已是仁义!哼!”流连扶额,最恨这种祸水论,蒋姨娘又没干谋杀亲夫的事,怎么还是躲不开这盆脏水呢?父母不妨,原配不妨,儿女不妨,只妾室妨丈夫?说起来她都不算是妻子,妾室约等于奴仆的!简直了……
“官人!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公爹不纳蒋氏,那么公爹还会不会死呢?”林珩一时语塞,爹爹是死于倾轧,其实与姨娘无关,甚至蒋家还上下奔走努力营救,只是终归斗不过!林珩不知道对头是哪个,怪罪蒋姨娘纯属迁怒。
“你去跟爷爷说吧,这事儿我管不了!母亲恨毒了蒋氏,不会轻易放过她的!”林珩低着头,流连过去轻抚他的肩背,歉意道:“官人,是我太逞强揽事了,我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没了爹,……”
林珩顺势抱住她,将头埋入她胸前,闷闷道:“不怪你,我想起了父亲。他对母亲何曾……说起来琰哥儿也是林家子孙,林家光耀门楣得靠我俩,兄弟齐心,外人才不敢轻侮!我去跟爷爷说吧!”
流连伸手轻抚林珩的头,林珩哪里肯,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叶子,其实我一听说你要替绣鸾嫁过来,特别高兴!”林珩的脸通红烫手,流连抽出手来转过身去,心怦怦乱跳:坏了,难道这家伙认识柳叶儿,还与她两情相悦?可能吗?应该不会……林珩见她害羞,伸手轻轻刮了她的脸颊一下,乐呵呵地出去了。
第二天,流连照例去陪林老太爷说话,顺便把想搬去山洞住的事儿说了——本想让林珩来说得,结果混忘了!老头儿眼亮了,“怎么你喜欢那个地方?又不是什么正经房子,不怕别人笑你是山里人吗?”
“爷爷,那个地方凉爽宜人,院儿里又宽敞,住着肯定舒服,院子里太热了!”流连不知道那地方有没有什么忌讳,便实话实说,流连多多少少摸清了老头儿的脾性:有什么说什么,别来虚的。老老实实的,虽说老头儿不一定同意她的主张,但是,一定会掰开揉碎给她细说其中的利害关系。可能当官久了,厌倦了虚应故事,拐弯抹角。况且,老头儿只是悲痛过度,身体不好,脑子可没事儿,流连掂量掂量自己的智商,决定不跟他斗,总是有话直说。
老头儿拍了拍大腿,神色十分兴奋,道:“你奶奶在时,最喜欢在那儿避暑!”说着,敛去笑意,脸色又一黯,“那年都粉刷收拾好了,她却没能搬进去。孩子,你的脾性倒随她!你奶奶,一辈子也是最怕拘束!去吧!喜欢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