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宏陪着郎中给妻子诊过脉,郎中拈着胡须想了想,“没什么大碍,想是着了气,有些胎动不安。吃不吃药都行,心放宽些,少些思虑,静养为宜。”
瑞宏和奉贤还未来得答话,一旁伺候的香梅急急道:“先生,我家少奶奶子息上一向艰难,小心无大差,还是用两剂安胎的药吧!”
奉贤苦着一张脸,“我不要吃,苦死了,先生都说不用吃的”
“少奶奶,”香梅深明大义地劝道:“等你平安生下小少爷,什么甜的香的不得紧着你吃?”
瑞宏揉了她的脑袋一把,笑话她道:“怎么跟福慧似的,怕起吃药来了?”奉贤撅着嘴打落了瑞宏的手。
那郎中便笑道:“那就吃上三副安胎药,你们家又不是吃不起!”说着话提笔开了方子。
瑞宏抓了药回来,吩咐香梅赶紧煎出来,香梅提着药到了后院。奉贤应名是两个丫鬟,玉梅却常找借口呆在许氏那里,根本指望不上一点儿,奉贤不是没给她立过规矩,只是许氏挡在前头,规矩也立不起来,只好任由她拿着丫鬟的俸禄,当着许家的表小姐。
香梅不喜欢傻大憨粗的棒槌,她喜欢温文尔雅的大少爷。她按照大少爷喜欢的样子来塑造自己,可是,大少爷选择了视而不见,他的眼里只装得下大少奶奶,这让香梅绝望。她坚守着她无望的爱恋,殷勤小心周到只为能多看恋人几眼。奉贤让她又妒又恨,奉贤背地里欺负大少爷的样子让她抓狂,大少爷甘之如饴的样子更让她抓狂。但是她不能形之于色,否则她连旁观者也做不成了。她的表面和内心几乎要撕裂她。她必须想一个法子:只要奉贤生不出孩子,大少爷必然要纳妾,她希望自己是第一人选,所以她愈发恭谨。大少奶奶其实很好对付,给她吃一些孕妇不宜的食物,等她不舒服了,再让郎中开几副安胎的药,反正药是她煎,做手脚也很容易。只要没孩子,必然要纳妾,否则难道让别人的孩子把家业一把拿走吗?既然大少爷那边儿走不通,大少奶奶这边儿走得通也一样,她努力让奉贤认可自己,依赖自己,因为,纳妾也可以由主母出面张罗——这样的妾更好控制,甚至会成为主母左膀右臂。她觉得她快要成功了。昨天奉贤要瑞宏纳自己做妾,虽是玩笑口角,未必没几分真心!她精心地煎好药。
奉贤和柳叶儿对坐在炕桌两边儿。香梅对柳叶儿又厌又恨,不仅因为她接管奉贤的饮食,让她少了许多下手的机会,还因为大少爷常与她逗趣儿,甚至还买瓜籽给她嗑,买话梅给她吃。自己辛辛苦苦服侍了这么多年,大少爷何曾买过什么零食给她,她怀疑,大少爷会不会是想让她……她肯定会贪慕柳家的富贵。要是她与自己争,那可就……
香梅用一个白瓷茶盘将药碗呈上来,盘子里另有一个浅绿叶子状小碟子,里面放了几颗山楂做成的糖雪球,“少奶奶,药煎好了,趁热喝吧。”
流连端起来闻闻,冲奉贤点点头,爬到南窗边喊翠翠——翠翠如今不用去学规矩了,忙着做主仆俩过年的衣裳,一听见柳叶儿喊急忙跑到、那里将赵妈和李妈请过来。”说完话又坐下。
奉贤不急着喝药,先让香梅在小杌子上坐。贼人胆虚,香梅心跳得快了些,强自镇定,“少奶奶,后边儿还熬着药呢!我不过去,怕是火要灭了。”
奉贤和蔼地笑道:“没事儿,你先坐着。香梅,快过年了,新衣裳做了没有?翠翠今天开始做了,咱们可不能输了,翠翠别看年纪小,针线活儿可不赖。”
香梅松了口气,柳家每年要给得脸的人加一套过年的新衣裳,是个体面,“少奶奶,我整天又是灰又是土,能穿出什么好儿来?不用做了吧!”
“每个院儿里都有,不给你做难道给玉梅做?你想要什么颜色?”说着话,翠翠请了两位妈妈过来了。
二人躬身施了礼,“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奉贤没有开口,流连却抢着说道,“两位妈妈,我闻着这药的味儿不太对,还是差个人去把昨天的郎中请来吧!翠翠,你先跟妈妈去把药锅贴个封条!香梅姐姐,只能先委屈你了,妈妈把她先拘在一个什么地方吧?”
香梅状如疯虎向流连扑来,翠翠是何等伶俐,怎能容她得逞,伸腿绊过去,香梅重重摔到地上。翠翠单膝跪住,将她的胳膊拧过去。两位妈妈虽有了几岁年纪,身手倒也麻利,老鹰抓小鸡一般将香梅擒住,押到后院一间空屋里看住。流连撕了一张白纸片,随便写了一个字,贴在了药锅上,又将厦子屋门锁了,贴上封条。转过身看看愤恨不已的香梅,冷笑一声,转身回了正院。
翠翠出去喊了人,很快来了两个壮健的妇人,将香梅绑了。二位妈妈便去回禀老太太了。
老太太一直担心是柳叶儿抓住许氏的把柄不好收场,没想到却是香梅,这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长舒一口气,命人去郎中,请柳老爷回来,请大少爷回来。自己先往奉贤的院儿里去了。
每个院儿里都有自己的耳目,况且前院儿的动静这么大,瞒得住哪个?知道老太太都过去了,许氏和良姐儿也先后过来。
奉贤端坐着,不发一言。柳叶儿话说得很含蓄,“我闻着药味儿不对,想请个郎中来看看。”众人也不傻,知道这药十有八九有问题。
奉贤心中五味杂陈,这药闻起来跟以往的药差不多,柳叶儿只闻了一下便断定有问题,还封了药锅,胸有成竹的样子。以前香梅煎过药,总是把药渣扔到十字街,美其名曰:散病。自己为什么从不肯有一点疑心呢?可怜自己的孩子,竟是葬送在自己的愚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