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犹如叹息一样的声音从一边的巷口传来。
宋观南眯起眼睛,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而宋观南手中的小吏听见这声音,一瞬间眼睛亮了几分,似乎是看到了救命恩人一样:“高僧——”
可是他口中的高僧并没有看他一眼,而是视线凝固在宋观南的脸上。
“施主?”
和尚惊诧地嚷了一声。
宋观南却是松开了小吏的衣袖:“他所说的僧人,就是你们几个?”
她微微蹙眉,看着面前这个还算得上是熟悉的面孔,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应该在长安吗?怎么跑到这里来?”
那和尚手掌竖在胸前,冲着宋观南微微鞠躬:“施主不也是出来云游了吗?”
小吏看着两人的互动,很是惊讶:“你们认识?”
那和尚应了一声,宋观南却是啧了一声:“不认识。”
两人截然不同的说法,倒是让这小吏更加摸不着头脑的了。
和尚叹了一口气:“施主莫要逗弄他,只是豫州官府里面的寻常小吏,不认得施主,自然也是正常的事情。”
宋观南皱眉:“我只是想知道这六榕寺到底是谁在修。”
听见宋观南这样说,这和尚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是住持。”
“住持?他年事已高,也来了豫州不成?”
宋观南惊诧地看着面前的和尚。
和尚又是念了一句佛偈。
那小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在和尚的暗示下离开了这样的一条小巷,一时间,只剩下了和尚站在巷口,而宋观南站在巷子里面往外看。
“施主误会了……”
“慧安站在这里做什么?大家都已经到了六榕寺了。”
一道更加熟悉的声音响起。
宋观南在看到小沙弥身上袈裟的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老和尚已经圆寂了,现在那长安城南的寺庙里面,住持是那个自己熟悉的小沙弥。
原来的小沙弥往箱子里面看过去,正好对上了宋观南的视线。
宋观南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个笑容来。
小沙弥身上穿的是住持的袈裟,可是看到宋观南的时候,原本庄重自矜的模样荡然无存,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巷子里面的宋观南。
“原来是你在修这破庙啊。”
宋观南松了一口气,看来这背后并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样阴暗。
她缓缓地走出了巷子,理了理自己有些凌乱的鬓发。
那小沙弥眼睛亮亮地盯着宋观南,一时间没有说话。
宋观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离开长安来这里?”
被宋观南这样问道,小沙弥下意识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过了好一会,小沙弥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答道:“五年前,师父圆寂的时候,小僧就带着寺庙里面的僧众一起出来苦行了,这一路上也基本上把该见到的都见到了,后来经过豫州的时候,忽然间就听到了六榕寺的事情。”
说到这里,小沙弥顿了一下,有些感慨地说道:“说起来也奇怪,这样的一座寺庙,原来也会出施主这样的人。”
宋观南看了他一眼:“刚刚那小吏不肯告诉我,是因为什么?”
小沙弥笑了笑,从自己的袈裟里面拿出来了一本度牒,递给宋观南。
宋观南好奇地接过来看了一眼,瞬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佑儿的意思。”
长安城来的僧人,手里面拿着皇家颁发的度牒,来到豫州说是要修缮一座寺庙。
于是这样以讹传讹,倒是让这六榕寺在豫州六榕村里面成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宋观南哑然,半晌才感慨道:“人言可畏,竟然是以讹传讹闹出来的禁忌。”
说话间,宋观南和僧众们一起来到了这六榕寺的面前。
六榕寺里面生出了满院子的杂草,可还是一眼就看到了这些杂草后面的香案上,供奉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顾不上庭院里面没过腰际的杂草,宋观南蹚着草,直接越过了庭院,来到了这塑像的面前。
她永远也忘不了这张脸。
宋观南驻足,静静地看着面前这塑像。
塑像闭着眼睛,面容祥和而平静,虽然和宋观南记忆之中的有些出入,可依旧能够勾起她最开始的那段记忆。
当时的迷茫和惊恐荡然无存,此时此刻的宋观南站在这塑像面前,正式的和自己的过去见面。
身后,穿着住持袈裟的小沙弥慢慢悠悠地来到了宋观南的身后,越过宋观南的肩膀去看那香案上面的塑像。
“像吗?”
小沙弥的声音在宋观南的身后响起。
宋观南怔了一下,下意识地问:“你怎么知道像?”
小和尚竖起手掌,念了一句佛偈才缓缓说道:“如果不像,施主不会如此沉默,如此不顾己身。”
宋观南问他:“你们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有这尊塑像了吗?”
“是有的,只不过很是破败,上面落满了灰尘和祭拜的烟土。”
宋观南有些诧异:“也就是说,在你们来到这里之前,这塑像就有人在一直祭拜?”
不知道为什么,宋观南的表里面升起一股子不自在的感觉。
就好像是自己以为早就被淹没的往事,还被一些人铭记的荒唐感。
“以身度人,自然是功德圆满。”
小沙弥走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两只粗长的蜡烛,放在了烛台上面。
随后,他又拿出了火折子,把这两支蜡烛点燃。
烛火明明灭灭,像是宋观南此时此刻迷茫的心境。
她对上了塑像那没有被雕刻出来的瞳孔,只觉得内心的最深处,有什么东西被轻轻地触碰了一下。
就像是吸满了醋的海绵一样,轻轻地碰一下,从里面挤出的醋汁就瞬间在心头蔓延。
以身度人。
可宋观南还清楚的记得,如果不是面前的这塑像的这个人,她可能没有这样一个承载自己灵魂的身体,也没有能够逃脱出六榕村的力气,更没有她的如今。
宋观南悄悄吸了一口气,嗓音不自觉地有些沙哑:“你以后还会回长安吗?”
小沙弥怔了一下,随后点点头:“自然是要回去的,每年的盂兰盆节,是小僧与僧众在宫中唱经。”
不用说出来,宋观南也能够猜到,这是季承佑的主意。
宋观南点了点头:“按照时间估算,你们也是时候回长安了。”
“在这里唱经九天,就该回去了。”
宋观南叹了一口气,拿出了一串佛珠,轻轻地挂在了这塑像的身上。
那是她当年从六榕村逃出来的时候,在老僧脖子上面顺下来的,现在……也是时候还给“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