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南方已是“人间四月天”,而大北方,黑龙江依旧一片素色苍茫。
冰雪消融,春风入骨,春天的寒冷跟冬天的还不一样,那种刮鼻子刮脸的冷。
踏上小流域的山坡地段,俯瞰远远近近的田地,无限感慨,在大学刚毕业那阵子我对谁家的耕地在哪个区域都不了解,而近两年的工作以后,谁家的情况,谁家的耕地在哪一片,都在我心里。
今天陪我哥出来看耕地,沿着小流域延伸到远处一直走,走到一处无关紧要的乡道,我哥停住了脚步。
我们站在乡道上,乡道与两侧的大地并不是平行的,乡道在中间,高出两侧耕地有两米高,显得两侧的大地很低洼,这里确实是小流域的下游,但多年没有遭遇过水灾。
公路两侧是沟壑,沟壑的一边都种植着杨树,我们这地方,主要种植杨树,尤其乡间。
春天,虽然很冷,但天空比冬天美丽,冬天总是苍苍茫茫的一片,而春天就不一样湛蓝湛蓝,像透明的蓝色水晶,远处飘着几朵云,大地此刻没有斑斓的色彩,但在树木和蓝天的映衬下,显得厚重充满了生机。
我哥望着西面一片开阔的大地,用手指着,“我看好这片地了,你看咋样——”
我有点不解,“这里不是上游,不是最好的地势,当然也不是最差的,有点偏,小流域的末梢。”
“我打算买个拖拉机,有了拖拉机,不存在偏不偏的问题了。这里离公路很近,我已经观察很久了。”我哥两手插进裤兜,眼睛看着大地,满眼期待。
我看了看眼前的大地,“你知道这是谁的地吗?人家是不是自己种呢?”
我哥扬了扬下颌,“这片地,上千亩,总得有几家出租的。”
“这一片地,是二驴子、小林庆二、王小胡子,还有,反正王小胡子肯定不会种的。哥,你先问问他。”
“嗯。”我哥点点头,我们一起往回走,很不巧,碰见了我爸我妈。
我爸弓着腰,背着手,走在前面,脚步很快,我妈紧紧跟在后面,我也不清楚他们这是去哪里。
我爸眯缝着眼睛,抬头看向公路,早晨太阳在东面,我们面朝西,而我爸我妈正迎着强烈的阳光,他们在下面走着,由远及近,走到公路跟前,一下子看清了我和我哥。
“你俩站在这里干啥呢?”我爸抬头,惊讶的问。
我们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的两个人,也在猜测他们要去哪儿。
我哥没回答我爸的问题,反问道:“爸妈,你俩干啥去?”
我妈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还能干啥去,看看地,怕是租不到了呢。”
“为啥租不到?”我哥弯着腰,看着下面问。
下面两个人抬着头,我爸说:“问了好几家,好地都租出去了,小流域的上游和中游没有地出租了,只能到下游来看看。”
我跟我哥面面相觑,我哥之所以选择下游的原因就是,这里基本碰不到我爸我妈,他们肯定得选择上游或者中游,这下好了,都跑下游来了。
“我俩没事儿闲溜达。”我解释。
“哼,心真大,还有心思溜达呢,没事儿的时候帮着找找地,要租不到地了。”我妈抬着头,一脸气恼的样子。
一面居高临下好似站在金字塔尖上往下看人,很累,一面仰视着,更累。
“你们看地吧,我们走了。”说着,我哥给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急忙上了路旁的大篷车。
各家各户的土地租不租出去,租给谁,以及多少钱钱一亩,虽有官价,也随行就市,农户自己做主,村委会不干预,所以,最终谁家要卖地,谁家要买地,多数人都去李大勇家的食杂店锵锵去。
我和我哥不得不去食杂店。
自从去年跟李冠宇因为相亲的事情闹的不开心以后,我很少去食杂店。
一进屋,食杂店里乌烟瘴气,闲散杂人都聚集到食杂店看搓麻将。
李大勇他媳妇老蔫喜欢搓麻将,养鸡场不忙的时候,毛会计媳妇也是麻将桌上的常客,再就是王小胡子,陈小个子,村大夫老瘸子。
今天的牌局是毛会计媳妇、老蔫、王小胡子和老瘸子四人在搓麻将,四周站了一堆人。
来晚的人们,没上局,站在一边看热闹。
李冠宇趴在柜台前,看我们进来,愣了一下,继而面带笑容,比划着,抓了把包装精致的糖块放到柜台上招待我们。
二驴子顿时挑理道:“李冠宇,我来你咋不给我两块糖呢,一块也行,芳菲来了,就有糖吃。”说着,担心李冠宇听不明白他说什么,指了指柜台上的糖块,用手比划着,往嘴里放糖的动作,而后一偏脸,表示他不高兴了。
李冠宇一副好脾气,也不解释。
李大勇手把瓶,一瓶啤酒,小圆桌上一碟花生米。
老蔫啪的一下,一张牌落地,喊了声“胡了。”
大家目光都注视到老蔫的牌上,而老蔫看向我,一面洗牌一面说:“芳菲,你无事不登三宝殿,咋地,有啥事儿吗?”
李冠宇的糖块让我盛情难却,不得不放到嘴里一块,朝他抛去一个感激的目光。而后我看向老蔫,说道:“想承包点地,你这里消息最灵通,知道谁家出租耕地吗?”
一直在那儿有滋有味周啤酒的李大勇打了一个嗝,说道:“你家要租地?租多少亩?”
在事情八字没一撇的情况下,我不能说我哥租,回答道:“帮别人租,一百亩。”
李大勇摇摇头,“你还不知道今年的情况吧,别说一百亩了,小流域上游的好地,你现在一亩都租不到了,去年赵玉环就把耕地租下来,那是对的,简直太有眼光了,今年她就租不到了。”
我和我哥十分诧异,我哥一脸的不解,我进了食杂店直奔牌局,人们误以为他是为了看牌,实则,他心里一定比我着急很多倍。
我哥走到李大勇跟前坐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今天这是啥情况,大家都想自己种庄稼了。”
“有一部分人想自己种,也有想租地的,但上游的地除了自己家留的耕地外,想卖的地都被抢了。”
“被抢了?那我咋不知道呢?”我惊讶的说,我的声音,因嘴里含了块糖,说的有点含糊不清。
二驴子手里把玩着铁球子,说道:“中游的地也都被抢了,今年耕地成了抢手货,价格也好。”
我哥看向我,轻轻的一瞥,我明白了他的用意,本来他看好的也不是中上游的好地,而是下游的末端耕地。
“都被谁抢去了?他们要种啥?”我嚼碎糖块,说话总算清晰一些了。
王小胡子一转头,对我说:“县里有大佬过来承包土地种药材,还有种黄豆的,有的种玉米。”
“种药材,那咱们自己也能种,让他们来种啥呢?”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
毛会计媳妇切了一声,“咱自己种?!一家土地才十几亩,人家县里的大佬一种就是上百亩,我家有个远方亲戚帮着租了一百亩地,种菟丝子。”
“那下游的地呢,有没有要出租的?”我急忙问。
李大勇继续周着啤酒,摇摇头,“没听说谁家要出租的。”
这时,王小胡子再度转首,“我家地要出租,谁租?”
“你家总计多少亩地,多少钱一亩?”我哥迫不及待的问道。
“我家二十亩地,800一亩。”王小胡子说,同时出了一颗牌。
“800!那是上游耕地价格。”我哥说。
“上游地今年都涨价到1000,中游也1000,从前下游600,今年800你能租到就不错了。”王小胡子说着。
“你家地挨着谁家,能连成片吗?”我哥继续问。
王小胡子举在空中的手停滞在半空中,转首看向我哥,“问这么细,干嘛?好像你要种地似的。”
“我好奇。”我哥说。
“我家地挨着林庆仙家的地,谁知道他包不包出去。”
我正盘算着如果租了王小胡子家的地能不能连成片100亩,正思索着,林庆仙走了进来,一进屋就奔王小胡子去了,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王连长,你家地租出去没有呢?”
“没有呢,咋啦?”王小胡子问。
“我家亲属,在县城下岗了,没啥干的,要租几百亩地种。”
这时毛会计媳妇的手机振铃想起,毛会计媳妇看了眼来电显示,朝牌局的几个人说,“看,我家毛毛二姑的电话。”说着接通电话,“毛毛二姑,啥指示?”
毛会计媳妇认真听着,最后说道:“她二姑放心吧,有我和毛会计在这儿,今年的水稻肯定能种成,我这就帮你联系耕地。”收了线,毛会计对王小胡子说:“你家的地,谁都不要给,留着给毛毛二姑,毛毛二姑要种水稻,你那个下游的低洼地势,正好。”
“那我家亲戚还要租呢,我先说的,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林庆仙一脸不高兴。
“你再去问问别人家。”毛会计媳妇说。
“已经问了,很多人家已经租出去了,没租出去的基本自己家种了。”
“啊?!这样呢!这么火!这可咋办,我已经答应毛毛二姑了。”毛会计媳妇再没有心情搓麻将了,但没有玩儿到圈不能下牌局,她便心不在焉的打着麻将。
这面,我哥一听,干脆坐不住了,他一下子站起来,像有拉肚子一类的急事儿似的,飞奔出去。
人们有点疑惑我哥这个举动,我解释说:“我哥,早晨拉肚子了,拉肚子!”强调完,我没急着走,说道:“从我进屋到现在,我是第一个说要租地的人,王连长,你的耕地,我租了!”
我看向王小胡子,毛会计媳妇和林庆仙顿时拉下脸来,双双说了同样一句话:“租给我!”
王小胡子一脸为难的神情,自我解嘲道:“艾玛,这点地,成了抢手货!你们谁给我的价格高我就租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