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这个时候,我爸我妈已经睡下了,今天例外。
昏暗的灯光下,我爸盘腿坐在炕上,吧嗒着旱烟,我妈在炕上缝补着东西,我哥坐在椅子上烦躁的摆弄着手里的游戏机。
我则是守着铁炉子往里面添加玉米秫秸,我家舍不得买煤,到了冬天烧秫秸,秫秸很不抗烧,人得坐在火炉旁看着,不然,一会就着落架了。
我和隋然恋爱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村子,我爸我妈应该是最后知道的。
我还以为,家里人知道了会很高兴,找了个比毛毛对象还要优秀的人,他们会不会骄傲一番呢。
不曾想,我爸我妈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愁容满面。
终于,我爸吧嗒了几口烟,吐着烟圈,开了口,“知道外面咋说你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为啥这样说我,搞不懂了,为啥毛毛找个城里对象就理所当然,大家羡慕,恭维她,我找个城里对象咋就不行啦!咋就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呢。”我据理力争。
我爸把烟袋锅啪的一声敲打到炕沿上,这样的动作他也不是没有做过,骂我哥的时候,他就用烟袋锅敲打炕沿,可是,这次,烟袋锅居然折了!
啪嗒一声,烟袋锅掉到了地上,我爸一怔,这可是他用了一辈子的烟袋锅啊,咋就敲折了呢。
“你跟人家毛毛能比吗,毛毛在县城有工作,对象也在县城,人家就是城里人了。你呢,你一个乡下丫头,压根没有进城的可能性,那个隋然是省城里的人,我听说迟早要走的,他能把你带走吗?不能的话,就是在这里呆的寂寞了,玩玩你,你就不要再傻了!你哥就是哥活例子不知道吗!”我爸怒目圆睁,同时眼睛里装满了对折了的烟袋锅的无限痛心。
“隋然说了,为了我,他会留下来。”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嗓子有点干涩,听着有点沙哑艰难的发声。
“快拉到吧,这样的鬼话你也相信,别听他瞎掰了,哪个城里人愿意留在这个鸟过不拉屎的地方。隋然的话,糊弄你这样的小孩子还行,我一听就是假话,屁话。”我爸气鼓鼓的喊道,情绪及其激动。
“爸,你说过的这些话,我都考虑过,隋然不是你说的那种随随便便的人,他跟我是认真的,我相信他。他跟家里已经说了我们的事情。”
“那他家父母同意吗?”
“不同意——”
“不同意,你还跟人家处啥处,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要不就是灌铅了!你记住了,你的脑袋不是摆设,是用来想问题的!”
“隋然会让他父母同意的,重要的是我们本身愿意在一起,没人能阻止我们。”我解释道。
“简直天真可笑,大学都白念了,念的大脑简单,四肢发达,你咋就不能认清你自己的身份呢,一个屯大妮,咋就看不明白自己的斤两呢!人家父母都不同意,你还往上贴,真是不知道羞耻二字咋写!”
“你们不了解隋然,他是个重承诺的人,我相信他。他可以搞定他父母。”
“快拉倒吧,他就是说说而已,而你心眼实,当真了。我看你是想进城想疯了,你想跟毛毛比,那我告诉你,你别比了,你比不过毛毛,你注定要在农村待一辈子。这就是你的命!隋然那小子的狗屁承诺,你权当是放屁好了,不要当真,当真了到最后受到伤害的是你自己。”
“爸,你没有接触过隋然,凭什么就断定他是个随随便便的人,我跟他工作上的关系交往一年多了,经历了许多,我对他的信任不是凭空飞来的。另外我也没有跟毛毛比,我也没有离开农村的想法,我只是到了年龄,谈一场恋爱而已,就这么简单,就算我和隋然不成,又何妨。谁规定恋爱就得成功,恋爱就得谈婚论嫁。”
“你知道村里人都咋议论你吗?说你天方夜谭,天生小笨鸡非要飞上枝头当凤凰!简直异想天开,到时候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呢。”
“嘴长在别人脸上,爱说啥说啥。咱们村又不是没有先例,订婚了还有不成的呢,结婚了还有离婚的呢,咋啦,他们被嚼舌根的吐沫星子淹死了吗!不都活得好好的嘛,别人说啥,那是他们的事儿,我不怕,怕我就不会回来当这个村书记。”
“你——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我走过的路,比你吃的咸盐都多。”我爸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干脆把折掉的烟袋杆扔到地上。
“缝缝缝——你就知道缝,你倒是说话啊!”我爸朝做针线活的我妈发火。
我妈唉了一声,“芳菲处了个省城的对象,那要是被带到省城,以后可要比毛毛强多了,毛毛不过县城,我看也没啥不可能的。”
“你——你是老糊涂了,人家能相中她吗,一个乡下丫头,难道你也昏了头了吗。”我爸气的眼睛里窜着火,瞪着我妈。
“我没昏头,我觉得这门亲事等于芳菲高攀了隋然,嫁入豪门,没啥不好。”
“唉!你咋就想不明白呢,隋然他玩玩而已,他们成不了。余乘的事儿,还不吸取教训吗,我们家都已经成了全村的大笑话了。”我爸痛心疾首的声音,发自心底的痛心。
摆弄着游戏的我哥,叹口气,“芳菲,你这个对象,我也认为不妥。身份地位太悬殊了,就像我和付加伊,反正我是过来人了,给你的建议就是慎重,不然,沸沸扬扬的,全镇都知道你和隋然的事儿,之后,隋然一走了之,你是要在这里生活的。你能接受人们异样的眼光和非议吗。”我哥看着我,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睛里满是忧伤。
“我知道,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艰难的开口。
“邻村有个姑娘,在首都打工,认识个首都坐地户的小伙,听说都要结婚了,对象黄了,结果咋样,那姑娘回到村里就疯了。我不想悲剧发生在你身上。”
“放心吧,就算隋然甩了我,我也疯不了,更死不了。”我说完,不管这几个人,兀自去收拾洗漱。
我爸气急败坏的喊道:“脚上的疱是自己走的,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次日,正是毛毛三天回门,我们这地方,出嫁后的第三天要跟丈夫回娘家的。
我一出门,正好碰见毛毛跟何延下车。
不是毛毛的奥迪q5,而是一辆奔驰,啥型号我根本不认识,就认识奔驰车标。
毛毛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何延也如此,他们没少带礼物回来。
毛毛见到我,立即让何延先进去,她说:“芳菲,我正要跟你说呢。”
“嗯,什么事情。”我望向她。
她的两只手都拎着东西,但不影响说话。“那个,你跟隋然处对象的事儿,听说镇里村里传开了,何延在县里工作都听说了,毕竟隋然是省里派下来的领导,大家都很关注的,不过,大家都说你们不会成的。隋然,那可是县委书记都要敬重的大人物,怎么可能找个村姑呢,你想想!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那你说我该咋办呢?”我饶有兴趣的想听听毛毛为我出谋划策的好主意。
毛毛再度打开车门,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后备箱里,也不关后备箱,看着我问道:“我不知道你俩谁追谁?”
目光所及处是后备箱里的东西,这个问题,我不打算回答。
继而毛毛说道:“现在对你和隋然的传言满天飞——”
“满天飞——那是流言蜚语吧,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没有关系,我不在乎。”我耸耸肩。
毛毛想想说:“以隋然傲气的个性,任啥样的女孩子追都不会动心,是他追你吧。但外面谣言说你追他,给他洗脚、洗头、喂饭,甚至,甚至,都,都献身了!反正那些话没法听了。”
我再度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不过,芳菲啊,我给你一句忠告,离隋书记远点,他不是你的菜!”毛毛说完,再度拎起东西,关上后备箱的车门。
“谢谢,我记住了你的忠告!”说完,我头也不回向村委会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