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赶慢赶,我的面试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在状态上,面试就是讲一节十五分钟的语文微课,统一课题《纪念刘和珍君》。自我感觉良好,评委当场给我好评,甚至主考官微笑点头肯定我的成功。
我们面试的成绩评委当场打分,面试结束的人统一到一个教室里等待最后的总分。
总分是面试加笔试,最后分数出来的时候,我排在第二位,也就是说毛毛在面试环节最终比我高出0.3分胜出。
我们是坐末班车回去的,我也没有想到在末班车上碰到我们村那么多人,跟特意包车似的。
我和毛毛并肩坐在第一排位置上,我坐边上,过道旁侧并排坐着我们村的残疾人侏儒小矮人汪雄国,村上最矫情的小林庆二。毛毛妈妈和二驴子坐在我们身后。
一股浓重的酒气从后座飘来,起初我以为二驴子喝酒了,好一会才彻底搞明白,是毛毛妈妈喝了很多的酒。
上了车,我就闭上眼睛,睡不着眯着。我不想说话,早知道末班车还能碰上这些人,我都不坐末班车。
坐这趟车确实在心里盘算一番,乡下人进城赶早不赶晚,回家也如此,赶紧回家,他们还有很多活要干。
车刚刚开动,二驴子在后面问道:“对了,芳菲,毛毛,你俩面试咋样了,结果出来了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就怕问这事儿。我落选了,感觉丢人,笔试第一的时候,我爸我妈见人就宣传,好像我已经考进城里了似的,宣传做大了,结果还没考上,肯定成了村里人的笑话了。
不等我回答,只听毛毛妈妈在后面说道:“毛毛第一,考上了,下周就去县三中报道,这回我家毛毛可是铁饭碗了!”酒喝多的人,说话声音有点飘。
大家一听,顿时沸腾了,甚至激动起来,汪雄国站起来,扶着椅背说道:“毛毛马上就是城里人了,以后到城里办事儿,毛毛你可别不认识你矮子叔。”
毛毛有点不好意思,她看了看我,知道我心里不舒服,回头对汪雄国说:“矮子叔,不会的。”
毛毛说话咯嘣利落脆,翘起的嘴唇很好看,今天为了面试她二姑特意给她买了一套轻薄的蓝色纱料套装,更显她的清秀气质。
可能她怕我难受,故意转移话题,说道:“矮子叔,那个,县城里的麻辣烫做的比咱们镇上做的好吃多了,你到城里没吃碗麻辣烫吗?”
汪雄国仍旧站着,一脸羡慕的看着毛毛,我回头看了一眼汪雄国,他的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祝贺毛毛!你就是咱们幸福村里又一只飞出去的金凤凰,到目前为止,毛家已经飞出两只凤凰,你和你二姑。”
毛毛妈妈骄傲的口气说道:“那是,我们老毛家祖坟冒青烟了,专门能飞出凤凰来。”
毛毛很不好意思的嗔怪道:“妈——你说啥呢,啥凤凰不凤凰的,不过去县城上班而已。”
毛毛妈妈切了一声,说道:“别说去县城了,就是去镇上工作都找不出几个人来。”
汪雄国说:“那是,得办置一下。”
“办置”一词在我们这里指办酒席庆祝,请乡邻吃饭,当然不白吃饭,是议价饭,要给红包的,但我们这里不叫红包,也不用红包的方式,而是拿现金写到礼账上,叫随礼。
这是我们当地的习俗。谁家有喜事都要办置一下,大家随礼祝贺。
毛毛妈妈加大了音量,说道:“还有更大的喜事呢!”
这话一出口,别说汪雄国了,在一旁一直眯着的小林庆二都睁开了眼睛,侧着脸,等着毛毛妈妈宣布更大的喜事是什么。
二驴子也好奇,问道:“啥喜事说说看,让大家也跟着乐呵乐呵——”
毛毛着急的说道:“妈——你又要瞎说啥?”
毛毛妈妈毫不忌讳的说道:“这可不是瞎说,我家毛毛现在对象都有了。她二姑给介绍的,还是领导家孩子呢?”
我一听也是一惊,毛毛居然相亲了,我俩是最好的朋友,却没听她说起过。这不是毛毛的风格,想必这是毛会计叮嘱的吧,凡事没有十成把握还是别张扬为好。
二驴子急忙问道:“多大领导啊?说说,让我们也见识见识,看大家能不能沾个光。”
“是啊,是啊。”汪雄国干脆站到了毛毛妈妈座位旁边,手把着我的椅子背,脸对着毛毛妈妈,一副极力讨好的神情。我被晾在一旁,好似空气,没人理睬。
毛毛妈妈笑着说:“那什么,那个教育局副局长的儿子,还是教育局的二把手呢。以后你们谁家孩子到县城里读书找学校啥的,就找我,找我家毛毛就好使。”
汪雄国感慨着,吧嗒着嘴,说:“毛毛是个有福的孩子,不但去县城上班了,还有个当领导的公爹,毛毛的前途无法估量啊。”
毛毛妈妈说:“那是啊,不说别的,就说这次面试,哎呦,那些傻瓜还看书还背这背那,我家毛毛只要会说话就能通过,别人还学习呢,这是什么,这是绿色通道,这也是命!当然了,这得感谢毛毛她二姑,没有毛毛二姑给介绍的这个对象,哪有毛毛现在的好运气,我就告诉你们实话吧,所谓的招聘考试就是走个形式而已,其实已经内定了。说的再牛一点,这次考试就是专门为我家毛毛设定的,要不为什么别的学科不招,而且只招一个,因为我家毛毛就是教语文出身的。”
“卧槽!这么牛b!”二驴子惊讶的喊道。
我诧异的看向毛毛,毛毛的脸上写着尴尬,我们面面相觑,这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从前她什么都对我说,现在才明白,她处对象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我们是竞争对手!
毛毛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蹙眉,对她妈妈喊道:“妈——你别吹牛了,教师岗位招聘考试完全是我自己的能力,我起早贪黑看书你咋不跟大家说说呢,我妈她就是吹牛,大家不要相信。”
“你看书?你看小人书了吧!我哪里吹牛了?就是这么回事儿嘛,何延他爸爸给你安排的工作,这又不是丢人的事儿,有能耐别人也找个局长儿子当老公啊!”
“妈——”这一声变了腔调,毛毛几乎是哭腔喊出来的,接着她说:“我妈在我二姑家喝了点酒,喝多了,胡说八道,大家不要听她胡说,她就是喝多了,说胡话呢。”
“我没说胡话,就是这么回事儿——”毛毛妈妈没说完,毛毛从我身边跨过去,一把扯开汪雄国,一手捂住了她妈妈的嘴,眼泪从毛毛脸上淌了下来,低声说:“妈,我爸跟你说啥你是不是忘记了,咱低调点,我这还没有正式上班呢,我也没有跟何延结婚呢!所有的事儿都是八字没一撇呢。”
一句话仿佛点醒了毛毛妈妈,毛毛妈妈闭上嘴巴,不再说话,脸上显露出不安的神色。
大客车上人们低声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这些乡下人说话可是口无遮拦,毫无忌讳的。
一直沉默的小林庆二提高了嗓子喊道:“余芳菲,你这次去参加面试,敢情就是去陪绑了!”
后面还有不认识的村民也哄哄着说,敢情这车里还有竞争对手,那还敢这么嚣张的说内定的事情。这事儿发生在我头上,我就去告!不公平,凭啥教育局长的准儿媳就能破格录用,这都啥年代了,还敢暗箱操作,啥局长都能给他告下来。后面愤愤的喊道。
汪雄国见事儿不好,他回到座位上,此时,小林庆二坐到边上,汪雄国只有坐回里面靠窗的位置。
毛毛妈妈意识到她说错了话,起身,对着后面喊道:“瞎嚷嚷什么?你们知道个啥,我刚才就是喝多了跟你们吹吹牛,跟你们胡侃,这也信?!我家毛毛学习起早贪黑,出汗把椅子垫都湿透了,你们知道咋的,不知道瞎起哄,真是闲的。我警告你们,我家毛毛是凭真本事考上去的。”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刚才说已经内定了,只要毛毛会说话就能通过面试,就是绿色通道,这么多人都在听着呢,可以证明的。”小林庆二认真的说,脸朝向毛毛妈妈。
毛毛妈妈强调:“我已经说了,我喝多了,胡诌的,醉酒的人说的话,你也敢信。”
毛毛一脸的焦急,她的脸腾地红了,说道:“林叔,我妈的话你别信,我确实用功学习了,她就是想显摆一下,我找了个城里的对象,还想显摆一下城里对象有家庭背景,她不懂得怎样表达好,就开始胡说八道。她纯粹是胡说八道!”
“对对,我就是胡说八道。”毛毛妈妈强调。
二驴子意味深长的吧嗒着嘴巴,不说什么。
小林庆二哼了一声,说道:“我就看不惯当官的走特权通道,让我们普通百姓咋活?这样的风气就该治理,余芳菲,你完全能告赢的,不行的话,重新面试,如果我是你,我肯定要告!”
毛毛看了看我,我心里五味陈杂,可是,到该说话的时候也得说话,我回头看向小林庆二,说道:“林叔,县城里每年都有招考,我还有机会的。”
“机会?如果你不为自己争取,怕是机会都给了走后门的人了。”小林庆二一脸的玩世不恭,后面的人又开始不怕事儿大的撺掇我告状。
我想了想,长出一口气,低声对毛毛说:“你放心,我不会告状的,机会有的是。如果把你告下来,写进档案,你就永远也没有机会了,从贫穷的幸福村走出去有多难,我知道的。”
毛毛一脸感激的看着我,说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会竭尽全力帮你。”
“不用,你妈不拆我台就行了。”我说这话是想起早晨坐车时毛毛妈妈的反应。
小林庆二仍旧心有不甘,干脆走到我跟前,说道:“余芳菲,你敢告状,我就敢给你当证人。”
毛毛妈妈火气上来了,站了起来,指着小林庆二的鼻子,喊道:“小林庆二,我家哪里得罪你了,你这般调弄是非,百般咬住我家毛毛不放,再说你能证明个啥,你就能证明我胡说而已,说我家毛毛内定,你有证据咋的?!”
小林庆二抬着脸,别看他嗓门大,人长得又瘦又矮,他说:“我就是气不公,我喜欢打抱不平!看到不公平的事儿,我就得拿出来说说,咋地,怕了?”
“不怕。”毛毛妈妈说。
“都别吵吵了,还让不让人开车了,吵死了。”司机在前面喊道。
小林庆二回到座位上继续眯着,大家陷入一阵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