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冲出十数人,却是凶狠异常。不管是谁,只要挡在面前,尽是一刀劈过去。
片刻之间,地上已经倒下一片,血水横流。有受伤未死,则是没命的嘶嚎起来。
骁骑营众人,被突袭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万万想不到,有人竟在集市上发动了攻击。而且甚是冷血,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好在都是老兵,从来不缺少临机应变,凭借马匹阻隔,游走着与之缠斗。
却在这时,一声厉啸骤然响起,惊得众人头皮发麻,下意识伏地躲避。
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这是硬弓发射的箭矢。箭如闪电,势大力沉。听到响声再想躲避,已经晚了。
“砰”的一声,一名老兵肩膀中箭,瞬间倒飞了出去。
箭矢余劲不衰,带着他直飞出半丈多远,才重重的钉在地上。老兵肩膀连带半个胸膛,被撕开一个手掌大的裂口,鲜血喷涌而出。暂时未死,却被大箭钉在地上,挣扎不起。
“操。”贺五儿骂一声,噌的窜起,挥刀劈向近身敌人。不仅是他,骁骑营老兵全都红眼,挥刀冲向敌人。
“砰。”弓弦嘣响,又一箭冷射而来,直袭向贺五儿。
这一箭没有方才那番声势,只是寻常的一石弓,速度慢了,力道小了许多。贺五儿正与敌人对战,听得脑后生风,霎时一刀缠头裹脑,正好磕飞了箭矢,旋身顺势下劈。刀光一闪,划过敌人的脖颈。
对面大汉满眼不甘,手捂着脖颈无力的倒地,抽搐两下再无动静。
敌人两箭冷袭,却也暴露了位置,分别在两侧二楼上。一左一右,压制了骁骑营众人。骁骑营人数本就不占优势,再被弓箭手压制分心对敌,一时险象环生。再这么下去,骁骑营非全军覆没不可。
“干掉他。”老鬼一刀刺穿敌人,扭头儿狰狞大喝。
弓箭手在侧,那真是如芒在背。如今身陷大街中央,无凭无依,纯粹就是箭靶子。
贺五儿翻身一滚,刚想起身往楼上去,敌人却是不依不饶,追了过来兜头就是一刀。不得已,贺五儿又与敌人战到一起。方两个照面儿,敌人又增了一名。却是见他勇猛,两名敌人合力战他。
“砰。”弓弦嘣响,贺五儿一个激灵,脚下乱了步法。
敌人觑得机会,登时一上一下,分取贺五儿上下盘。这是很刁钻的打法,双刀夹击,让人顾上难顾下,顾下丢性命。贺五儿久经沙场,如何不晓得厉害?当然也有相应的破法。
眼神一厉,刹那间刀交左手,就势往下一插,正迎向下盘刀势。右手分花拂柳,闪电般往前探出,好似硬把手掌撞向对方的刀锋。堪堪碰到之时,忽的手腕一翻,正抓在对方刀背之上。
这一手空手入白刃,施展的精妙绝伦。差之毫厘,则有可能被削断手。一旦抓不到,自己胸前空门大开,却是给了敌人绝杀的机会。险之又险之间,贺五儿顺势一带,敌人刀势失控,竟刺向了他的同伴。
就在敌人匆忙收势之际,贺五儿左手刀飞起,轻轻划过对方脖颈。
敌人身子骤然一僵,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缓缓的倒在了地上。
另一名敌人稍稍怔楞,震惊于贺五儿的手段。不想这稍一走神儿,贺五儿已经刀交右手,顺势后撩,从下到上将敌人开膛破肚。敌人眼神中,终于有了恐惧,却再也攥不住流失的生命。
贺五儿虽连杀两人,却也无法遏止己方颓势。敌人来的突然,人数多过近倍。关键是,这帮人杀伐果断,冷血无情却又武艺高强,再加上弓箭手居高策应,仅仅片刻功夫,骁骑营已倒下了五人。
“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战斗的双方,都不约而同的望过去。
只见弓箭手所在酒楼二层,临街整面墙壁,轰然倒塌了下来,扬起漫天灰尘。
一道身影惨叫着,从楼上坠落下来,嘭的一声巨响,再无声息。
秦重一身灰土,出现在完全破开的二楼。吐口吐沫,弯腰抓起一张长弓,引箭就射。
“嘭。”三石硬弓发出的箭矢,带着刺耳的锐啸,直扑街面的敌人。
开三石硬弓,双臂起码七八百斤力气。即便如此,一般人也做不到连续发射。硬要强撑开弓,最大的可能就是筋肉拉伤,就算以后恢复,也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有可能,从此后再开不得硬弓。
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弓箭手才没有连续发射。不然,以硬弓的杀伤力,老鬼等人哪还有命在。
但是,秦重天生神力,十二岁就开得三石硬弓,根本不受此影响。
“嘭,嘭,嘭。”三石硬弓,箭发连珠,这就是一场屠杀。
长箭巨大的冲势,能将人带着飞起,可想而知其力量几何?自出娘胎,又有几人见过?
一通连珠箭,杀的敌人心胆俱裂,再无冲杀的勇气,唿哨一声四散而逃。
老鬼哈哈大笑,状若癫狂。对手数次想逃,都被他阻挡下来,逃都逃不了。但是俗话说,逼狗入穷巷,必遭反噬。老鬼恨极这帮人,却是犯了忌讳,不管不顾死命纠缠,非要留下敌人性命不可。
对手却也是个狠人,眼见脱身不得,竟是一声怒吼,单刀一挺直向老鬼怀中撞来。
分明打着同归于尽的主意。
却在这时,“嘭”的一声弓弦炸响,敌人身子陡然一僵,咽喉处透出半尺长箭锋。
老鬼吓了一跳,箭锋再探出三寸,就能够着了他的咽喉。
“你个小兔崽子,连老子都射?”老鬼明知秦重手下有准儿,还是忍不住跳脚大骂。
此刻的大街上,死伤一片,血水到处都是,空气中充溢着浓重的血腥气。而敌人除了死伤的,其余早已跑的无影无踪。骁骑营众人死伤过半,却也无力再追赶敌人,只能任其逃走。
查看一番,己方三人战死,皆是死于敌人重箭。余者有轻有重,人人带伤。敌方死了十一人,没有留下活口,余者逃窜。而街上无辜百姓,最少死伤二十多人。
“这些是什么人?”石勇捂着左肋,一瘸一拐的过来。扯开一具尸体衣襟,却也没有狼头标记。
“他们是军伍。”贺五儿语气肯定。
“不错,都是见过血的。”刘厚胳膊受了伤,血流不止。
“军伍之人?何故截杀咱们?”石勇震惊不已。
“带上弟兄们,先离开这里。”老鬼拎着刀走来,一脸煞气的说道。
所幸马匹无恙,将死去兄弟搭在马背上,快速离开了现场。龙阳镇死了这么多人,蒲城衙门必定追查。但等官府公差到此,还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他们身有急事,却不可能在此耽搁。
与倒塌的酒楼相隔不远,另一家酒楼二楼窗户前,刘亮缓缓放下窗帘,脸色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折损的十一名军兵好手,他并不会心疼,只是异常愤怒。这样临街埋伏,竟然都留不下骁骑营那些人,实在出乎了他的意料。尤其是最后,秦重杀了弓箭手,一串连珠神射,惊得他目瞪口呆。
三石硬弓,施展出连珠射技,这样的盖世神射手,刘亮从未见过。
“那个神射手,他是何人?你可知道?”刘亮没有回头,开口问道。
“他叫秦重,骁骑营指挥使秦禹田的嫡子,天生神力,武艺高超。”刘亮身后,一人穿着连帽的大氅,遮住了整个头脸。这么热的天,难得他竟不肯摘下来。此时见刘亮问话,连忙躬身说道。
“秦禹田。”刘亮一字一顿,眼睛眯了起来。“丢了马,被扣在延州那位?”
“正是。”此人一抬头,露出一张阴鸷的脸,却是沙苑监主薄姚平远。
刘亮当日派人偷营劫牢,却不想吃了一个大亏。派去的五人,只逃回来一个。按他所说,骁骑营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单等着他们上钩。这番话让刘亮惊疑不定,难道自己的所为,都在他人算计中?
思索再三,他决定再次回到北城,伺机营救陷落的部下。
事有凑巧,恰在下榻的酒楼碰到姚平远。而姚平远一见刘亮,登时大喜过望。此前,他就有些话要对刘亮说,奈何刘亮来去匆匆,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此时遇见,可谓天助人愿。
当下,将刘子浩与秦重结怨之事,一番添油加醋,全都告诉了刘亮。
姚平远深恨秦重,却是欲借刘亮之手,发泄他满腔的愤懑。这又是何故呢?原来,姚冈亲眼目睹了刘子浩杀人放火,受到了严重的惊吓,日日夜夜神思恍惚,噩梦不断。没有几日,已是神志不清。
那日与秦重驿道偶遇,秦重一脚踢碎了马车,吓得姚冈彻底崩溃,成了一个傻子。姚平远求医问药,奈何毫无用处。眼看自己儿子变成了傻子,姚平远如何甘心?这一腔仇怨,全都记在了秦重的身上。
但是,刘亮那是什么人?一眼看穿姚平远的伎俩,根本不置可否。
昨日午后,皇城司押着囚车,从刘亮的眼前走过。自己侄儿和四名亲随,都在囚车之中。这一刻的愤怒,彻底烧毁了刘亮的理智。他决意报复,甚至恨不能大军在手,一举剿灭了这个骁骑营。
而报复骁骑营的机会,很快送到了他的眼前。
姚平远得到消息,秦禹田被扣押延州,骁骑营将派出一队人马,前往延州寻马救人。
刘亮调集外围接应人手,连夜埋伏在龙阳镇,誓要全歼这一队人马。选择龙阳,是因为此地刚出大荔,提防之心最弱,伏杀最易得手。选择闹市,也是同样的道理。至于百姓性命何辜,不在他计划之中。
然而,势在必得的一场伏杀,却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众精锐战兵,差一点损失殆尽。
而秦重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终于引起了刘亮的注意。
“崔家那个丫头,还是毫无消息?”刘亮淡淡问道。
“还不曾打听到消息。”姚平远也奇怪,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怎么就找不到呢?
“抓紧打听,一旦消息落实,某必有重谢。”
“机宜放心,下官必不遗余力寻找。”
夜色降临大地之时,龙阳镇往西三十多里的一处荒沟中,燃起了三堆火。
这是老鬼等人,为死去兄弟们举行的火葬。当兵之人不信入土为安,而是渴盼魂归故乡。今日收敛了骨灰,来日也会带着他们回到故乡。这是当兵的情义,不是生死同袍理解不了。
秦重跪在火堆前,给每个老兵磕了三个头,神情哀戚。
这三位老兵,都是为他而死。
过了好久,秦重站起身来,一眼扫到身旁的硬弓,顿时气愤起来。一把抓起,作势就要掰断。就是这具弓,生生夺走三名老兵的性命。弓上沾着老兵的血,让他如何不气愤?
“留着吧,武器无罪。”石勇一伸手,拦住了秦重。
“留着吧。”老鬼也如此说。“或许哪日,凭着这张弓,就能找到今日设伏之人。”
“找到此人,必杀之。”秦重攥紧长弓,沉声说道。
荒沟之中,夜风忽然变得劲猛,火势陡然向天空中窜起,火星迸射如星雨。
似是逝去的老兵,向同袍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