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天空,星月被云雾遮掩,更加黑沉深邃。
寂静的军营,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忽然,黑暗中跳出一团火光,摇摇晃晃向大营深处飘去。却是老鬼,一手火把,一手酒葫芦,嘴里哼着小调,脚步踉跄的走向地牢方向。在他身后不远,隐约有黑影悄悄跟随。
老鬼的引敌之计,随意的如同儿戏。只是举着火把走了一趟,潜入军营中的敌人,就被他的举动吸引。几乎是下意识的,跟在了老鬼身后。
人的心理,其实就是这样。敌人找不到目标,心头焦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窜。这时,却莫名的出现一人,行为诡异,违背常理,自然会引起敌人的好奇,并紧跟着一探究竟。待看到地牢,自然就会明白。
老鬼的鬼,就是鬼在拿捏敌人心理,这是战场积累下的经验。
无数次,令敌人毛骨悚然。
堪堪到了地牢门口,老鬼忽然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地。火把脱手飞出,翻滚两圈儿,落下地时竟熄灭了。一霎时,黑暗笼罩了一切。
秦重躲在一侧,早看的清清楚楚。,老鬼走来时,他身后五六丈远,缀着四五道黑影儿,贴着墙边儿,小心翼翼的行进。火把突然熄灭,黑影似是受惊,一下定住了脚步,身子快速伏低,静静的观察着周围。
两三个呼吸,老鬼骂骂咧咧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紧接着,好似铁门打开的声音,还有铁链哗啦哗啦的声音。
到了这个时刻。黑影就算再笨,也能判断出来,他们寻到了牢房。黑影一步步向地牢靠近,心里庆幸有酒鬼引路,不然,还不知找到什么时候。老鬼出色的表演,让黑影排除了陷阱的可能,只当是运气爆棚。
五个黑影略一商议,立时开始了行动。三人原地等待,两人手持腰刀,一左一右贴墙靠近了牢房。接近时,他们并未着急进入,而是极有耐心,耳朵贴在铁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半晌,其中一人,向着后面挥挥手。
这一次,后面三人没再隐藏身形,大咧咧的直走过来。
一声尖利的唿哨,陡然响起。寂静的夜里,分外的刺耳。
五个黑影如遭雷击,登时头皮发麻,身子下意识的一蹲。下一瞬,闪电般向着来路窜去。多年战场的磨砺,让他们在最短时间里,判明了自身处境,并作出了正确的选择。虽难以相信,但是不得不承认,他们掉入了陷阱。
“嘣,嘣。”弓弦嘣响,锐啸冷然袭来。
到底是久经战场,电光火石间,五个黑影身形各异,或滚或翻,刹那扑向墙边儿角落。但是,箭矢来的太突然,有两人闪避不及,腿上中了箭。没有任何惨叫发出,忍着剧痛就地翻滚,毫不拖泥带水,依然敏捷迅速。
然而,贺五儿布置的箭阵,一左一右,完全封住了地牢。正这时,左边又是一阵弓弦嘣响。黑影刚刚稳住身形,又遭到一番致命打击。
“噗,噗。”箭矢入肉的闷响,让人浑身发麻。
“走。”黑影中有人大喝一声,腰刀挥舞夜战八方,向着来路冲去。
黑影五人,四人皆中箭。围成半圆,挥刀抵挡冷箭,脚下竟不见踉跄,依然悍勇冲杀。秦重看的眼热,刚想起身拦截,却被贺五儿一把拽住。
“走。”黑暗中,一声暴喝,只见中箭的四人,硬生生抓住一人,远远的抛飞了出去。那人落地一阵踉跄,却是头也不回,电闪般向远处退走。而剩下的这四人,却再坚持不住,扑通扑通摔到在地。
贺五儿眼睁睁,看着那一人遁走,却没有起身追杀。
而东西两侧,箭矢也已经停下。地牢门前,安静的仿佛凝固。
“今日咱们栽了,要杀要剐随便。”有人说话,非常硬气。
老鬼从黑影中走出,火把“嘭”的一声燃起,霎时照亮了周围。缓缓走到场中央,盯着倒地的四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脸上一片平静。
“既是军中同袍,你们走吧。”半晌,老鬼说道。
倒在地上的四人,腰背胸腿都插着羽箭,个个受伤都不轻。今蕃深夜潜入骁骑营,本以为是如履平地。救一个人,还不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却不想栽了一个大跟头。若不是全力助一人逃走,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此刻,他们站起身都困难,早已放弃了抵抗,生死由命。
“当真放咱们走?”老鬼的话,让他们不敢相信。
“赶紧滚蛋。”老鬼不耐烦起来。
此时此刻,秦重总算看出点什么。都是军中同袍,老鬼不愿擒拿。或许是四人明知逃不掉,全力相助同袍的举动,感动了这些老兵。曾经的战场,他们能活下来,也正因为有同袍,愿意舍命相救。
若真是敌人来袭,两侧弓箭齐射,他们早已成了筛子。
军中同袍的情义,秦重深刻的感受到了。
正在这时,纷踏的脚步声传来。这边动静不小,巡哨岂能听不见?飞报都虞侯常万里,还以为军中出了骚乱。火把映照,大队的军兵围过来,登时里三层外三层,刀枪闪耀逼近了倒地四人,弓箭手远远警戒四周。
“老鬼,大半夜不睡觉,又闹什么幺蛾子?”
常万里穿着短衣,披头散发,手里拎着腰刀,怒目瞪着老鬼。方才,常万里吓得不轻,军营真要出了变故,他这个唯一长官,那是吃不了兜着走。此刻见没什么大事,倒是心情略松。但是,怒火也随之而来。
老鬼一瞪眼,就要顶回去。贺五儿忙一拉他手臂,笑呵呵的说道,“夜里巡营,发现了几个毛贼,顺手抓了,不想惊动了虞候,恕罪恕罪。”
在骁骑营,常万里虽是长官,但是威信并不高。一是初来乍到,二是并不带兵,到哪儿都是光杆司令。见贺五儿给台阶,顿时缓了脸色,迈步走近倒在地上的几人,上下打量半天,然后挥挥手,“押下去。”
立时有亲兵上前,架起几人进了牢房。
“他们伤势不轻,得找医官看看。”贺五儿说道。
“去请医官来。”常万里很配合,吩咐道。
老鬼很无奈,暗暗叹了口气,甩开步子走了。若是常万里没来,这几人还能放走。谁知这常万里,竟来的这么快,正好堵个正着。闯营罪名不小,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那几人的造化。若是他们身份泄露,罪名只会更大。
“五叔,这些都什么人?”终于人散去,秦重才问出口。
“老鬼猜测,跟刘子浩有关。”
“帅司?”秦重吃了一惊。
“八成是。”贺五儿回想那些人身手,绝非寻常人。
秦重心中有些忐忑,他虽猜测过,刘子浩的幕后,绝不会善罢甘休。却也未曾想到,对方一出手,直接竟敢劫营救人。这手段,还真是霸道。随之,秦重想到刘子浩追索的图纸,想到小妮子,愈发的担忧起来。
经此事一闹,军营全没了睡意。不过,天边已经微微发亮,过不多时,就会天光大亮。平淡的日子,总算有了点波澜。夜半劫营这事,只会发生在战场。而且还被设下埋伏一网打尽。想一想,就让人兴奋。
这对骁骑营军兵来说,可是值得大说特说的喜事。
秦重也没了睡意,起身告辞回家。有了劫营这事儿,他对小妮子的安危,也得重新考虑。必须有一个周密的安排,以防帅司那边,再冷不丁动手,打自己一个措手不及。那张神秘的图,秦重没忘记,帅司定也不会忘记。
与帅司那边的碰撞,迟早要到来,这是秦重的认知。
回到家,恰与出门的秦宵撞上。
“三弟去了哪里?我一直在找你。”秦宵见到秦重,脸上一喜。
“哦?大哥找我何事?”
“香皂,香皂的事。”秦宵急急说着,拉着秦重就走。
三饱儿昨日回来,虽对秦宵说了香皂之事,却说得不清不楚。
秦宵试过香皂,惊为奇物。光滑的手感,洁白的泡沫,诱人的香气,甚至比起去污的功效,这种新鲜体验,更让秦宵推崇。一块小小香皂,隐藏着巨大的商机和利益,假以时日,足以席卷全国,风靡天下。
秦宵激动的彻夜难眠,却怎么也寻不到秦重。
“这是用猪油做的?”秦宵问道。
“正是。十斤猪油,一共做成了三十块。”秦重说道。
“三十块?”秦宵昂起头,心里默默计算。市面上,一斤猪油二十五钱;皂角稍好一点得一百钱秦宵盘算一番,脸上的喜色更浓。他很清楚,这种人人都要用到的东西,最是挣钱。哪怕利润不高,但是用量大啊。
何况利润不低,十斤猪油二百五十钱,可制三十块;每块售一百钱,就是三千钱。秦宵被吓了一跳,简直就是暴利。
“三弟,这块香皂略显粗糙。”秦宵掂了掂香皂,说道,“若是雕了花纹,则更加精致美观,让人爱不释手,售价也能提高起来。”
有想法啊,秦重心中赞道。香皂这东西,人人都要用,但是,却不能一概而论。普通百姓,可以粗糙一些,但是价格要低。达官贵人,则更喜精致,做的美奂美轮,加上精美包装,才能赢得他们青睐,售价高些也无妨。
“这些事我不懂,还请大哥多费心。”秦重忙说道。
“好。”秦宵答应的痛快,喜滋滋的回房,他要好好谋划一番。
回到西跨院,一眼看见三饱儿,抱着腿坐在台阶上,正在生闷气。
“怎么啦?”秦重问道。
“少爷,这家里不能住了,尽是强匪。”三饱儿气呼呼的说道。
“强匪?你被抢了?”秦重莫名其妙。
“可不?”三饱儿顿时委屈起来,“昨日拿回来香皂,一股脑儿,都被他们抢走了,一块儿也没有留下。”咧咧嘴,差点哭出来。
原来,昨日三饱儿回来,找到秦宵炫耀香皂。没成想,秦宵屋里丫鬟见猎心喜,立时拿了两块去试验。结果,又引来一群丫鬟仆妇,你一块我一块,三饱儿根本无力招架。好容易护着剩下的香皂,逃回了西跨院。
不料,秦沐瑶也听到消息,带着娟儿和小妮子来了。
“哼,怪不得我香粉不见了,都偷去做了香皂。”秦沐瑶闻着香皂味道,立马分辨出来,香皂添加的都是她的香粉。杏眼一瞪,将剩下的香皂,全部打包带走,一块儿也没有落下。三饱儿欲哭无泪,哪里敢拦着秦沐瑶?
“没事,没事。”秦重呵呵一笑,拍着三饱儿肩膀,安慰道。“那些都是试验品,不甚美观。完后还要做更多,更加精美,各种香味都有。”
“好吧。”三饱儿点点头,无奈的应道。撇开这事儿,三饱儿又记起一事,连忙跑进屋,取了一封请柬出来。“昨日,有人送了请柬来。”
“什么请柬?”秦重倒是一愣,谁会给他请柬?
“说什么,什么弓箭社。”三饱儿一时想不起来。
“弓箭社?”秦重抓过请柬,只见上面写着,“射声弓箭社吴,恭请大驾。”
原来是他啊,秦重想起来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