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能够晋级大成宗师了吧?一直压制到今天?”礼青忽然问道。
“我一直压制着自己的境界,为得便是今日的榜首之争,原本是打算留给齐世长的,没想到他竟然败给了你。”江铭倒是没有隐瞒。
“为这所谓的天骄榜榜首,压制自己的境界许久,值得么?”礼青不解。
“你也知道,我江家是站在二皇子这一方的,而齐王府与大皇子又是同一立场,为了不让齐世长延续天骄榜榜首之首,压制境界自然值得。”江铭回答礼青。
“况且,通过极尽升华术将潜力逼出,会给我带来更高的上限,换来的无非是晋级的速度更慢一些罢了。”
礼青摇了摇头,再次说道:“是你赢了。”
而后,他收起素手,朝自己的席位走去。
并无不甘,并无怨念。
因为他知道,他不会弱于江铭。
江铭刻意压制了自己的境界,示敌以弱,令他放松警惕,将最后一次荒凉吐息用掉,然后通过极尽升华术晋级,恢复全部伤势,这才能胜他。
否则,若是全盛的他与如今全盛的江铭一战,他相信会是他取胜。
他最为倚仗的荒凉吐息,一共只能施展两次,第一次用在了齐世长身上,而这第二次,原本他是不需使用的。
以他大成宗师的实力,哪怕不使用荒凉吐息,也能击败江铭,只是后者这一系列举动着实将他激怒了,因此他才大材小用,将最后一次荒凉吐息用在了江铭身上,这才导致了败局。
见礼青离去,江铭也不再继续嘲讽,而是将手中的剑丢向炎文浩:“二皇子殿下,接剑。”
后者接过佩剑后,朝江铭点了点头,极为满意。
“我江铭,便是此届武道大会的天骄榜榜首!”江铭以真气扩大自己的声音,令整个广场都能够听到。
随后,他又看向观影楼顶层的方向,喊道:“若曦,你看见了吗?我获得了天骄榜的榜首之位!明日,我便会前往文家主家,商量与你的联姻一事,让我们早日完婚!”
随着江铭的话落,人群中响起了热烈的讨论之声,都在谈着文若曦与江铭之事。
“这个废物,凭什么能够得到江世子的垂青!?”看见江铭当众对文若曦告白,文诗语气得直咬牙,握紧了拳头。
观影楼上,燕开宇同样不忿,但又无可奈何,谁叫江铭荣获了天骄榜的榜首之位,可以说是大炎年轻一辈第一强者,而他只不过是个连宗师都还未达到的家伙,又有什么资格与江铭争夺?
但他依旧十分不甘,他将目光放在文若曦身上,想要知道后者对于江铭的这番话语是何反应。
秦轩等人自然也知道燕开宇此时的心情,但这种事情上,他们可帮不了燕开宇。
“文叔。”文若曦忽然起身,轻声喊道。
“小姐有何吩咐?”文洋上前。
“带我下去,我有话要与江铭说。”文若曦道。
听到此话,燕开宇的心咯噔一跳,内心充满了不安,明明以他对文若曦的了解,知道后者根本不会喜欢江铭这种性格的人,但依旧有点害怕。
害怕文若曦真的答应江铭。
“好。”文洋笑意露出,心中想着:“看来小姐还是回心转意了,燕开宇这小子哪方面可都比不过江世子,怎能得到小姐的倾心?”
他认为文若曦是要答应江铭,才让他带其进场。
文洋催动天地之力,将文若曦托起,朝窗外飘去,飘向广场中央。
两人飘到江铭对面,平稳落地,文若曦说道:“文叔,你下去吧。”
“这……好吧。”文洋先是有些担忧,但又想到此时的状况,便听命离场了。
江铭有些喜悦,笑道:“若曦,你终于回心转意了吗?”
文若曦望着这位将来的未婚夫,人间最天才的少年,神色认真道:“江世子,若你能胜我,那我便同意这门亲事,否则,还是取消了吧。”
她的声音虽然很小,也没有真气扩散,但依旧有不少人听见了她的话。
一介没有仙缘的废人,要求天骄榜榜首的江铭胜过自己?这是何等笑话?
江铭微楞,旋即笑意更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忽然觉得眼前的那位少女变了。
他忽然回想起两年前的初见,她坐在溪边看莲花,荷塘中的锦鲤便纷纷簇拥在她临水自照的水面上打转,那时春风吹过,起于微末,至于她烟水淼淼的烟波。
那时她膝盖上放着一本画满鬼怪的志异书籍,她闲来无事之时便喜欢看书。
清冷平静。
于是满塘莲花都被夺去了风采。
那本鬼怪志异江铭也曾看过,文洋文诗语都曾看过,但是他们都觉得那是一本很普通的书,无甚新奇。
或许是少女的心里太过寂寞,所以需要一些志异的温养与慰藉。
文若曦不高不矮,恰到好处的娇俏。
她身子更是纤肿得当,线条玲珑清秀,一眼难忘。
少女喜黑裙,她容颜清冷,气质更冷,像是春水上缓缓带去的一片浮水。
她站在场间,便是人间独一的风景。
温婉间自带料峭春寒。
只是忽然之间,场间起了一场风。
那道风很是单薄,很是萧瑟,很是冷淡。
就像是寸草不生的荒原上席卷过的一道秋风。
初夏才至,为何有秋风乍起?
风吹动她裙裳的下摆,就像是焚灰峰前翻滚的黑色细浪。
风吹过了场间的每一个角落。
巨石之上眼高于顶的银发少女蓦然微笑,觉得有点意思。
江铭忽然放声大笑。
“若曦,自那年荷塘初见,我便知道你生而不凡,虽然你不能修行,也始终没有展现过境界。但是有文诗语这样的姐姐,又身为文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只能靠家族遮风挡雨的病弱少女?我相信这一切只不过是避人耳目的手段罢了。我江铭看上的女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废物?希望文大小姐能给江某更大的惊喜。我啊,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那道始于微末的秋风最后散在了江铭伸出一点的指间。
文若曦始终没有说话,江铭的声音也忽然止住了,因为众目睽睽之下,文若曦居然解开了自己的衣襟!
江铭这才看到,她的胸口之间似乎贴着什么?
那是一张画着东西的纸。
少女从胸口缓缓撕下那张纸,随后重新扣好衣襟,将那张纸握于掌心。
江铭震惊之后反而笑了起来:“若曦,我早就知道你一定另有手段,不知道这又是什么法宝?难道还能比得过宗师高手?还是这个东西能帮你提升境界?你居然藏在这种地方,看来确实至关重要。若是真能提升境界,能帮你提升到什么境界?二流?一流?甚至宗师么?若曦啊,我对你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呢。”
文若曦始终没有说话,奇怪的是那张握在手中的纸竟然像雪一样缓缓消融了。
那是那本志怪书的某一页书页。
那本书平淡无奇,她却一直随身带着。
她喜欢看书,最喜欢看那一本书。
她在春风里看书,在山崖上看书,在文家藏书阁看书,在青山间看书,明月萤火作照灯,清风共她翻书页。
醒来,梦里,忙碌时,闲暇时,她都在看书。
那页纸便被她夹在鬼怪志异之中,掩人耳目。
望上去只是很普通的一页书页,书页上也与其他页一样,绘着妖魔鬼怪。
但那是她修行的根本。
少女不是不能修行,而是把所有的修行都放在了纸上。
所以她本身没有丝毫的境界。
少女一言不发,忽然抬起脚向前走了一步。
忽然之间,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出现在了文若曦的身上,她裙裳微摆,如春风拂动。
那一步,她跨过了修行的门槛。进入了不入流之境。
她想起那个雪花飘落的傍晚,天地昏暗,娘亲让她出去买一卷窗花……她清秀的容颜上忽然滑落了两行清泪。
她从不入流走来。
朝着江铭缓缓走去。
她走得极慢极慢,每一步都像是经历了千万岁月,此刻那沉默寡言的少女仿佛一瞬之间长大,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尽是阅尽沧桑的时光。
可她仍然只是一个少女。
她在台间漫步,便有秋风生于足间。
她的气息随着脚步不停地上升。
三流境界,二流境界,一流境界。
这在许多修士眼中难以迈过的坎。
在她眼中,轻似一片鸿羽。
宗师境界,已可微引天象,驭天地之力。
但是少女依旧迈步。
那上升的气息毫无颓势,随着少女的漫步一点点拔高,再高!
少女停下了脚步。
她的发色极黑,衣裙极黑,眉目极黑,像是用最沉重最漆黑的墨细细绘成。
所谓眉目如画,便是如此。
而此刻她长发间飞舞的墨色不是沉重,而是深邃。
那是最晦涩的穹顶无穷尽幽暗的夜空。
而那曼舞的发缕之间,仿佛可以倒映出满天星辰的光。
她从不入流迈步,缓缓走来。
她来到了宗师巅峰!
场间的普通观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文若曦在故弄玄虚,而江铭是碍于颜面不方便对未来的道侣动手。
而那些修为高深的修行者面色凝重的可怕。
天骄榜的几人更是如此。
他们瞳孔微缩,望向少女的目光变得尤为惊骇,就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观影楼上的秦轩与沈萱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本来震惊无语的江铭在确认了文若曦身上的气息之后,凝重的眉头忽然一展。
文若曦带来了太多太多的惊喜,宗师巅峰何其了不起。
更何况她隐忍不发了这么多年,足够当得起任何赞美和敬意。
但是还是不够。
因为宗师和大成宗师之间的差距你文若曦依旧没有迈过去。
所以他的声音依旧自信。这种自信便缘于强大。
“文大小姐,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很强。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强。但是你依旧会输,这不是你的错。在我的境界面前,你毫无胜算。若曦,认输吧。你已经足够精彩了,我不想伤你。”
文若曦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那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纹路。
她放下了手,望着江铭的目光多了些情绪,那依旧清冷的神色里却带着些许怜悯。
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很是清,很是浅,如秋风拂红叶,沧海照冰轮。
又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过的水声,如此清雅,如此秀美,如此凄清。
“我娘曾经对我说,男人都是又蠢又自信,修行低气量小,趋炎附势,敬畏强者,欺压蝼蚁。”
“我娘还说,他们都认为女子素来低贱,无慧根还好,若有慧根且不能修行,必然会被掳去做修行的鼎炉。”
“我娘对我说,她生我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许多东西,醒来时枕盘有张纸,纸上画着魔鬼。她知道我生而不凡。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人间绝有的女子,不似春风转瞬即逝,不似秋蝉落寞而鸣,也不要像她一样只能委身与他人换取权利,最后只能等着年岁过去,香消玉损。”
不知道为何,隐藏在广场远处默默看着此处场景的文治,此刻宛如一根被劈焦的槁木,他年轻的容颜泛起了皱纹,他的鬓角有了霜痕。
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几十岁。
他的手臂在袖中不停颤抖。
文若曦的母亲,他曾经发疯似爱的一个凡人女子,早已死在了那年的冬天。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他以为对文若曦的百般呵护便能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
后来,他在和其他女子鼎炉双修之时再也不会想起她。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
他以为他这般人早已无资格遑论真情。
但是这一刻他还是流下了眼泪。
是我文治愧对于你,是文家、阴阳阁愧对于你。
时间仿佛回到了那一天。
天上飘着细雪。
那尚且年轻美丽的女子握着娇小少女的手,默默告诫她一些人生的道理。告诉她男人都是坏的,告诉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告诉她慧极必伤须要藏拙。告诉她年轻不是力量,美貌不是力量,那些只能随浊浪浮沉的,都不是力量。
最后,她让文若曦去城外买些剪纸贴在窗上。那是窗花,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文若曦走出了门,天上还飘着雪,街道清冷,脚印稀疏。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那一刻,曾经名动文郡城的花魁躺在床上,多病缠身,清瘦憔悴。
她看着女儿远去的身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落下。
那一夜,她等来了她一直苦等的那人。
那一夜,她再也没有睁眼。
这么多年过去了……娘亲,你在天上看到了么……女儿现在很强,真的很强很强……你曾经希冀的事,我替你实现,你曾经厌恶的人,我替你杀死,你曾经求而不得的梦想,我帮你牢牢抓住。
即使现在做这些,已经于事无补。
她再向前跨了一步。
什么非大毅力大天赋难以迈过。什么四十岁大成宗师便是天才,什么三十岁以下天下无双。
这些俗人眼中的评价在我文若曦眼里不过是最简单不过的浅浅一步。
宗师巅峰再涨!文若曦一步入大成。
江铭半张着嘴巴,震惊得无以复加。
这是他第一次流露出惊慌的神色。
文若曦看着江铭,目光无比平静。
“你若是宗师,我便以宗师败你。你若是大成宗师,我便以大成宗师败你。”
她像是在说一个最通俗易懂的事实,就像是在说太阳升起后会落下这种最天经地义的事情。
天地间的长风这一刻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她的身上,她雪白的肌肤泛着莹莹的光,似倒影月色。
而她眉清目秀之间更是深邃,像是藏着千山万水,她站在此处,似是渊渟岳峙!
她抬起了手,平放至胸前,微微屈下。
她依旧清冷,只是不再是那个傻乎乎的不谙世事的女孩子了。
“天下天才太多太多,多如过江之鲫,文溪沙数,数不胜数。你江铭算是其中比较特殊耀眼的一个。但是在我面前,低眉顺眼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