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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入埃尔法研究所的申请表,许颖和林季初最开始都有填。

那时他们在边境找了许久,并没有找到女儿的任何信息,多次联系也只得到了无一生还的答案。

捡来的那个小婴儿衣服上有个澜字,许颖在给她办户口时便填了林澜二字。

埃尔法研究所的发展方向听上去是异想天开,但许颖愿意去试一试,她想回到过去。

她想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但在那个下午,她看见了桌子上的工作调令申请表。

林季初想去臧游工作。

许颖把整张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所有的信息都已经填好了,就差部门盖章了。

开门声响起,她把纸放了回去,动作很轻,面色却是冷的,“你不去研究所了?”

林季初脱下帽子,“不去了,我准备去臧游。”

他看向一旁的摇篮,是空的,请来的月嫂应该抱着孩子出去了。

“穿越过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实现,我想……”他顿了顿,“基层的那些工作是实打实的,以后被绑架的孩子会越来越少。”

“那瑶瑶呢?”自孩子丢失以后,许颖从来没有同林季初吵过架,她知道对方也很难受,但现在他凭什么放弃?

臧游没了他,难道就不能活了吗?更何况,林季初这些年在苍浦官场,也并没有干什么正事,他们只是在官官相斗,这些许颖都知道。

林季初:“我就是希望以后不要再有孩子像瑶瑶一样,像我们捡来的孩子一样,他们本来可以健康长大的。”

“等穿越过去实现了,每个孩子都能被救!”

“小颖,这不太现实,”林季初试图安抚她,“瑶瑶已经死了,我们能做的就是避免更多这样的事情发生。”

“瑶瑶不该死的,”许颖避开了林季初的动作,“是你在带她出去的时候接了工作的电话,你为什么要接?为什么要去另一个地方接?为什么就那么放心地把瑶瑶托付给一个不认识的人?”

“避免发生这种事的办法就是你把工作和家庭分开!”

“……对不起,”林季初的声音满是艰涩,“对不起,可不是每个人都和我一样,臧游的很多家庭,他们……”

“你放弃瑶瑶了对吗?”许颖不想再听他说这些话,直截了当地问。

林季初说是。

“我放弃不了。”许颖说。

她做不到。

“我知道的。”林季初也说。

但他也坚持。

许颖当晚就收拾了行李前往研究所,她带走了自己的申请表,女儿的一张照片,留下了一份离婚协议。

林季初在桌前坐了一整晚,天亮时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他拿着盖了章的调令表,坐上了去臧游的火车。

许颖也开始了自己在研究所的生活,所里有些人是因为兴趣来的,有些人和她一样,是某个孩子的父母。

最开始他们知道的很少,所有知识体系框架只有简短的几个图形构想。

一切都从零开始。

加入研究所的第一年,她靠纯粹的数据硬生生地推出契点摆渡公式,让timed研究发展往前跨了一大截。

那一年大家都很开心,觉得穿越过去近在咫尺。

过年的时候研究所放了假,她也准备回去看林澜,特意挑了个林季初不在的时候。

但想来对方是比她还忙的。

这个时候林澜已经会爬了,家里的阿姨在家里铺满了毯子。

许颖放下东西,把孩子抱了起来,熟悉的重量让她神思恍惚了下,怀里的人将脸靠在她的脸上,笑了出来。

“她胃口怎么样?”

阿姨:“不挑食,都吃些,但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爱吃的。”

许颖晃了晃林澜的小手,“可能不太习惯这里的口味,之后可以试试臧游那边的奶粉和水果。”

“好的。”

这次回来,她在家里待了七天。

离开时她对林澜说,“明年见。”

家里的大门关上,原本趴在沙发上的宝宝朝那边伸手,什么也没抓到,她咿呀两声后,看着许颖消失的方向,慢慢地眨了下眼睛。

在研究所的第二年出乎意料的忙,摆渡公式引领他们到了一个新的领域,timed世界展开,比他们原本所设想的宽阔得多,更多的条件公式被提出,数据模拟的仪器从早到晚都在运行。

许颖一整年都在忙碌,等过年快放假时才回了家,依旧避开了林季初的行程。

家里的小孩已经会走路了。

许颖下车后,林澜跌跌撞撞地走过去,抱住了她的腿,小人抬起头,软软的脸被揉了揉。

这一次她待了三天。

离开时她依旧对林澜说,明年见。

已经会走的小孩站在门边,看车子从院子里开了出来,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明年,也对时间没有概念,吃完晚饭后她就到门口来看了,但妈妈没有回来。

在研究所的第三年,许颖提出旋影定律,他们以禁锢契点运动的方法,用庞大的改进仪器捕捉了时空道。

timed自此进入划时代的一年,尽管仍有许多问题要解决,但他们已经摸向了最核心的本质。

这一年的年末,许颖抱着林澜看了一场烟花,天际爆裂开耀眼的亮色,无数橙红的星火滚滚而下,似乎象征着timed光明的未来。

在研究所的第四年,他们开始探索时空道,许颖凭借对时空道的超强感应成了先锋队伍的一员,却不幸被时间流所伤,脸几乎要被整个劈开,此时距离过年仅剩一个多月。

许颖脸上缝了许多针,拆了线后新生的疤痕狰狞可怖,她对着镜子看了会,决定今年不回家了。

她怕吓到林澜。

等明年伤好一点,遮掩一番再回去吧。

第四年的年关,许颖在研究所工作,数据仪器的灯从假前亮到假后,稿纸堆满了实验室的办公台。

第五年年初,伤口发炎,许颖发了一场高烧,等病好后她马不停蹄地继续着研究,年底放假时她待在了研究所。

口袋里的照片从第一年起便一直陪着她,许颖每次入睡前都要盯着看好久,她的指尖碰了碰照片上的人,絮絮叨叨地说今天的工作进展。

第六年,研究所的同事问她,“今年也不回家吗?”

许颖以为这个“也”包括了前六年,点点头,她戴上口罩,走进了数据测算室。

所有研究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中间也遇到了很多瓶颈,但幸运的是他们总能找到解决的办法,虽然有时候要做的事情很繁琐。

在近二十年的努力下,timed知识框架逐渐搭建,各种理论也日趋完善。

第十八年,研究所与席氏集团合作,预定在几年后举行timed杯,以宣传性的比赛让此项技术正式进入大众视野。

许颖依旧很忙,她想早点实现穿越技术的突破,想亲眼看看照片上的小孩,想让她活下来。

研究越深入,他们需要设想的限制便越多,原本预定的计划无限延长,庞大的timed理论外仍有许多未发现的东西。

许颖越来越觉得研究难以推进,她不敢停下,除了基本生理事情就是做研究,到后面睡眠时间也一再压缩,仿佛这样成功的那一天便会尽快到来。

这个时候她已经要吃很多药了。

许颖从来没想过她的记忆会出现问题,她能看懂每一次的数据推演模拟,可以重新测算复查,大脑的疼痛偶尔会有影响,但吃了药后便也差不多了。

她听单飞文说,来参赛的其中一位选手理论基础不错,许颖想着或许比赛结束后,对方也会成为研究所的一员。

后来二代化感仪调试成功,但有人的化感数值测试出现了问题,她便跟叶弘泽过去。

那位学员叫林澜,许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印象,回来后她继续做研究,开会,看数据,一如以往。

再后来林季初来了电话,比赛也出现了问题,许颖翻以前的东西,不停地翻,也想不起来关于林澜的事情,她口袋里只有一张照片,只有这个日日夜夜念着的孩子被记住了。

直到林澜出事,她才发现了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事情。

私人手机里的通话记录,嘈杂的环境下或许埋葬着那人死前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没接到呢?那一天她在做什么?

许颖想不起来,她忘记的东西越来越多了,有时盯着照片看得久了,也会恍惚地想,对方是谁。

比如方才。

许颖下床去给自己倒了杯水,模糊的思绪稍稍清醒了些,她把有了折痕的照片放进了盒子里,许颖怕自己忘了口袋里有东西,从而把这张照片洗掉。

手机闹铃响了起来,她低头去看,是倒计时的提醒,备注是厨房。

她走了过去,锅里煮着排骨汤,许颖关了火,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她把汤盛到了保温的饭盒里,见时间差不多了,来到研究所。

距离穿越过去的实现已经过了一年多,timed技术也转向了新的领域,此后所有重大事件的回溯,除了遵循相关律法外,还需要经过高层政府和九成以上的居民同意,但研究所也发表了声明,这件事百年内很难再实现了。

他们不是每一次都能那么幸运地探测到契点的波动。

研究所实现转型的关键项目为回溯之眼,旨在弥补遗憾,它可以选定时间看到过去的事情,但无法做出任何改变,后续进展或许会出一些监测制度,也会列入timed使用相关法律,但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许颖是此项目二轮试验的志愿者。

她把保温杯放到了裴谣的办公桌上,转身便往外走,却被人堵了个正着。

终于当面见到了人,裴谣把保温盒还给她:“许老师,你不用总来给我送汤的。”

其实裴谣希望她们之间可以保持距离。

许颖接过来,她看向裴谣,说道,“好,以后不送了。”

走之前她回过头,向裴谣确认,“你不想见到我,对吗?我做的这些也给你造成了困扰。”

“……”裴谣摇摇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对方只是在做一个母亲想做的事情,但裴谣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她无法理所当然地接受这些。

“我知道了,”许颖朝她笑了下,“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许颖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她喝完了熬的汤,应该是忘了放盐,味道很淡,还有股腥味。

她想,还好对方不需要。

不需要她的关心。

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关心谁都会成为那人的负担吧。

等把汤都喝完,项目负责人的电话也打了来,许颖拿上资料,去做二轮试验。

二轮操作性不强,她不需要选定时间节点,仪器会自动捕捉。

流程熟悉得差不多了,许颖躺在营养舱里,面前是一片要将她吞噬的黑暗,禁锢之感逐渐强了起来,在达到某个顶点时骤然散开。

黑色褪去,周围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她也看见了田里正在干活的人,对方动作熟练地插上秧苗,头顶带着个简单的草帽。

远方的小道上出现了几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大声聊着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说到最后背起了今日课上学的古诗。

童音回荡在山间,裴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去,面上带着向往。

“瑶……谣谣,你也想去上学吗?”许颖问。

但裴谣听不见她的话,这只是一段她可以看得见的回去。

裴谣听了几次后也会背了,跟着他们一起小声背诵着,直到那些孩子消失在尽头,她仍在背。

天快黑的时候,裴谣收起东西往家里走去,许颖也跟着,她下意识想帮着提,手却从农具上穿了过去。

她怔了怔。

今天对小裴谣来说是个开心的日子,饭桌上爸爸说隔壁村准备新建一个小学,他给她报了名,这里的孩子都可以免费上学。

过两年等学校建好便可以去了。

小裴谣抓着红薯吃得很开心,“爸爸,是外面来的人要建的吗?”

裴父:“咳咳,是,他们出钱的,我今天过去看了,那些人说什么平阳计划,要让咱过上好日子。”

听到这四个字,许颖愣在了原地。

裴谣欢呼一声,“哇!”

饭后,许颖跟着裴谣走到了院子,天色早已暗了下来,村子里没有路灯,只在有月亮的晚上会亮一些。

裴谣对自己说:“今天好开心哇!”

她又小声对月亮说,爸爸妈妈对她很好,他们捡了她,给她治病,给她吃的,还给她上学。

许颖蹲在她旁边认真听着,半晌伸手去摸对方的脸,“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平阳计划让臧游人民的生活质量有了大的飞跃,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之前裴谣和许颖说过自己的童年,她说自己过得很好,很幸运,不需要许颖做什么补偿。

许颖想,今天看到的也不算太糟。

三轮试验许颖依旧是志愿者,而这次的过去可以自行选择,她将地点定在了苍浦,一阵天旋地转后来到了一处公园。

面前是一群小朋友在玩沙子,许颖一个个看过去,分不出谁是林澜。

“妈妈今天带我去坐摩天轮了,妈妈说我们以后会永远在一起!这个可比沙子好玩多了。”

“哇塞!我也想去和妈妈坐,然后永远在一起!”

“我也是!”

他们叽叽喳喳地讨论了起来。

有两个孩子没有说话,许颖往她们那边靠去,地上的一个沙子城堡已经裂了开来。

小一点的这个孩子认真听着那些对话,眼睛亮亮的。

孩子们继续讨论着。

“可是爸爸妈妈好忙哦,他们白天不在家,晚上游乐园都关掉了。”

“嘿嘿,我知道,你可以哭呀,每次我哭,爸爸妈妈都会放下手里的事情来看我,大部分也就答应啦!”

“我也知道,在学校里哭的时候老师也会来看我们耶,会哭的小孩子好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哦。”

“有时候不会,昨天我哭我爸揍我了呢,大人真难懂。”

后来她们回了家,许颖跟上去见到了林季新,她看见高一些的小女孩抱着林季新哭,“爸爸,我没有妈妈……”

这是林映宜。

许颖扭过头,目光落在了门口的林澜身上,对方站在那,抬着头看了一会,说道,“大伯,我去睡觉啦。”

她的眼睛也红红的,姐姐哭,林澜也想哭。

许颖还未有所动作,就看见目前的人跑远了,她赶忙跟上去。

房间里,林澜坐在桌子前,努力憋着自己的眼泪,许颖想到那些话,伸手摸她的脑袋,尽管什么也碰不到,依旧没有收回手。

“那是姐姐的爸爸,林澜不要哭哦。”她自己安慰自己。

许颖目光酸涩,过了会,她看见林澜对着镜子露出了笑脸。

小孩子哪懂怎么遮掩,分明是很甜的笑容,却仿佛在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她想爸爸妈妈了。

时间快进,林映宜跑进了林澜房间,她举着小杯子,“爸爸说带我们去坐摩天轮,林澜我们走!”

“我不去啦。”

“为什么?”

许颖看向林澜的眼睛,对方不知在看何处,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似乎响起了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随后她听到一句,“我不喜欢摩天轮。”

林映宜说完拜拜后便走了。

林澜坐在位置上,拿起蜡笔画画。

许颖站在旁边,看见她画了三个小人,又用线条框了起来,这是摩天轮的大舱室。

林澜给每个小人补上了笑脸,中间的小小人笑得最开心。

她给画涂上颜色,最后写上了一行字——要和爸爸妈妈永远在一起。

“……”许颖轻轻抱住林澜,说不出话。

下午,林映宜拿来了许颖和林季初的合照,她把相框郑重地放在林澜手里,“我把你的爸爸妈妈带过来啦!”

林澜很开心。

许颖的视线移过去,那是他们的结婚照。等林映宜走后,她看见林澜抱着照片说话,说着说着她找到了自己的小书包,往里面收东西。

照片和画都被她放了进去。

然后林澜背着书包敲响了林季新的书房门,“大伯,我想回家了。”

许颖鼻子一酸。

像苍浦的许多家庭一样,她们家里有做饭的阿姨,也有园丁和其他雇工,但只有阿姨每天都会来,也只有她可以进别墅里面。

到家后,林澜把自己的小书包放到房间里,就跑到了大门口,蹲在那里等。

这个位置可以在爸爸妈妈回来时很快就看到他们,林澜蹲得无聊了就开始玩手指。

许颖待在她身边,学着她的动作,把手指踩在影子上,“要和我一起玩吗?”

没有回应。

许颖便当林澜答应了,她也玩着手指,踩影子,虽然林澜看不到她,但许颖仍旧配合着动手指,尽管她并不知道该怎么玩。

等时间久了,她恍惚意识到,这是林澜等待的方式。

对方用影子的变化来计一天。

画面一转,似乎快进了几天,许颖看见了林澜自己做饭,今天阿姨没有来。

她做的饭只能算勉强能吃,林澜从傍晚吃到了半夜,然后在十一点看见了回家拿东西的林季初,对方摸着她的头说了句早点睡,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小林澜眉眼舒展,开开心心地吃完了最后几口菜,她看向早已没有人的门口,认真说道,“爸爸再见。”

把餐桌收拾完后,她自己洗完澡回去睡觉,闭眼前林澜抱了下相框,“妈妈晚安,爸爸晚安。”

许颖做了个掖被子的动作,“晚安,林澜。”

第二天,林澜从床上爬了起来,她上完厕所后来到门口,蹲了下来。

园丁刚好过来看花园,为首的人笑着看她,“小姐今天起得好早啊。”

林澜认真点头,“我在等妈妈。”

“那我先去花园了。”

“好。”

看见她一直蹲在那里,许颖问:“不去吃早饭吗?”

林澜没有回答。

许颖虚虚地拉住了那只手,轻声道:“妈妈今天不回家的。”

她应该从来都没有回去过,许颖很难想象,是什么让林澜坚持下去,一直等一直等。

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啊。

林澜听不到这句话,每玩一会手指就抬头去看外面,初升的朝阳映进她的眼底,晕开的生机却沉寂了下来。

她们在门口等了一天,等手指的影子变换后,林澜抬头看向天空,觉得该去吃饭了,长时间的久蹲让她在站起后没多久又摔了下去,许颖伸手去扶,手再一次穿了过去。

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来得很迟,所有的一切早就发生,她看到的只是过去的泡影。

林澜茫然地坐在原地,过了好一会才慢慢爬起来,她拍拍自己的裤子,往家里走去,今天的食材是花园里的胡萝卜和蘑菇,洗完后林澜学着阿姨之前的样子把它们都放进了电饭煲里,再摁下开关。

许颖:“要放点盐吗?”

林澜没有回答她,许颖自己伸出手,她碰不到食盐,但做出了加盐的动作。

等指示灯变色后,林澜小心地把自己的饭拿了出来。

今天的饭依旧很难咬,一口蘑菇咬了很久都没有咽下去,许颖把手托在林澜下巴处,“吐掉吧,我们吃别的。”

林澜继续嚼。

她一口一口吃得认真,墙上的挂钟也从六点走向十一点,林澜抬起头看向门口,朝那边喊了声,“爸爸。”

没有人回。

许颖想起昨天这个时候林季初回来过,她坐在林澜旁边,说道,“爸爸今天也不回家。”

林澜等了一会,依然没有人进来,她便收拾东西回去睡觉了。

此后的每一天都重复着这些行为,区别就是林澜睡前有时会看那张画,有时会看照片,有时又会一起看,许颖陪林澜一起蹲在外面,她会在饭点问要不要吃饭,也会隔一段时间就问要不要站起来活动一下。

林澜都没有动,她就蹲在那里,一蹲就是一天。

蹲完后她去烧自己的饭,一吃就是好几个小时,最后在十一点望向门口,喊一声永远没有人应的爸爸。

今天下着雨,许颖伸手挡在林澜脑袋上,“外面下雨了,我们进去吧。”

林澜从花园里捡了一片叶子挡雨,叶子很大,盖住了她的脑袋和后背,斜着下的雨依旧淋湿了她的下巴。

许颖用指腹去擦那些雨滴,“妈妈今天不回来的。”

林澜还在等。

许颖悄无声息地红了眼眶,她捂住脸,又说道,“她今天不回来的,林澜,回家吧。”

雨一直在下,今天别墅里就只有林澜一个人,许颖想,过去的很多天,别墅应该也和今天一样空,林澜像从岩石缝里长出的小花,周围空旷死寂,唯一的生气便是她自己。

下雨天没有太阳,林澜伸出手指,并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过完,她茫然地抬起头,雨滴砸进了清亮的眼睛里。

等天黑了下来林澜才回去,许颖跟着她进门,仿佛她们就待在一处般说道,“先回去洗个澡换衣服吧,再煮一碗姜汤。”

林澜把土豆和蘑菇放进锅里,把这些菜盛出来时她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很冷?”

林澜坐在桌上吃饭。

许颖突然意识到每顿饭都有蘑菇,她看向林澜一直嚼动的腮帮,明白了为什么。

这样的一顿饭,林澜可以吃很久,她可以等到十一点,在那个时间,或许刚好会有一个林季初打开门,回应她的那一声爸爸。

“林澜……”许颖轻声开口。

指针走向了十一点,林澜看向门边,许颖跟着她的视线走了过去,站在了门外。

“爸爸。”

许颖推开门进来,笑着看她,“我回来了。”

这句迟来的话并没有被听到。

没得到回应的林澜去睡觉了。

今晚她还是抱着照片,认真道了晚安。

许颖听见她安慰自己,明天再等吧。

一天又一天,似乎没什么变化,直至林澜往外走到一半时在柱子旁蹲了下来,许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地上有几片干枯的花瓣。

上面的花瓶里总是插着花,但阿姨不来后就没有人换了,现在里面的花已经枯萎了大半,悄无声息地凋落下许多花瓣。

林澜抬头往上看,花瓶很高,够不到,她把地上的花瓣收起来后就又跑去门外了。

今天的林澜除了看影子,还多了件事,她给家里掉下的花瓣晒太阳。

晚上做饭前,她举着花瓣朝上方的花瓶递去,过了好久,那些干了的花瓣们仍待在她的手心。

林澜不知道为什么她给花花晒了太阳,它们就不回家了,她找出小凳子,把花瓣放在上面,又跑去厨房做自己的晚饭了。

许颖待在这里弄花瓶,她什么也碰不到,却按照换花的流程把事情都做了一遍。

苦中作乐地想一想,还是有值得开心的事情,比如在许颖不曾注意到的时候,林澜已经可以在久蹲后顺畅地站起来,比如墙上的挂钟一直在走,它没有永远停在十点或更早的时候。

“不要等了,”许颖的手轻轻抚摸着林澜的脑袋,“他们都不回来。”

光阴一下子被拉得极长,门口的影子、房间里凋零的花瓣、那些难咬的饭菜、一刻也不停歇的时钟,这些简单的物象构建起一个人的童年,它们日复一日地重现,从未消失。

周围空间摇摇欲坠,许颖虚虚抱住那个蹲着的孩子,不愿意松开手。

……林澜

等空间再次稳定下来,许颖看见了桌上厚厚的书本,她绕过去,书后面的林澜正在哭,对方长大了一些。

“我学不会,这些好难。”林澜抹着眼泪,把书一推,下了桌子。

“我们不学了,”许颖坐在旁边给她擦眼泪,“去玩吧。”

林澜一直在哭,许颖擦眼泪的手也一直没有停下,她想起对方优异的理论基础,心里很不是滋味。

哭完后的林澜抱着照片道歉,“对不起妈妈,我刚刚没有努力。”

“……”

许颖的声音有些哽咽:“没有,很努力的。”

林澜给自己打完气,又回到桌边学习了,饭点有阿姨敲门,她便合上书本出去吃饭,许颖跟过去,林季初应该是来过了,那些书也是他带来的。

林澜很快便吃完了,在许颖的目光里她跑回了房间。

桌上摊着书,她逐字看去,旁边还放了本字典,很多词语得去更基础的专业书里找,林澜并没有这个意识,学得很艰难。

许颖指了指一沓书的中间某本,“林澜,要先看这个。”

看了好久也没学会的林澜又跑下去哭了,许颖抱着她反复说,“我们不学了。”

但幼时并没有人跟林澜说这句话。

小时候一直在等待的她似乎知道妈妈不会回来了,便想自己去找她,想去帮忙,更想见一见她。

哭完后的林澜继续学习。

许颖看着她,目光透过厚厚的书看向了更远的未来,很久以后的林澜是一个很优秀的……许颖想不出该用什么词,化感、撕裂、守护她似乎都会。

但是她不快乐。

许颖想起林澜先前说过的话,她说她不喜欢timed。

是真的不喜欢。

许颖坐在小林澜旁边,“不喜欢我们就不学了好不好?许颖已经忘了你,你也不要管她了,好不好?”

“还有后面的训练,我们也不去做了,那个对身体有危害,林澜,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林澜并没有给出回应,握着笔的人眉心紧锁地盯着草稿纸,似乎被难住了。

见状许颖提醒她,“摆渡公式的初始条件是契点的点关系,这个模型里面把点放大了,要把那些多余的限制去掉才能看清。”

过了许久,林澜开始动笔,她写出了新的理解思路,和许颖所说的完全不同。

等她写完,许颖夸道,“这个想法很棒,我以前都没有想到过。”

并没有得到夸奖的小林澜把书翻到了下一页。

林澜哭的次数越来越少,看的书也越来越多,有时她会坐在桌子上发呆,那是她小小的休息,用来想爸爸妈妈。

许颖以为她会陪着林澜一路重新长大,看完对方不被人知道的童年,可所有的画面在林澜发现时空道时结束了,那个从树上掉下来的人并没有砸在地上,而是落入了流体乱窜的空间里。

或许是时空道的排斥原因,许颖被仪器弹了出来。

项目负责人在旁边记录数据,见她醒来了递过去一杯水,“许姐,这次你待的时间比上次久多了,里面有出现什么意外吗?”

“……没有,不过我不能在里面看见时空道吗?”

“不太行,这个仪器是伪超三维,无法观测到时空道的情况。”

许颖沉默片刻,“我知道了。”

对方自尽那晚,她永远也回不去,那一通电话,会如花瓶里的花一样,死在无人的夜里。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没有人回去看。

她现在知道了,却已经很迟很迟了。

……

此时已经入夜许久,但窗外依旧灯火通明,臧游越来越趋近于现代化的国家,一砖一瓦都带着科技进步的闪光。

许颖把水杯和药放下,视线从一栋栋楼宇间划过。

她最初对臧游的印象是一个很落后的国家,有几处以破旧和未被工业侵染的自然原野闻名,成了旅游景点和度假胜地,而其余的地方街道混乱,设施设备并不健全。当初她找女儿时,遇到了很多困难,但林季初也在,他们去过废旧的巷子,臭气熏天的垃圾场,填埋至一半的湖泊,交通不便的深山。

许颖喝了一口水,把药片含在嘴里。

医生说这药很苦,但她这几天已经尝不到味道了,她的五感逐渐衰退,是之前不健康的作息和大量服药的后遗症。

各色霓虹灯交相闪着,远方还有直冲天际的光柱,世界在越变越好,那些糟糕的过往被深埋在了地里,上方的土层长出原原草野,漫山的绿色随着四季轮替而变化着,花开花谢,树木参天,不再有人陷入早该腐烂的过去。

许颖却一直没有走出来。

她的床边永远摆着两样东西,一个立着的相框,还有一本书。

自从参加完新项目的试验后,她脑海里总会浮现几个画面,有时是蹲在家门口的小林澜,有时是在插秧时偷偷背书的小裴谣,有时是抱着相片哭的小林澜,有时又是因为可以去上学而开心地和月亮说话的小裴谣。

她也逐渐明白,林澜和裴谣都因为对方而想和她保持距离。

在某一个晚上,林澜很认真地和她说——你是裴谣的妈妈。

而裴谣,在一个下午,把她送的汤原封不动地递了回来,说了句对不起。

许颖又喝了口水,不知怎么喝出了苦味。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林季初,她挂断电话,对方也没有再拨过来。

许颖没有林澜的微信,只加了席绪的。

今晚对方发了个朋友圈,是旅游的照片,配图是爱心,许颖点进去,盯着合照上的林澜看了许久,却并没有点保存。

看完照片后,她退出去看裴谣的朋友圈,今天对方也没有更新,许颖便关了手机。

睡前她拿着相框看,里面是一张带有折痕的照片,风格是老式的复古调,这是苍浦二十年前很流行的款式。

她把相片放回去,摆正,又拿起了书,径直翻到了最后几页,她动作熟练,似乎已经做过了许多次。

书页间夹着一张纸,上面有两行字。

第一行,“时间回溯了以后,妈妈还会去边境抱起我吗?”

第二行,“不会,她没有理由过去。”

许颖无法想象对方知道这些时的心情,童年的等待与努力好似都变成了可笑的泡沫,像童话里在日升之时死去的小美人鱼,她沉入深海,化为泡沫,消失在海浪的波流里。

当时她一定很难过。

尽管如此,林澜依旧来参加了比赛。

许颖咳了几声,大脑一片昏昏沉沉,神经刺痛感接踵而至,她小心地合上书本放回去,随后就着床沿躺了下来,并没有去吃止痛药。

无止境的疼痛经常在夜晚陪伴她,许颖在此期间一遍遍回忆过往,至于没想起来的那些则都被遗忘了。

她不记得自己其实回过家,也不记得之前想要淡化脸上的伤疤。

许颖并没有想过找回记忆,神经上的损伤不可逆转,她能做的只是抱着现有的这些,日复一日地念,日复一日地想。

不要再忘了。

尽管这些已无人需要。

毕竟她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