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引休在包厢里又坐了一会,随意吃了点菜,便先离开了,手下等他走后好一会才结账走人。
短短二十年,臧游已经彻彻底底变了个样子,能绕死人的山路与小巷多数被淘汰,只有小部分被作为景点保留了下来。
霓虹灯闪个没完,像一团二十年前燃起的火,再一次刺着伊引休的眼睛。
他没什么表情地站在天桥上,放眼看着整个首都,这里千百座高楼,有公司、科技城、商场……摄像遍布大街小巷,犯罪率显着降低的国家,从早年动荡混乱的阴影里走了出来,逐渐显出繁荣与富饶。
伊引休的眼里映着各式各样的光,多到数不清到底有几个,他把手搭在栏杆上,指腹轻轻蹭了蹭,几乎没沾上灰尘。
人们赞扬平阳计划,更多的是因为它带来了更好的生活,交通、经济那些许许多多代表着生活质量的指标逐年上升,他们受益,所以他们赞美。
伊引休是土生土长的臧游人,他去过苍蒲,又回来过,然后便总是待在研究所,他虽然会给自己放假,但很少去那些印象里的山村。
他看着城镇逐渐兴旺,看着相休凡的名字逐渐被埋没,渐渐的无人提及。
本以为就这样了,却又因为一场比赛让二十年前的那件事又起了热度。
英雄,相休凡。
这几个字被连在了一起。
伊引休嗤笑一声,无尽嘲讽散在了夜风里。
英雄吗?
时间越晚,夜间的灯就越亮,直到伊引休觉得眼眶酸麻,有些不适地偏头避开那些光,他才准备离开。
打了个车回到t厦城,下车的一瞬间,他面上又带起温润的笑容,连周边的冷风都好似被暖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昨晚熬了夜,今晚又吹了风,他觉得大脑轻飘飘的,步子看似正常,意识却有些游离。
随后便在拐角处撞到了另一个不清醒的人。
伊引休瞬间回过神来,目露担忧地俯下身,刚准备问对方怎么样,猝不及防地对上一双极熟悉的眼睛。
冷静又淡然。
这一刹那,他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年轻的警察被迫孤身进入包围圈时,就是这样的眼神。
伊引休蹲在地上,笑意不退地看向面前的人。
林澜。
“疼不疼?”
他伸出手,放在对方面前,视线却抓着那双眼睛不放。
林澜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伊引休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他们的初次见面,那个时候林澜也像现在一样,重心不稳地倒在地上。
但她就像原本就坐在那里般,没有任何其他情绪的表达,那双眼睛,认真,又冷静。
仿佛没什么东西能掀起她的情绪。
伊引休:“训练到现在?”
林澜是被宗恒留下来加练的,便点了点头。
伊引休背在身后的手轻轻握了握,她比以往沉默许多,却和那个人更像了。
可惜,没有关系。
“回去后早点休息吧,下一场比赛从头至尾都在时空道进行,记得集中注意力。”
“好。”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来说,这只是个小插曲,伊引休没当回事,回了房。
【你怎么不走了?】
【我走不了。】
这句话小六今天听到了两次,一次是中午,一次是现在,它疑惑道:【你累了?】
林澜只是站着,却没动,【不知道。】
小六抓耳挠腮,想不出来这又是怎么了,便暂且归结于营养舱里躺太久,它叹了口气,把一段说明的文字传给林澜,【来,现学一下,迈左腿。】
【身体往前点,稳了吗?右腿,继续……哎哎,你往哪拐呢!!】
【左,右,左……】
【一、二、一……】
林澜停了下来,慢吞吞地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小六以为她走累了,便也没继续指挥,刚想去看小说缓解一下自己的疲劳,便听到林澜喊自己。
【咋了?】
【别人也这样吗?】林澜认真看着扭曲的地面,补充道,【走不了路。】
【有啊,还挺多的,】小六一个一个给她举例,【刚出生的人,腿断了的人,瘫痪的人,死了的人,他们都走不了路。你不是唯一一个。】
它不认为自己的举例有什么不对,林澜也没觉得有问题。
她闭上眼睛,【那他们走不了路的时候怎么办?】
【不走。】
林澜:【那我也不走了。】
【?】小六观察了下周围,见没什么危险,勉强同意了她的想法,【那你休息会,等能走了再回去。】
连它自己也没察觉到,不知不觉间对林澜的要求似乎降低了,要放在以前,它肯定会催对方快快走。
身为恶毒女配,怎么能不努力呢!
【好。】
夜间的温度有些低,林澜却像没察觉到般,她睁开眼,下巴搭在手腕处,一眨不眨地看着地面。
她在等那些路变得正常。
变得能走。
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只熟悉的脑袋,外卖把头往她膝盖上拱,鼻子小心地碰了碰垂下来的手。
林澜愣愣地看着有些变形的狗狗,一时没有动作。
握着牵引绳的人坐在长椅的另一边,席绪握了握她的手腕,有些凉,“回家吗?”
林澜又把目光转到了旁边人的脸上,也与平常看到的不太一样。
她这才意识到,好像是自己的问题。
她眼里的东西,都变了。
“我走不了路。”
席绪动作很轻地蹭了蹭她的手指:“那我背你回去。”
林澜把脸凑过去,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有些暧昧地在周遭打着转。
席绪怔怔地看着她,撑在长椅上的手指逐渐用力,衣摆也被拉直,袖里的小臂微颤。
“我有变吗?”林澜问。
席绪慢半拍地摇头,“没有……”
外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自觉地趴了下来。
“一直都没有变吗?”林澜又问。
席绪继续摇头,他伸出手,虚虚挡在林澜的眼前,“没有变。”
他犹豫片刻,低下头,隔着手掌亲在了林澜眼睛上。
这个吻极轻,一触即分。
“就算变了,也没有关系。”
林澜的视线被挡住,只能听见那道很轻的声音,如清晨泄进窗子里的光,是金色的,于是她应道:“好。”
没有关系的。
睡一觉就好了。
一道很轻的声音自脑海响起,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语,又像是单纯的自言自语。
席绪收回手,耳朵又红了起来,“回去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