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温丽拉一开始不叫格温丽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或许是一阵风,或许是一簇火,或许只是地下的一粒小灰尘,反正突然的某一天她就有了自己的意识。
她看不清周围,清晰的视线只能分辨出周遭事物的一点点样子。花是什么样,草是什么样,它们又为什么叫这些,一概不知。
她懵懵懂懂地四处漂泊流浪,在某一天被吸到了一个未知的空间里,这里气流乱滚,肉眼可见的地方总在旋转折叠,掀起一阵又一阵浪潮,有流体碎裂,有流体生成,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无序与混乱。
她第一次将世界看得异常清楚,流体运动的方向,碎裂的弧度,以及,远处的人。
初见时她也不知道这个生物叫人,只是下意识地跟在后面,跨入了一扇并不存在的门。
门内的世界和外面一点都不一样,没有混乱的流体、看得头晕目眩的旋转空间,这里有一棵小草、一块石子,他们只会被偶尔刮的风吹起,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待在地上。
她转遍了这个世界的事物,便回到了那个小人身边。小人很少说话,也看不见她。
日子虽然无聊,但她也没生出过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她的生活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很无聊,以前混沌漂泊看不清万物,现在起码能数一数地上的落叶。
小人的生活在她看来也很无聊,蹲在地上玩影子,晚上去吃饭。
那个时候她觉得,世界都是无聊的,她是这样,人也是这样,各自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逐渐长大。
在某一天,这个世界突然变了。远处寂静的山田变为高楼,喧嚣与人声从远方传来,打破了平静的水面,荡开生气与光明。
她没见过这些,开开心心地去外面转了转,穿过门窗贴在了天花板上,听着里面的人给更小的人讲故事。
讲的什么呢,好像是一个传说。
闻灵市有这样一个传说,每个孩子的身边都有一个天使,她会在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陪着小朋友一起吃饭、玩耍,直到爸爸妈妈回来。
这个天使有着公主般的名字——格温丽拉。
等她听够了,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发现这里也变了样。几栋楼宇立在中央,大大的钟摆在了最高的那幢楼上,有和小人差不多小的人在草地嬉戏,门口站着几个穿着制服的人。
就好像在那一天之前的世界是死的,而过了那一天,世界突然就有了生命,活了起来。
地面上的人很多,她晕乎乎地飘了下来,一个一个看过去,原来每个人长得都是不一样的,他们头发长短不同,面部颜色不同,眼底光亮不同,说的话也不同。
她不知自己转了多久,看了多少,等天色渐暗时才想起来那个小人,她熟门熟路地往门口飘去,那里却没有了那个在玩影子的人。
她又飘去吃饭的地方,也没看到人。那种滋味或许是心慌,或许是其他,不管怎么样,她都想找到她。
小人在厨房,旁边带着白帽子的人好像没有看到一样自顾自地烧菜,小小的人就站在旁边看,认认真真。
后面的日子理所当然热闹了起来,有医生、有厨师、有院长、有安保、有打闹的孩子们,有掀着房顶的欢声,也有门户的孤寂。
这里的人看不到她,所以她没人说话。可为什么这个小人,也一个人独来独往。
先前她其实并不知道人一天要吃几顿饭,在世界死着的时候,这个娃娃只在晚上吃,一吃就是很久,她便以为人就是这样的,自己玩耍,自己睡觉,自己说话,自己长大
可现在,活着的世界里,那些人分明不这样。他们结伴玩耍、吃饭,他们会笑会闹会哭,他们一天三顿饭,一顿很快便吃完。
而更外面的小孩又和这个孤儿院里的不一样,他们有爸爸妈妈,有睡前故事,有天使陪着。
渐渐的,虽然那些疑问没有被解答,但她也习惯了,外面虽然热闹,但她总是习惯陪在小人身边。
直到那一天,她陪着长大的人,突然看见了她。
“你是谁呀?”躺在床上的小朋友乖乖抱着被子,朝她望过来。
她是谁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会,床上的人依旧认真看着她,就像之前在门口认真玩影子一样。
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听过的传说,想起了以前漫无目的的飘荡,流动的水好似就这么停了下来,渗进了扎根的土壤。
“格温丽拉。”她听见自己如是说。
“我叫林澜,”小林澜跳下床,走到了自己的桌子旁,“你和我的守护石是一个名字耶。”
“是这块黑色的石头吗?”
“是呀。”
“那好巧呀,说不定我就是你的守护石呢?”格温丽拉飘到了她旁边,“我是来守护你的。”
林澜弯了弯眼睛,只扬着笑看着格温丽拉,没有说话。
她的眼睛像盛满了天上的碎星,却又在极满中流露出空旷与沉寂。
她应该看出自己在骗她了,格温丽拉想。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玩?”
小林澜坐到了椅子上,回头看向这个飘着的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影子,“我看不到他们。”
她一直看不到其他人,只在今天,第一次见到了格温丽拉。
“哦,他们也看不见我,只有你能看得见。林澜,你的名字怎么写?”
“我想一想,”小林澜拿起手指,慢吞吞地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桌子上,一笔一划:“应该是这样的。”
林澜。
格温丽拉念了念,又看向林澜,“那我的名字你会吗?”
“守护石的名字?”
“对,守护石的名字,也是我的名字。”
林澜沾着水,在桌上划了几笔。
Gwenlera
格温丽拉念了念,又看了下林澜面前的两个字,疑惑道:“为什么我的名字和你的不一样?”
“因为林澜不是这个世界的名字。”
“林澜是你本来的名字吗?”格温丽拉记得她们都是在后面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而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名字。
“是呀,林澜是我的名字,不能忘的。”小林澜抿了抿唇,认认真真把桌上的字记在心里。
“格温丽拉也是我的名字,你也不要忘。”
格温丽拉开心地飘了飘,像是要被风吹得飞起来。
今天,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格温丽拉。
世界在今天才活起来,那便当做是1月1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