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冷哼一声,终是释放出了自己的桀骜,“本王有私心又如何?平心而论,文治武功,本王哪一样比不得朱允炆那小子?”
这种话本不该说出口,皇帝的名讳更是不能直呼。
但朱棣还是说了。
两人交情匪浅,平安是了解朱棣的,所以在平安面前,朱棣没必要说谎。
平安微微摇头,“当今陛下继位,那也是先皇定下的,皇位传承如此重要,又怎是只看文治武功便能下结论的?我相信,先皇之所以选择当今陛下,是有道理的。再者说这天下凡事都要讲个规矩,若没了规矩,天下也就乱了,今日你可以打着靖难的名义起兵,他日别人是不是亦可如此?”
听了这话,朱棣直接拍案而起,“平安,本王以为凭借着咱们这些年在军中的交情,即便现在阵营不同,但至少也还算是朋友。你若是如此奚落本王,那便请回吧!”
平安平静地看了看朱棣,直接大马金刀地坐到了朱棣旁边。
军帐之中条件简陋,不过朱棣毕竟是王爷,他的军帐之中还是有茶壶与杯子的,只是里面只有清水罢了。
平安丝毫不见外地给自己斟了一杯水,直接饮了下去,这才开口说道:“就冲着你口中的‘朋友’二字,我便不再提那些让你不愉快的话题了。”
朱棣面容稍霁,平安还是那个平安,自己也还是那个自己,两人虽然阵营不同,但似乎从未改变过什么,就如年少时一般无二。
只是岁月还是从两人的脸上留下了些许痕迹,两人早已不复当年的少年模样。
朱棣也给自己斟了一杯水,这才开口问道:“说说吧,盛庸把你派过来做什么?总不是想让你劝降本王吧?丑话可说在前面,本王在东昌城下已经吃了一次亏,差点把性命留在那里,所以劝降的事情你还是别想了。”
平安放下杯子,“谁说我是来劝降的了?”
朱棣似乎成竹在胸,道:“你以为本王败过一次便连脑子都不好使了?若不是来劝降,盛庸会让你这个先锋大将亲自来?”
平安看了看朱棣,直接站起身来,说道:“走吧,出去看看。”
朱棣不解,问道:“出去看看?看什么?”
随后他便想到,之前传令兵进来的时候说过,来使还带着一架马车。
朱棣自嘲般笑道:“怎么?还给本王带了礼物?”
平安则说道:“出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二人一同出了大帐,见平安带来的马车已经停在了帐外,只不过周围却围着不少燕军,且一个个面容不善。
朱棣上前几步,疑惑着开口问道:“都在这里围着作什么?”
朱能自人群走出,来到朱棣身边,指了指马车下面,道:“王爷您看。”
朱棣顺着朱能手指的方向一看,却见马车之上好像有不少的血迹。
朱棣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礼物上面有血迹,这是极为不祥的象征,现在他有理由相信,盛庸派平安过来,那就是恶心人的。
他没好气地瞪了平安一眼,语气也开始变得不善,要不是两人还有些交情,恐怕朱棣早就直接动手了。
“平安,你这是何意?”朱棣冷冷问道。
可平安却没有回话,他来到马车旁边,直接一把掀起盖着马车的罩布,却见马车之内赫然是两个人。
待朱棣看清那两人面容时,忍不住呆愣在了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指着马车,开口道:“这,这是?”
旁边的朱能也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口中还不停碎碎念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平安则指着马车内躺着的两人说道:“这是你们燕军的大将张玉,旁边的那个是他的亲卫,好像还是个和尚。”
马车中装着的,正是张玉与吴鹏和尚的遗体。
朱棣曾经想过张玉有可能会因为张辂的缘故而投奔朝廷,却没想过两人再次相见之时会是这般情形。
张玉若是真的其他而去,他也不会怪罪,毕竟仗打到了这个份上,人们也难免会为了以后考虑。
朱棣上前几步,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颤抖,张玉是他极为倚重的大将,两人一同经历过生死,结下了深厚的袍泽之情。
朱棣忍不住小声问道:“世美啊,怎会如此啊?”
朱棣似乎是隔了好久才接受了这个现实,他猛然转身,朝着平安质问道:“怎会如此?你告诉我怎么如此?”
朱能也上前几步,说道:“张玉可是张辂的亲大伯,张辂负责此次谈判事宜,年纪轻轻便成了朝廷的红人,张辂就在东昌城,他怎么可能让张玉死掉?张玉此刻应该在东昌城中吃香的喝辣的才是。”
平安看了看朱能,说道:“昨天你家王爷退出东昌城后,张辂便也跟着失踪了,昨日收兵以后,我们翻遍了整个东昌城也没能找到他。”
“张辂去哪了?”朱能忍不住又问,还不等平安回话,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张辂去哪都好,这都不重要了,关键在于张玉已经对朝廷投降,可朝廷为何还要杀他?”
朱能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努力地验证着自己的想法,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彻底心安。
可一旁的平安却摇了摇头,开口说道:“谁说张玉对朝廷投降的?”
“没投降?没投降他的尸身怎会落到了朝廷手中?”朱能又赶忙问道。
只听平阿开口解释道:“昨日朝廷的大军本可把你们燕军围而歼之,却不想张玉居然带着自己的亲卫硬生生闯进了包围圈,硬是在包围圈中撕开一道口子,这才让你们那边压力大减,不然你们以后昨日是如何跑出来的?”
朱能忍不住后退几步,口中忍不住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事情的真实情况似乎和朱能的想法大相径庭,这让朱能如何能够接受?
他抱着自己的脑袋,拼命摇了好久的头。
一旁的朱棣抬眼看了看天空,似乎这个动作真的可以让人的眼泪流回去,过了片刻,他才暗叹一声,问道:“张玉和吴鹏和尚是如何死的?”
平安肃穆道:“死战不退,力竭而亡,他们两人去的时候,都是站着去的。我感念两人英勇,这才在盛庸大人那里请了差事,把两人的遗体给送了回来。”
听了这话,朱棣的眼泪终是忍不住流了下来,“不愧是我燕军好男儿,即便是死,也是站着死的!”
平安点了点头,道:“与燕军作战那么久,燕军之中,我最为佩服的便是张玉,你们还是将他,还有那个和尚好好葬了吧。”
朱棣没有多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平安也是直接告辞道:“既然已经把遗体送到了,那我也就不多留了。”
朱棣又点了点头,道:“你能将张玉和吴鹏和尚送回来,便算我朱棣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有机会,本王一定会好生报答你。”
平安浅浅一笑,只朝着朱棣行了一礼便告辞而去。
在平安眼中,燕军已是强弩之末,所以朱棣许下的人情,也许分文不值。
殊不知也正是因为这份人情,平安才能多活了好些年。
平安走了,燕军营地这边变得异常安静,所有的人似乎都在为张玉默哀。
军营中的每个人都站得笔直,以此来表达尊敬之意。
唯独朱能双膝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作为一名将军,他必须要为整个燕军负责,燕军本就人少,又没有什么人口补给,死一个少一个。
所以在这种环境之下,由不得朱能不谨慎而行。
就紧紧因为张玉和张辂的关系,就已经足够让人产生误会了,朱能怀疑张玉会背叛燕王投靠朝廷,这也属于极为正常的事情。
只是朱能要命也想不到,自己竟然真的全都猜错了。
张玉不但没有投靠朝廷,甚至还在燕王危机时候舍身去冲击明军的大部队。
这样的人足以成为英雄,成为人们心目中的图腾。
可朱能以前却没少诋毁张玉。
当初他说得多难听,此刻他抽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就有多么的响亮。
这一刻,朱能终于崩溃了,他在战阵之上从未言败,可此刻他心中却没了那些锐气。
他就这个跪在张玉的遗体面前,抽了自两巴掌,这才开口说道:“是我该死!我不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说完,他似乎感觉对自己的惩罚依旧不够,便回身又跪倒了朱棣面前。
朱棣不解,赶忙问道:“士弘这是何意?”
只听朱能开口说道:“张玉本如天上的明月一般,可我不过只是沟壑中的泥土,只是我内心狭隘,把张玉想得如此不堪,这实不应该。所以末将请求王爷,希望王爷能惩处末将,即便是死,末将也是心甘情愿的。”
朱棣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走到朱能跟前轻轻抚了一把,这才开口说道:“士弘啊,世美已经去了,你已经是我燕军阵中不可多得的将才,以后需要你的地方还颇多,你可切莫想不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