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澡出来,视频通话也正式挂断,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门。季司衍慢条斯理地系好睡衣带子走去开门。
“司衍。”来找他的正是席远,他本意没想着深夜过来,只是心中难安,除了找他说会儿话,无计可施。
“席叔。”季司衍也喊了他一声,让开一条路请他进来,关门时,他滞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身走过去。
席远进来后瞧见了桌上没被动过的一盒茶叶,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你爸就喜欢喝茶,我想着你应该也喜欢就让人准备着了。”
季司衍随其后坐下,语气漫不经心,“只是习惯了流苏泡的茶。”
席远微怔,数秒后轻启唇:“也不知道日后有没有机会喝上。”
季司衍看过去,并未应答。
沉默了一会儿,席远才进入正题,眼皮下压,语气夹杂着万分的沉痛:“我与母亲妹妹分开的时候才四岁半,小的时候受家族压制,就一直在想,等长大了一定要找到她们,可还来不及等我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妹妹就带着母亲的骨灰盒找来了港城。”
季司衍垂着眼眸,听着席远讲述这段往事。
席玉当年也一样十四岁,孤身一身,带着母亲常樱兰的骨灰盒漂洋过海,不远万里找来了港城,那时候的席玉像个女流氓,骨子里恨透了席家的人,于是直接把席远绑到了港江的一艘船上,趁机敲诈席家一笔。
席远就是在那艘船上认出了席玉。
他们一母同胞,模样相似,席玉脖子上挂着一枚与席远一模一样的平安锁,席远几乎是一瞬间就喊出了她的名字。
席玉有意与他相认,那枚平安锁,也是她特意挂着的。
相隔十年,兄妹二人再次相见双双泪目。
只是席远怎么也没想到,十年后竟与母亲从此天人永隔。
那天晚上,席远跟席玉在甲板上吹了一夜港江的风,兄妹二人亲手将骨灰洒落江中,之后坐在那甲板之上,互相讲述这十年来的经历。
第二天一早,席玉如愿拿到了席家的钱,席远回了席家之后偷偷追查她的下落,发现她没离开港城,于是私下里总是偷偷跟她见面。
席玉未离开的原因很简单,就是完成母亲生前夙愿,替她走遍每个与席越共同走过的地方。
要不怎么说是痴情的蠢女人呢,到死都还爱着那个没有骨气处处受限于家族甚至抛弃妻女的男人。
因为这事儿,席玉在港城生活了大半年,这期间,席远加了她的联系方式,兄妹俩人时不时见上一面。
血浓于水,即使十年未见,俩人的感情仍旧如小时候一般亲切。
后来,席家知道了席远跟席玉一直有联络这事儿,还不等席家人出手,席玉便留下一段留言,离开了港城,从此销声匿迹。
席越也是那时候从席远口中知道了常樱兰离世的消息,因此食不下咽,染上心疾卧病在床一个多月。
后来,席越与席远父子二人一直在偷偷调查席玉的消息,可席玉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叫人难寻。
后来席家二老离世,席越终于掌权,开始大肆寻找席玉的踪迹,但却三十多年未果,一直到现在。
席越跟席远从未放弃寻找。
直到去了一趟京都季家,偶然见到了沈流苏,席远顺着线索追查下去,得到的却是席玉早在多年前就已经离世的消息。
“我爸一辈子对不起我母亲与妹妹,我亦是如此,司衍,如今流苏是小玉在这世上给我们留下的最后年念想,我希望你不要排斥席家,给我一次机会,也给席家一次机会。”席远诚恳地请求他。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疾风骤雨,季司衍终于抬眸,心跳起伏不定,语气深沉:“席叔,你知道的,我不会干涉苏苏的决定。”
“我明白你的意思。”席远急切道,“我的意思是,席家要补偿流苏,将流苏认回来,你不出手阻挠便好。”
季司衍凝神未答。
提这个要求,是因为席远看得出来,他喜欢沈流苏,想到此,席远加以保证:“席家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席家,我能保证不会伤害到流苏,一切以她自愿为原则,直到她愿意接纳席家的人为止。”
季司衍最终还是没能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
席家要做什么,他无法干涉。
至于沈流苏最后不管做何决定,他都予以支持。
次日,季司衍离开港城没多久,席远被席越喊进了画室。
老人拿着画笔,手腕微微发抖,一笔一画地临摹着画上一个女子的面容。
席越是有名的国画大师,这间画室里,挂着上千幅这名女子的画像。
画像里的人,是席远的母亲,常樱兰。
席越与常樱兰在一起最爱的就是为她作画,常樱兰离开后,他单凭想象就能画出她的面容,后来时间久了,他记住的只有年轻时候的常樱兰,于是画像中的女子,永远都是一样的容貌。
老了之后,他害怕忘记常樱兰的面容,害怕忘记画她时候的感觉,便每个月都来这里按着以前的画像临摹一份新的。
他深知自己罪无可赦,所以用尽一生在赎罪。
“父亲。”席远进来后,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作画。
席越停笔,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地问他:“是不是,有小玉的消息了?”
他寻找席玉的急切之心与席远一样,席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早已注意到。
席远哽了哽,紧盯着席远转过来时一双炙热的眼神,却不忍心将事实全盘托出,“还未。”
“席远,你知道骗不了我。”席远将笔搁下,直接质问,“她在季家,是么?”
昨夜他在季司衍门前徘徊数十分钟,席越尽收眼底。
席远是他一手教导出来的的,从小便行事果断,断然不会在一个晚辈面前踌躇不前,席越老谋深算,只要那么一猜,便猜出前因后果。
席远知道瞒不住,绝望闭眼的同时,缓缓吐出几个字:“不是她,是她的女儿。”
“她呢?”席越面目激动,却又痛苦。
“她,随母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