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与皇帝,已经好久不曾这般剑拔弩张对话了。
皇帝还带着宿醉的眩晕感,而太后一直盯着他脸上的巴掌印。
“一个天子,竟然让宠妃打脸,你就把她宠的无法无天吧!”
“儿臣自问无愧于朝政,一夜欢愉而已,母后无需担心。”
他三年来每日处理政务,没有丝毫懈怠,大梁在他的手下逐渐摆脱内忧外患,只是一次喝醉酒又能如何。
太后拍桌,“你可还记得父皇在位时,醉酒拿剑对着我们母子二人?”
皇帝眼神回避,看向别处。
——
先帝在位时,太师把握朝政,欲有扶植傀儡皇帝,自己做大梁真主的打算。
先帝醉酒后,常眼前出现幻象,不分青红皂白乱砍人。
那时他年幼,在母后宫中,突然被尖叫声吓住,不久便看到先帝拿着剑冲进来要杀妖。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母后身后的他,疯狂至极。
“你让开,朕要杀妖!”
“什么妖?皇上,这是你的太子啊,皇上看看清楚!”
母后拦在先帝面前,先帝举着剑左右晃荡,欲杀他。
“他不是朕的太子,他是妖怪变的,说,你把朕的太子弄到哪里去了?!”
“父皇!”
他流着泪望着这个男人,身子不住地颤抖,内心的恐惧像疯狂生长的藤蔓,肆意生长。
他以为他要死了,于是闭上眼睛。
“杀,杀,杀!”
剑落下之际,妩媚女声传来。
“皇上,原来你在这儿。”
先帝转身,将剑放下。
“爱妃来了,朕正在杀妖。”
宸妃看向先帝身后的母子二人。
“皇上,臣妾看妖怪明明在重阳宫呀,这里哪有妖怪?”
先帝再次看向他与母后二人,“他们,不是妖?”
宸妃摇头,“不是。”
先帝拖着剑搂着宸妃走出未央宫,那剑拖在地上摩擦的响声,他至今仍然记得。
先帝举剑欲杀太子之事没过多久,先帝于宫宴上,将宸妃的头颅扔在一众大臣面前。
先帝活着的最后五年,清醒时愈加防备他。
当时三皇子还没死,太师江石野勾结朝中大臣欲斗倒他,立三皇子为太子。
江石野诬陷太子妃的哥哥桓明下狱,攻击太子妃的父亲—太傅桓玄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让他痛心的不是太师等人的满肚子坏水,而是先帝,几乎从未出面遏制或阻拦他们对自己的轮番攻击。
那时他就知道母后柔弱,先帝偏爱三皇子,只有自己发狠,才能在这皇宫内庭生存下去。
三皇子暴毙身亡后,他求娶太师嫡女江青梧,让太师倒向自己的阵营,助他登上皇位,却不料太子妃因难产而死。
太傅一家急流勇退,携家眷告老还乡。
他知道太子妃死因没那么简单,可是他没办法为她报仇,眼见着杀害太子妃的人在自己身边招摇。
等他登基,完成大业,一切尘埃落定,才将太师党羽连根拔起。
——
太后几近泪目。
“先帝喝醉酒在中秋夜宴上纵火焚宫,还让所有人观赏火景,你可知你与月嫔昨夜行径,让哀家好生后怕?莫要重蹈覆辙,走你父皇的老路。”
皇帝垂眸,“儿臣不会。”
他不是先帝之子,又怎会步先帝的后尘。
皇帝看着殿上正襟危坐的太后,不知她什么时候才会告诉他这个秘密。
也许先帝堤防他就是因为怀疑他不是自己亲生儿子,可惜先帝和三皇子已长眠地下,而他才是现在大梁的主人。
太后语重心长,“醉酒是其一,偏爱月嫔是其二。帝王的爱,对于女子而言,不是什么幸事。一朝入宫深似海,妃嫔借着娘家殷实尚可安稳度日,她还是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医者。
你保得住她一时,保不住她一世,她生下来的孩子也会遭受不幸。你不让哀家给她送避子汤,可有想过将来她步上太子妃的后尘?”
他最听不得别人提起太子妃,不愿提及过去的往事,他竭力按捺着怒火。
“儿臣对月嫔并没有过多情谊。”
“哦?”
他纳月嫔进宫,只是作为一颗棋子,即使宽容她的错处,也是在顺应他布的局。
他再也不会对别人产生,对太子妃那般的情谊,再也不会。
即使对月嫔与其他妃嫔有所不同,也仅仅多分肉欲,一时意乱情迷而已。
“是。”
太后点头,“对于皇帝而言,最重要的依然是江山社稷,高阳王虽释了兵权,但在这朝堂武官中威信依旧还在。若高阳王联合后妃来对付你,不仅性命堪忧,高阳王残暴如你父皇,整个萧氏王朝都将面临覆灭的危险。”
“儿臣明白。”
萧氏王朝不是早就在他登基那日便覆灭了么,只不过是无声无息的。
天下人都不知道,高阳王是最后一个皇室血统。
高阳王正在蠢蠢欲动,不过他也在布他的局。
“哀家听说今日朝堂,百官皆在提议立后,皇上意下如何?”
百官今日的反应,比往年更坚决,似乎他这个皇帝不立后便是愧对祖宗、愧对天下一般。
“如今大梁与西戎大战,北燕心怀叵测,朝堂之事甚多,儿臣尚未有立后之选。”
太后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哀家觉着,该是立后的时候了。”
皇帝皱眉,并未言语。
皇后之位可是个烫手山芋,秉性善良之人坐上后位,必定会被扒下来,秉性不纯的人坐上去,依旧会惹是生非。
与现在的情况相差无几,甚至会愈演愈烈。
“皇帝对待后宫佳丽,应雨露均沾,挑选皇上敬重又能压住桀骜妃子的人主政六宫。
在朝堂上要均衡各方的势力,让人猜不透你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才是帝王之术。”
皇帝仍然没说话,他的天下,他知道该怎么做。
二人的氛围降到冰点,只闻窗外的画眉鸟不断啼鸣。
太后叹口气,“哀家乏了,皇上去处理政务吧。”
“儿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