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杨清再次睁开眼，他已经回到了家里。
那段时间，由于矿渣经常坍塌，压死了不少捡砂的人。
对此，官方极为重视。
所以下了命令，让所有矿场人员将矿渣都严格看管起来。
这也导致，很多来本地捡砂的人，没了收入来源，日子开始拮据起来。
杨清一家，自然也在内。
之前因为杨清的事，家底都快掏空了，加上矿场对矿渣的挑选越来越严格，王小晴捡回来的那些，到最后也没弄到多少钱。
而杨天鸿呢，整天不务正业，天天吃完饭就去玩麻将机，偶尔能赢一点的时候，会买几个鸡蛋回家，炒了吃，让家里人开开荤。
炒鸡蛋的时候，王小晴告诉杨清，在打鸡蛋的时候加水，炒出来的鸡蛋就会变多。
所以杨清加了很多水，想让鸡蛋变得更多。
结果炒出来的鸡蛋，很白，一点蛋黄的影子都没看到，味道也很稀薄，完全没有鸡蛋味。
但是杨清感觉，加水以后，炒出来的鸡蛋确实是变多了一点，好像两个鸡蛋，就能炒出三个鸡蛋的量。
就这么过去了三个月。
人生地不熟的，加上街上也没什么工作可寻。
所以这三个月里，杨清一家基本都是吃南瓜叶度过的，都快给杨清吃出心理阴影了。
好在期间吃过几次鸡蛋，让杨清的脸不至于那么消瘦。
就是杨天鸿赢钱的时候，偶尔能吃上。
输钱了的话，可以吃拳脚，吃棍子。
就连王小晴也不例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走路都不利索了。
很快，米缸就见底了。
一个晚上，杨天鸿跟往常一样，玩麻将机去了，还没回来，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
王小晴梳了个美美的妆，穿上了只有过年回老家的时候才会穿的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虽然她已经二十九了，但是此时看起来，却还是那么的美。
她带着杨清往街上走，说是去买菜，买米，买肉。
杨清听到要买肉，高兴极了。
他已经三个月没有吃过肉了，都快忘记肉的味道了，非常期待。
但是家里的情况，他还是了解一点的，不然也不会过得这么拮据。
他不知道王小晴哪里来的钱，但是大人既然说了买，那就一定会买，不会骗他。
这点，他深信不疑。
所以杨清没有过多疑虑，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
此时，天已经黑了。
王小晴带着杨清，来到街头一个很长很长的房子面前。
房子上面，挂满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
门口，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王小晴摸了摸杨清的头，指着一个离那个屋子门口有点距离的地方。
“小清，你去那边玩吧，妈妈去拿钱，一会就出来，很快的”
杨清点点头，跑了过去，在那边静静地等着。
而王小晴，则进了那个屋子。
杨清在外面无聊地等着，一直盯着门口看，期盼着王小晴早点出来。
然而，还是没有王小晴的身影。
只有一些扛着外套的男人，一脸满足地从里面出来。
外面，还时不时地有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走了进去。
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还没有见王小晴出来。
杨清无聊得一直往旁边的水沟里丢石头，开始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
又等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王小晴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笑着拉起杨清的手。
“走吧，妈妈带你去买肉”
王小晴从门口出来的时候，杨清看到她脸上流露出一抹苦笑，但是来到他身边的时候，就没有了。
他只是高兴得咧开了嘴，不断地点头。
“嗯”
随后，王小晴带着杨清，去买了一袋米，买了一斤瘦肉，一根鸡腿，还有一些菜花，花了35龙国币。
王小晴付钱的时候，杨清偷偷瞄了一眼。
她拿出了一张崭新的50龙国币，在昏暗的灯光下，它上面的防伪线正闪闪发光，看起来很耀眼，很沉重。
回去的时候。
王小晴和杨清路过了一个很华丽的舞台。
上面摆了两个音响，有一群和尚打扮的人正在上面打坐，正中间坐着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老和尚。
这时，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拿着话筒走了出来，他是这个舞台的主持人。
“各位，接下来，请听青仁寺的高僧讲道，鼓掌”
“啪啪啪～”
震耳欲聋的掌声响起。
主持人将话筒递给那个老和尚。
老和尚接过话筒。
他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在胸前比了个手势。
“阿弥陀佛”
随后老和尚开始振振有词。
“众生皆苦，皆因贪嗔痴所致，要摆脱这些烦恼，就要修行，我们需要学会放下执着，学会宽容，学会慈悲，学会忍耐”
台下的人们静静地听着，有的人闭目沉思，有的人默默地合掌祈祷。
“阿弥陀佛”
杨清是不信这些的，学校老师跟他们讲过这种骗术，专门挑那些心理防线薄弱的人下手，骗他们的钱和感情。
但是当他抬头看王小晴表情的时候，发现她脸上有零零散散的泪痕，也不免有所触动。
杨清低下头，一副苦瓜脸，内心思绪万千。
和尚继续说道。
“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是不同的，但是我们最终都会走向同一个目标，那就是真正的自由和解脱，在这个过程中，我们需要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外界的诱惑和干扰所迷惑，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保持内心的平静和善良”
台下的人们听得很入迷，和尚的话语仿佛化作一股股清风，轻轻拂过他们的心灵。
但是杨清并没有什么感觉，他反而觉得，这和尚说的话，还不如他语文课本上的文章。
再看看王小晴，早已一把鼻涕一把泪。
杨清自然明白其中的原由，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唉！”
台上，和尚继续说道。
“修行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需要长期的坚持和不断的努力，但只要我们能够保持初心，不断地向前走，就一定能够达到自己的目标...”
接着又是“吧啦吧啦”一大堆，杨清都听腻了。
感觉还不如他六年级的语文老师随便教育他们几句。
真不知道这群假和尚哪里抄来的这些批话。
讲得差不多了，台上几个小和尚起身，端起身前铺着红色布条的托盘，就往台下的人群里钻。
开始推销起玉佛项链，玉手镯，金手镯。
说是可以保佑孩子平平安安，让他们看着给。
说是看着给，但其实都是明码标价的，有底价，无上限。
在场的人大多数都是带着孩子的，听到和尚们这么一说，纷纷掏钱，买买买。
很快，就到杨清这里了，他才知道价格。
直接给他吓了一跳。
一个玉佛要199，一个玉手镯要99，只有金手镯，最便宜，只要10龙国币。
这跟明抢有区别吗？
这玉，这金，很明显都是假的啊！
居然还卖这么贵！
然而，王小晴还是给杨清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金手镯。
杨清本来是拒绝的。
他虽然小，但是他知道这种东西根本不靠谱，又不是真正的和尚弄的。
但是王小晴含着泪告诉他。
“妈妈知道这个金子是假的，但是妈妈不在乎，只要妈妈信它，它就是真的，妈妈只希望你可以一生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活下去，妈妈很没用，给不了你什么，也帮不了你什么，从小到大，更没有给过你什么，这个，就当是妈妈留给你最后的礼物吧，不要拒绝，你要好好带着它，它会代替妈妈陪伴你，保护你的”
杨清拒绝的时候，光头小和尚看杨清的眼神，仿佛是要将他扒皮抽筋一样。
不想让妈妈流泪，也不想让妈妈再难过。
最后，杨清还是心软了，明知道是假的，但还是点头了。
他将金手镯紧紧握在手里。
“妈，我会好好带着它的”
王小晴含着泪，摸了摸杨清的头，眼神里，全是不舍和不甘，她将剩下的5块龙国币也塞给了杨清。
“妈妈以后用不到了，你好好拿着，不要给他发现了，留着给自己买点好吃的”
杨清点点头。
“嗯”
此时，低着头的杨清，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到家，杨清久违的吃上了一顿肉，饱饱的，整个人的气色也红润起来了。
正当他高高兴兴地吃着鸡腿的时候，玩了一天麻将机的杨天鸿回来了。
他板着个脸，很明显，又输钱了。
杨天鸿看到桌上的白花炒肉和一锅鸡汤，脸色一变。
“哪儿来的钱？早上不是跟我说家里已经没钱了吗？”
说着，杨天鸿一把扯起王小晴的衣服，就往后拽。
王小晴正在吃饭，被这么用力一扯。
碗直接打翻在地上。
碗里的白米饭，碗里的鸡汤，碗里的菜花，撒了一地。
她整个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身上原本就有伤，还没痊愈。
此刻，再次被拖拽，疼痛越发的剧烈，让她叫了出来。
“啊～”
见状，杨天鸿抄起棍子，就是一棍子下去。
“闭嘴！叫什么叫？”
王小晴下意识地用手去挡，棍子狠狠地甩在她手上，疼得她蜷缩起了身子，紧紧地抓着手臂。
杨天鸿接着又是几棍子下去。
王小晴手上，脚上，腿上，背上，都挨了一顿，在地上不停地抽搐。
也许是没发泄够吧，杨天鸿再次提起棍子，朝王小晴的背上招呼下去。
“啊～啊～啊...”
接连不断地惨叫，让原本看上去已经没有行动能力的王小晴，突然又有了动静。
她在地上艰难地爬着，爬着爬着...爬到一个角落里，蜷缩着身体。
然而，杨天鸿还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
杨天鸿将她堵在角落里，丢下棍子，揪起她的头发，直接甩了几巴掌。
“我问你，钱哪儿来的？聋了吗？啊？”
巴掌声很响，很清脆。
听得出来，是用心了的，是用尽全力了的。
此时，王小晴已然一脸死气，没有了生机。
她双手垂直而下，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气力的迹象。
她双目呆滞，完全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嘴角流露出的鲜红西瓜汁，仿佛是眼泪罢工的证明。
此情此景，杨清拿手的碗不停地颤抖，筷子率先掉了下去，在地上交叉在一起，形成一个“x”字。
原本只有两人的温馨晚饭时间，原本桌上美味的佳肴，此刻，也成了无法下咽的苦楚。
紧接着，杨清手里的碗也掉了下去，碎成两半，哪怕是用世界上最强烈的胶水，估计也粘不回去了。
碗里，吃了一半的鸡腿，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哪怕是捡起来洗干净，吃着也会膈应人吧。
实在不忍心下去了，杨清早已泪流满面。
他颤颤巍巍地将口袋里剩下的5龙国币掏了出来。
“别打了，钱都在这里，给你，给你，别打了”
他不停地抹泪。
说话的时候，声音在颤抖。
递钱的时候，双手在颤抖。
它们都在疯狂地颤抖。
双脚也开始颤抖。
疯狂地颤抖。
杨天鸿看到钱，过来一把扯走，塞进口袋。
“还有吗？敢私藏，后果你是知道的”
“没...没有了”
杨天鸿会信吗？
不会。
就算信了，那又如何？
今天不打杨清一顿，他决不罢休。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鸡腿，好似找到了理由。
“小兔崽子，这么好的东西给你吃，你还给浪费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完，杨天鸿怒火中烧，再次抄起棍子，朝杨清走了过去。
他抬起棍子，对着杨清劈了下去。
杨清下意识地抬手格挡。
突然，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棍子在离杨清2.5毫米的地方，也随之碎裂开来。
“咣当”
等他睁开眼，他已经躺在了床上，浑身上下，传来阵阵剧痛。
杨清掀开上衣，露出干瘪的肚皮，上面青一块紫一块，像是长了霉菌的树皮。
他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立马就缩了回来，因为，实在是太痛了。
他苦思冥想许久，就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杨天鸿会变成这样？
以前他在任的时候，哪怕不开心，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和王小晴，顶多就是拌拌嘴，然后喝点小酒，喝醉了就睡。
等第二天起来，就恢复了，事情也就过去了。
来到金水街以后。
平时哥哥在家，杨天鸿也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哥哥说什么，他也会虚心地听取，连连点头答应。
结果哥哥出去打工，不在家，就变成了这样。
不顺心了，就是一顿棍棒伺候，拳打脚踢。
为什么？
一家人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
有困难就不能一起想办法度过吗？
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样做能得到什么？
是为了什么？
杨清不理解。
就算他真的不是亲生的，那为什么对王小晴也这样？
无尽的烦恼和杂乱的思绪，让杨清想起了老”和尚”的话。
“众生皆苦，皆因贪嗔痴所致，要摆脱这些烦恼，就要修行，我们需要学会放下执着，学会宽容，学会慈悲，学会忍耐”
这话可能很有道理。
但杨清总感觉，苦的只有他。
“这公平吗？”
“你说众生皆苦”
“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他们苦吗？”
“那些含着金汤勺出生的人，他们苦吗？”
“你要我们学会宽容，学会慈悲，学会忍耐，可你们又何尝了解过众生的苦？了解过我的苦？这种情况，你要我如何宽容，如何慈悲，如何忍耐？”
一系列的反问和疑问，让杨清头疼不已，视线模糊。
周围的一切开始坍塌，碎裂。
“咣当”
杨清再次睁开眼。
他已经站在了卧室的窗子外面。
卧室里，王小晴正躺在床上，不停地流泪。
她的脸上，肿了好几块，脸已经变形了，没有了昨晚的美丽模样。
泪水从她肿胀的脸颊上滑落，混合着上面涂抹的药水，往床上滴，浸湿了原本就有点霉味的床单。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深褐色的瓶子，上面写着“敌敌喂”三个字。
门外，不断有破门的声音传出。
王小晴举起手中的瓶子，送到嘴边，正准备喝。
杨清突然喊了出来。
“不要～”
王小晴看向窗边的杨清，再看看手里的瓶子，泪水还在不停地涌出。
她犹豫了，随后两手一摊，平躺在床上，手里的敌敌喂也随之滑落，摔在地上。
隔着半个房间，杨清都能闻到令人反胃的气味。
看到王小晴没有喝下去，他抹了一把泪，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门外的砸门声依旧没有停止，还在“砰砰砰”地响着。
杨清想去帮忙，随着他的转身。
周围的一切再次坍塌，碎裂。
“咣当”